张昭说完背过身，掩住泪意。
梁晏姝知道这是心里释然了，但痛意依旧存在。
就像她在孤儿院里等了那个女人那么多年，到最后，她放下了，却依旧会在梦里为她哭泣。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张妹妹在这儿受得苦，在另一片天和地，都会变成福报还予她的。”梁晏姝安慰道。
张昭终于缓和情绪，再转身看向面前的女子，“梁姑娘能来这一趟，张某已经感激不尽了，舍妹也会欢喜的。”
“对了。”张昭说着，竟慌慌张张急走出去，过了一会又跑进来，手里提着茶壶，一把推开桌子上的书，翻出茶盏，倒了两杯，望向梁晏姝，略带窘迫道：“进来这么久，还没给姑娘倒茶，梁……梁姑娘喝茶。”
梁晏姝见他站立不安的样子，噗嗤一笑，娇艳尤绝，张昭瞧见，俊脸微微胀红。
梁晏姝不再笑他，走过去，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身边春芽见她饮下，欲言又止，但望了眼张昭，终究没有出声。
“嗯，还不错。”
哪里是不错，根本就是苦涩难入口，但梁晏姝神情自若地和品谢照秋的贡茶无异。
张昭自然也晓得，只他现在有的只有这么多，倘若有一日他能……
“对了，今日来，还有一点是担心公子因张妹妹的过世，备受打击，从而放弃了当日的青云之志，但现在看公子这样……”说着扫了眼满室的书籍和文章，勾唇欣慰道：“小女子也就放心了。”
张昭听此，只觉一股热流涌上心头。他没想到今时今日，还有人能特地来此茅屋一趟，只是因为担心他受打击而消沉颓废。
“梁姑娘放心，张昭向你立誓，绝不会就此堕落，来年科考，必定打马御街，以报姑娘恩情。”他一言一句说地铿锵有力，言语极为自负。
梁晏姝笑的灿烂。
这样就好，不知怎地，梁晏姝格外地相信眼前这个人，有这番志气撑着，即便这次不中，早晚他也能出头。
待了一会儿，梁晏姝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向张昭辞行。
临行前，张昭拿出一块包裹地十分仔细的绣帕给她，说是他妹妹要送的。
张妹妹自从知道她喝的药是梁晏姝送的，无论如何也要报答，她病体柔弱，只在白日里，趁着张昭外出卖字，一针一线地绣了许久。
梁晏姝接过，见那素白的帕子上绣着一朵娇艳的海棠，帕子质地虽粗糙，但海棠针脚精细，线条柔美，想来绣得十分用心。
她朝着张昭温柔地笑，“谢谢张妹妹，张公子下回祭拜时，记得告诉张妹妹，这帕子我很喜欢。”
张昭也笑看着她，轻点了点头。
……
回去时，时间已经很紧张。
梁晏姝拉着春芽进先前的铺子，换上原来的衣裙，给了老板些银钱，便着急忙慌地往明德堂赶。
两人都没有留意到，铺子对面的茶楼上，有女子正迎窗而坐，恰好见到两人急进急出。
赶回明德堂时，马车刚到，梁晏姝坐上马车，直抚着心口低喘。
春芽连忙倒水给她，见她缓和，脸上的犹疑再也藏不住。她实在想不通，小姐为什么要对那个张公子如此上心，难道小姐真的看上他了吗？
梁晏姝瞥了小丫鬟一眼，低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用担心，不是你想得那样。”
回去侯府，梁晏姝又赶去点秋阁。
她整了整衣衫和发髻，才踏进小院子。这回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进去，而是规规矩矩地抬手敲了敲门，等里面的人应了，才推门而入。
书阁里充盈着佳楠香的香气，闻之静心除妄念。谢照秋端坐在书案后的大圈椅上看书，见她进来了，也没有反应。
“三哥哥。”梁晏姝轻声喊着。
谢照秋这才抬眼看向她，他放下书，也没有回她，只这么看着她。
梁晏姝一时心里有些忐忑，不知怎地，她能感觉到他情绪不太好。
过了好一会儿，谢照秋才终于开口，“过来坐下。”
他点了点书案侧边，那里放着一把椅子，显然是为梁晏姝特别准备的。
梁晏姝乖乖走近，在椅子上端坐下。
“六妹妹，今日都做了些什么？”谢照秋淡声问道。
“去了明德堂，然后就来这里了。”
“还有吗？”
“没有了。”
“真的？”谢照秋问得随意。
梁晏姝心里发虚，没敢抬头看他，因而错过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危险精光。
“嗯。”她重重点头，“真的。”
谢照秋没有再问，竟勾唇轻笑了一声。
又过了有一会，他才开口。
“今日明德堂学的东西，先抄五遍，背会了，六妹妹就可以走了。”谢照秋吩咐，语气冷淡，就像只是在完成一个任务，只是为了监督她好好学习。
梁晏姝心下痛骂，脸上却面带微笑，点头轻声应道：“知道了，三哥哥。”
随后，梁晏姝便提笔写着，她余光瞥向谢照秋，见他并没有留意自己，好像浑不在意她似的。笔下却越发写得认真，她可不想再被罚抄。
好不容易写完，她将纸往谢照秋那边推了推，示意他过目。
“……果然用心。”谢照秋哼笑一声，随意瞥过一眼说道，再拿起细细看了又轻飘飘地放下。
他斜睨梁晏姝，似乎很明了她此刻的用心是为了尽早离开。
梁晏姝被看穿也就再无所谓了，“三哥哥，背完就可以走了吗？”
谢照秋靠向大圈椅，姿态随意，点了点头。
梁晏姝于是便真的认认真真地背起来了，刚默了五遍，再不会她就是个傻的了。
“我可以走了吗？”她背完弱弱地问了一遍，有点不习惯谢照秋这么好说话。
谢照秋没理她，拿过书接着翻看着，半晌，哼出一声，“出去。”
梁晏姝于是便飘飘然地出去了，她没想到今日这么容易就过去了。
待她出了点秋阁，谢照秋却一把掷下手中的书。
“谢安！”
守在院子外的谢安，听见声音，立马推门而入，身子半跪等候吩咐。
然而，等了良久，都不见世子出声，谢安疑惑，正准备抬头，却听谢照秋的声音沉沉传来。
“下去吧，先不动手。”
现在动手杀了那个张昭，小姑娘必定怀疑自己，怨上自己。
并且，只有在那书生最得意之时，让他跌落谷底，才能销自己的心头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