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西月不答,对于天旨族之事花声的印象并不深刻,发生之时年纪太小记不清楚。等长大了一点又到了边塞生活,十数年回去之后再提此事又都讳莫如深。但花声心中清楚,一场巨大的恶毒阴谋就如同一颗毒瘤,永远不会是一个人做成的。一个人的引导,如同毒瘤的根系,数人的附和帮佣,如同毒瘤的枝叶,千人的暗中默许,如同毒瘤的养分,万人的不知情,如同毒瘤的伪装,才让一场屠族最后不了了之。
里言屠族即便确有其事,也因拾界族的声浪而被无罪开释,后还借此登上四族族长之位。罗生门再度降临,是非对错在无辜人性命面前已然不再重要,活下来的人急需一个公道,需要的解释却迟迟没有到来。藏莨被里言收养,亲自栽培,博得了残存天旨族族人的敬仰和荒界随着时间而平息的声音。数十万人命丧里言之手,在里言看来,这是以一敌万的绝境,是困兽的无奈之举。即便如此,此事毕竟发生在天旨族和里言之间,尽管其中细节众说纷纭,但结果就摆在眼前,细节如何已无关紧要。
荣坛山和天旨族是否真的有所关联呢?花声不禁心生疑惑。
“西月,我在想突破点或许就在为何里言会听从旨意只身前往天旨族。”花声手抓着西月,听到西月嘿嘿一笑,便知道自己猜对了。西月看着花声浑身发散的白色气息,真相犹如散漫在天空中的星星,触手不得却时时闪烁。可花声心中并未有猜中的快乐之感,一场猫抓猫的游戏,最终只会两败俱伤。
花声感到身体和心灵都已疲惫到了极限,他迫切需要休息,渴求着平静与安宁。他深知,只要还想介入荒界、白界以及兽界之间的争斗,无论是积极投身其中,亦或是被他人利用,最终受到伤害的不仅是自己,还有那些无辜的人们。过去,花声曾立志改变这一格局,然而七术却以消失不见这种极端方式让他深刻领悟:一个人或许无法左右历史的演进方向,但却可能给更多的人带来伤害。
从前,花声认为七术若要维护云文玖的完美殿下身份,大可稳坐钓鱼台。他那想要推倒一切重来、斩草除根的个性,从未改变过。只要里言还活着,只要还有拥趸里言的人,这件事就不会结束。七术甚至不惜使出最恶毒的手段,逼迫其他人在短时间内决定自己的命运,家破人亡也在所不惜。
他从不顾及任何人的牺牲,在七术的眼中苍生的出生与死亡都与自己无关,他们像是空气里的尘埃,存在但并不重要。因为自己不是尘螨过敏的人,不需要未空气中的尘埃而有半点敬畏之心。拿着合并荒界、兽界、水界三界,让示期听从他的旨意和意愿,因他算准了示期不愿背负骂名的心理。在种种威逼利诱之下,七术抛去荒主之位,竟然成为了兽界的座上宾。
西月却不知疲倦从荒界到白界到兽界,到如今还在讲着雨相王苍术的事情。
“我若说,荒主七术真的要对抗的人不是里言战神,而是雨相王,你会相信吗?”西月狐疑地看向花声,心想或许再度提起七术的名字有些吃力。
花声苍白一笑,回道:“他不是为了维护大哥的完美名号吗?”
“完不完美是后世人之传话,不是他可以只手遮天的。”西月略有犹豫,总觉得面前这人还记挂着父亲七术,难以舍弃的父子情分让她再度感觉到陌生。
花声身边的白色气息瞬间收敛起来,他玄黑的衣服如同一道密不透风的城墙,将能量牢牢地掩盖其中。他紧紧握着西月的双臂,深情地问道:“我们不管世间如何纷扰,远离尘世而居,可好?我们去寻找一处宛如世外桃源般的仙境,在山上拾柴,在田间耕种,织布缝线,做这世间最平凡的一对,可好?”
没有听到西月的回答,他继续说道:“只要我们稍有风吹草动,只要我们对这个世界尚有所企图和诉求,他的阴谋阳谋就会如汹涌澎湃的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向我们涌来,让人避无可避、逃无可逃。西月啊,未熙曾经告诉过我,正是因为你体内的冷霜花长出了旁支,所以才会导致你的头发变白。而断脉则可以有效减缓冷霜花的生长速度,如此一来,我们便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应对一切。既然你总是觉得看不见所谓的未来,那干脆就不要再去幻想什么虚无缥缈的未来了好不好?何必要自寻烦恼呢?倒不如就选择好好地活在当下,彼此相依相伴、相濡以沫,去做我们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这样难道不好吗?”
“为何此时提起这个?”西月心中不禁泛起阵阵涟漪。她深知自己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若是能够做到不闻不问、冷眼旁观,不在乎昔日同胞的生死存亡,她或许早就听从七术的劝告,放弃能量,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然而,为何偏偏有些人要操纵他人的生死,还要将这种行为披上“为天下大义”的华丽外衣?西月明白,自己无法目睹荒界重归宁静,逝去的无辜之人得到安息,幸存的人得到慰藉,她的灵魂便难以获得安宁。
灵康的重现告诉了她,许多事情犹如镜花水月,表象也并非真实,典例阁中是否真的引导一个错误,谁又说得清楚。若是连反抗命运的勇气都舍弃,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如果千万年留下的法术并非表面上看上去的简单,血染冰河对应的法相还要出现几次,还有多少人为了成就禁术而死去?狼族花神族等族群的灭族之下,还有多少的冤魂。
“就在山间建一座小木屋,前有湖泊后有高山,可以不语可以种菜,两旁借来杏花树的种子,等来年春天到来,满树的花,我们就在树下喝茶下棋——”
花声还没说完,西月双手捂着他两颊,“很累了是吗?”花声原本止住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水再度流下,打破不了的事实高墙,如今只剩下逃跑这一条路。
“西月,我就是一个废物,我就是一个胆小鬼,我——”花声泪如雨下,他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原本麻木的神经也会因为一句等了很久的关心的话而变得滚烫,眼前就是自己要守护的人,可自己能力不足又怎么能斗得过那个手握大权的人。不如就逃走吧,起码逃走了就不会成为他手中的棋子,不会因为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就愤恨又心酸。心疼那幼小的心灵在阳光下被无限地炙烤,却也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一丝温暖。
“西月啊!如果你对落野族还有一丝一毫的眷顾,如果你对未熙还有一点点的怜爱,那么你就仍然被他牢牢地控制着。”花声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倒在西月的怀中,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样不断涌出。
他一边哽咽着,一边继续说道:“无论那座山是否开启,明青竹和里言大哥都注定无法存活于世。这便是他精心谋划许久之后得到的最终结果,只要我们不横加干预,就不会给未熙、水神族以及落野族带来任何负面影响。曾经,我一直认为是水神族离不开我,但现在才明白,原来是我更需要他们。西月,以前我总觉得自己是你所需要的人,可到了今天,我才发现,如果没有你,也就没有了我。是我更需要你。你若再解开断脉——”
“我知道了。”西月伤感,伤感在于自己似乎已经能确定的未来,不再是看不到未来的状态,同行人却更加犹豫了。曾经,西月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应该去争取什么,她只是单纯地想活下去。然而现在,她有了比生存更重要的目标——在有限的生命里,尽可能多地去拯救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灵康和卞冬早已离开人世,之前看到的不过是由法术构成的虚幻影像,这是雨相王苍术遗留下来的禁术所致,也是他以鲜血染红冰河的法象之果。至于究竟是谁在继续践行着雨相王的誓言,西月仍然毫无头绪。凌智与七术一般是放弃能量后存活的普通人。他们本质并不相通。
灵魂中剩下的躯体是否还能表达一个完整的我。
西月也想不明白。
典例阁老阁主的话语如同一道闪电,劈中了西月的内心深处。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西月心中被压抑已久的欲望之门。那些关于权力的思考、渴望和不甘,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西月开始反思自己的权力之路,为什么自己的努力总是得不到应有的回报?为什么在这场残酷的权力斗争中,自己始终无法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这种不断地自我反省渐渐让她明白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道理——自己的追求并不是自私的。
“我想的都是自私的念头,可以实现吗?”西月喃喃自语道,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茫和疑惑。然而,站在她面前的七术只是微微一笑,仿佛对这一切早已了然于胸。这个笑容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它就像一个谜,让西月陷入了更深的思索之中。
难道现在真的是时候抛开一切,过上平静安稳的日子了吗?西月不禁在心中问自己。她知道,权力的诱惑是巨大的,但同时也是危险的。如果继续深陷其中,或许最终只会失去更多。可是,放弃权力又谈何容易呢?在这个充满权谋与争斗的世界里,想要独善其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西月内心深处的那份野心和不甘,真的能够轻易放下吗?此刻的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和挣扎之中……
“西月,你从不说你想要什么。”花声说,“或许我一直要的东西,都要错了。”
“花声,我真的好想救救他们……”西月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断地滴落下来,打湿了花声那张略显苍白的面庞。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凝视着对方,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怜惜之情,仿佛在这一刻,彼此都触碰到了内心深处最为脆弱、最为柔软的那个角落。
心中泛起的阵阵酸楚,让他们一时之间竟然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此刻复杂的心情。在花声的眼中,无数的生命已经悄然离去,他实在不忍心因为自己的决策或者介入,而导致出现更为糟糕的结局;然而在西月看来,还有那么多鲜活的生命正在苦苦挣扎,渴望着能够获得一线生机。这种矛盾的心理,使得两人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一旦让二殿下云山觅开山成功,不仅是西月心中牵挂着的落野族善翎族,更有九尾族无数毫无法术毫无反抗之力的人会因此丧命,难道这些都要坐视不理吗?这是可以做的事情,如果说是因为九尾灵康的到来导致落野获稻的去世,于私于公,她都不能看着落野族就此落寞。
如果就此蔑视生命存在的,那和二十年前山坳中那群七窍流血而亡的人面对七术的漠视之间,又有有什么区别呢?
“可我们若是还照着过去的步伐前进,那么未来到底会走向何方,结果究竟是好是坏,都是难以预测的啊!”花声一脸凝重地说道。然而,西月却轻轻地将他推开,眼神坚定地回应道:“曾经的我,只为自己而活;但现在,我要为了天下苍生而奋斗。以前的你,心怀天下;可如今,你却想要退缩,只考虑自己的生活。花声,倘若我们注定无法携手同行,那为何命运总是让我们相遇,又为何总是让你成为我心中的羁绊呢?你执意要归隐,待我平定天下,若还活着,我定会去找你的。倘若不然,你也不必等我了。”
西月将话说得坚决,花声道:“我要与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