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何德,死则又育?”未熙轻轻地念着,声音不大不小,幽篁屹立一旁,萧瑟树影相互碰撞声音正好掩盖住。秋日的氛围将落叶翩翩落下,她在庭院中走来走去,直到白前从圆形拱门走出,未熙道:“公子,我等你许久了,我们聊聊吧。”
白前见未熙到来并不显得多么的惊讶,他一身素色,脸色青白,双眉微蹙,手中抓着书卷正侧着身子看向未熙。未熙一身碧绿,笑容可掬,手中握着冰桐矛,步步走前。
只是几步的距离,白前说道:“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说时已经将眼神收起,独自一人走开。看着白前离开的背影,未熙不慌不忙,只见白怀早就在前方另一个拱门等着,他伸手拦道:“兄长,能否和未熙殿下聊聊?”
“聊什么?有什么好聊的?”白前下意识往后转头看一眼未熙,不禁摇头。他双眼质疑看着白怀,“你还真想一辈子给她当个侍卫?桑选一族就你还能打,你不要因此打了你爹的脸。”
白前算得上长兄身份,毫不避讳外人之训话也是情有可原,白前说得沉稳,并未发火,白怀是将来要做桑选族族长之人,难不成真的要困居于此。
“兄长,我不想做大族长。”白怀说,“没人问我想不想,只看我能不能胜任。我不能,我也不想。兄长,你若是真的心疼我就让我做我想做的事情吧。”
白前像是早就料到此话,他身高不如白怀,抬眼看他时,不惊不喜却更显得脸色苍白,“白怀,从小我便教导你,当能力与境遇不匹配之时,总会颠覆你的想法。”
“我才不管,我要保护未熙!”白怀还有少年意气,他反驳说道。
白前则说:“我管你管不管,你要护谁要杀谁,我也不管你。我只问你一句,你多久没有回家见过你父亲母亲?桑选族如今如何?你关心的只有她吗?你的手足兄弟呢?”
桑选族大族长茗蔷性格在荒界众多族长之中属于较为软弱的一派,并非天然如此,囿于族群发展不顺,不得不做小伏低来换取一个大族群在荒界的尊严。长期的和事佬身份让茗蔷的声望一点点下降,好在子辈中也算是人才辈出。
况且,桑选出一个白前,不仅是本族的无上荣耀,对于荒界来说,更是令人惊奇。年纪轻轻的白怀就能担任副将,前途不可限量,而白堕竟然还能成为荒界大将军。这种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的后辈,任谁都不敢小觑。作为桑选大族长的茗蔷深知,只要自己能稳住局面,等到子辈们接手,桑选族必将迎来另一番崭新的天地。所以,低一低头,弯一弯腰,在茗蔷眼中都无关紧要。
大多数人对白怀的印象,仅限于他年少有为,是杏声的玩伴。然而,深藏在乖巧懂事外表下的白怀,却是热血干练、极具责任心之人,白前对此了解,且对他的疼爱更甚于白堕。
白前提到手足,白怀心中一木,羞红了脸,他咬牙轻声说道:“我只知道现在未熙需要我,将来也需要我。”白前将手中的书卷敲了他的脑袋,不重不轻,训斥之意昭然若揭。只见未熙默默靠近,见白怀挨了一打,她笑道:“你们兄弟二人说完了吗?该我说两句了。”
“没说完。”白前说,“小殿下说得对,我寡言太久了,许久没有和兄弟说话,给我个时间和我兄弟聊聊?”
白怀撒娇说道:“大哥,你还有什么没说的尽管说,我可听你的话,可别再打我了。”
白前毫不手软又敲了他脑袋,这回比上一回更重一些,“我说话,你插什么嘴?”
“是是是。”白怀抱着脑袋,等着接下来的训斥。未熙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说道:“我想你会感兴趣的,真的不给我这个机会吗?”
未熙向来坦诚真挚,又因为是兄弟的挚爱,荒界的小殿下,白前对未熙是没有任何态度的。那也是她手握冰桐矛之前,如今手中握着权力的她,让白前有一瞬间短暂的恐惧。稍纵即逝的感觉或许是出于关心或者是其他,白前笑着看向未熙,说道:“这里是青蚕族,人来人往,不如去小殿下的青藤殿聊。”
听罢青藤殿三个字,未熙脸上也露出霎时间的惊愕,她随即忍不住笑出声。那种白前的表情像是被识穿却要佯装无知的模样,未熙说道:“我猜的果然没错。请吧,状元公子。”
白前见白怀立在原地,笑呵呵看向未熙,恨得一手狠狠地敲在白怀脑袋上。这一敲若是说谋杀也不为过,白怀大叫一声再度捂住脑袋,他心有余悸,稍见白前抬手就惊慌地只想躲在未熙身后。“兄长怎么下那么重的手,把我打傻了如何是好。”
“本也不见得多么聪明。”白前在车轿上端坐,他眼睛没有抬起来一下,未熙则笑嘻嘻看着白怀,替他揉脑袋。有未熙的安慰,哪里还需要白前的肯定,白怀瞬间就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得瑟起来。他知晓如今荒界混乱,本不应该嬉戏打闹,未熙找他也是有重要事情说,总忍不住想做一个逗大家笑的人。
即便笑不出来,也别将事情推向如此严肃的方向吧。他嘻嘻哈哈说起青藤殿,只见白前再度抬手,白怀慌得往未熙身后躲去。无奈车轿不大,只能躲下一个脑袋,白前就将手停在半空,打地鼠一样等白怀伸出头来。
未熙笑道:“公子有气,怎么都往白怀身上撒。”
“父不在,长兄为父。打也打得,骂也骂得。”白前故意抬高音量让白怀听清楚。白怀更不敢探出头看,白前玩心起,挥舞着,吓得白怀只能缩成一团。
未熙伸手挡住,她将话口说得严肃:“说起来,桑选族或许日后会成为荒界的第一大族群吧。”
白怀听罢也不畏惧挨打,狐疑地看向未熙。未熙都出手阻拦了,白前也没有一定要打白怀的意思,他将书卷摊开又合上,一页页均匀散开又收敛,并无话说。白怀听着话术严峻,也不敢轻易嬉笑打闹。此话之后,三人再无一句,直到到了青藤殿。
青藤殿好似并无变化,反而因为几处文鼎的光辉添了几分奢华。白前走得极快,白怀追上前,问道:“去哪里?兄长你要去哪里?”
“这里是你家?”
“不是啊。”白怀正直地说道。
白前用书卷敲了敲他肩膀,“那你管我去哪里?这里的主人还没问。”
语罢,白前如离弦之箭般继续向前走去,他步伐矫健,素色的袖子仿佛被风吹起的旌旗,猎猎作响。他从水榭出发,穿过小桥,走过长廊,绕着山边走了小半圈,又沿着另一边长廊回到水榭,再踏过另一边的小桥,最终停在了未熙面前。
“大哥,你这腿脚如此敏捷,不去练武真是可惜了。”白怀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打趣道。他一路追来,只有一个感受——白前就是想捉弄他,就像小时候逗他玩一样。
只见白前走到未熙面前,赞叹道:“确实精巧。”
“我还担心状元公子看不上我这园子呢。”未熙说道,“四时景色窗,如何?”未熙伸手一指,白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个窗户依次排开,如同一幅幅美丽的画卷。
他点点头,问道:“能知道你是何时开始策划的吗?”
白怀听着话头也知道他们开始聊正事,未熙从来不许他干涉许多事情,他下意识就要往外走去。白前气不打一处来,喊道:“笨呆子,过来。”
白怀挠着头,眼见白前的书卷要打到脑袋上了,他下意识捂住脑袋。只见未熙伸手抓住,说道:“差不多得了,我的人你也打得那么舒服。是不是让我抓你的人也让我敲脑袋几下呢?”
白前冷哼一声,暗暗地笑了。一方面是觉得未熙在乎白怀,心中替兄弟欣喜,一方面是觉得兄弟过于迟钝单纯,不知面前这女子丝毫不简单,被玩弄股掌也未可知。白怀哪里是不知道未熙不简单,他嘟囔地说了一句:“我可是有人护着的。”
未熙摸了摸他脑袋,对白前说:“我要说的事情很简单。六哥已经到白界了,若要形成三界独立相互制约,我们这边该动手了。”
“开战可并不是我想看到的。”白前说得干脆,他脸上露出少有的俏皮之感,“起码,我们不能先动手。”
未熙被他这样逗笑,说道:“你原来那么喜欢逗人。怪不得白怀一直嚷着说你好相处呢。”
白怀听着附和了几句,又问道:“为何要开战?”
“再不动手,别人要对我们动手了。”未熙说道,“当面对同一个敌人之时,内斗才会消失。我们之中没有战神,若是被那两位战神先锁定,必死无疑。”
白前拍拍手,说道:“不止如此吧。”
“你管我。”未熙模仿白前的口吻反驳道,“最起码如今看来,我的选择是对的。你对桑选族的崛起颇有期待和承望。你若应了我的要求,我也可以给你一个承诺。”
白前往前走,这回他的步伐不快,未熙知晓此时是需要她跟上。一般处于主动位的人总喜欢通过别人跟随来营造一种’此事非我不可,但我却毫不在意‘的氛围,从而给跟随着施压。未熙不是简单的人,不论白前是出于下意识的举动还是有意为之,她都不愿走动半步。
白前果然静静地停在不远处,然后折返。他面露尴尬,轻笑道:“我喜欢真诚的人,小殿下,你绝对算得上一个。那么,给我一个怎样的承诺呢?”
“我保证白怀会毫发无伤。”未熙笑道,那笑容仿佛要将沉重的话语变得轻盈,如羽毛般穿过面前人的耳膜。白前点点头,回应道:“正合我意。”
白怀说道:“我也会保证你安然无恙的,未熙。”
看着两人宛如互诉情话一般相视一笑,白前随意地扫了一眼未熙手中的冰桐矛,说道:“你要与你的六哥为敌吗?”未熙的笑容瞬间消失,她坚定地说道:“我们都在与这个世道为敌。”
“是时候了,战神们该归位了。”白前笑了笑。
这种笑让白怀心中一惊,他从未见过白前如此笑过,说不清楚具体如何,只是觉得像是一个角色登场之前的胸有成竹——付之轻蔑一笑。
黑夜交织的世界在潜意识的边界之中不断拓宽界限,黑暗中的寂静弥漫开来,里言如同往常一般走在无人能的路上,与之前多次不相同的是,陪伴在一旁的山旨却不在。心中的不平静让他痛苦,他享受着一切与安静有关的事情。看着落叶感受着风吹,好像就能将一切都忘掉,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回到那个有挚爱在的时光。
山旨见里言身影,从远处跑了过来,待走近,直接激动且难以自遏说道:“族长,神女卞冬,复活了!”他的话像是一口古老水井里传来的,“她真的复活了!!”
“所以我说,云文玖肯定在荣坛山中。待我去杀了他。”里言幽幽道。这些名字在他生活中变成了一个记号,随时随地被人提起。山旨惊恐万分,说道:“族长!这是怎么回事?”
里言露出似笑非笑地表情,他有种如释重负一般的笑容,一种将军征战即将获胜的爽快之笑。但听到山旨问道:“族长,你要去见神女卞冬吗?她像是走不出楔翊宫... ...”
“可我也靠近不得。”里言顷刻间的胜利被冷水浇灭,他像个孩子一般哭了起来。
直到最后,半山太阳升起,山旨安慰的话说了几句都毫无作用。放眼整个荒界能理解里言也只有他一人了,他看着里言哭着说道:“他本就该死,为何不死。”心中一紧,一股不好的想法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