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席敬这样大怒,任达才松手,他捡起断了的旗杆,将三角旗撤下来,在一旁默默地收好。他折叠整齐 塞进已经湿透了的衣服里。云横捋了一把身上的褶皱,苍白地笑了笑,并未解释。
席敬假装无事一般说:“无妨无妨。走吧,往那边走?还请云横殿下给带个路,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人,最怕就是冲撞了一些不明不白地。”
云横杵在原不动,反而说:“再往前左转就到了。”
任达见此说道:“前面是不是还有他奶奶的偷袭,老子不怕。只是你们这群人,实在是... ...”
“任达,再发脾气就回去。”席敬话中并无过多的训斥,出于对族长的敬佩,任达摸了摸胸口藏好的三角旗,哼了一声。
“银鸦大族长勿怒,我习惯站后方不擅长带路,现在是我们失信在先,带路无妨。”语罢,带头往前走。
任达还有脾气要发,被席敬摁住。席敬警告道:“带我们进来的是云横殿下,若他想杀我们,不必搞这些小花招。你我联手未必能赢他一点,你可知道?”
席敬向来宽厚,任达脾气暴躁,一说话就停不下来。最开始的几句训斥也算是将席敬心中的怒气一般发出,这回见席敬是真的生气了,任达知道轻重,不敢再轻举妄动。景殊撑着伞,站在尽头处,看着三人走来。
席敬等人走近,他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景殊,出于对蛇皇族的敬仰,席敬不敢看得太过于仔细,立马跪了下去,说道:“臣下见过蛇皇殿下。”
任达见状,快速将三角旗展开,铺在湿漉漉地地面,他带着哭腔说道:“臣下见过四殿下。”
景殊看着那黑底银鸦旗,说道:“你们随我来吧。”
景殊那冷淡地回应让席敬和任达都心中一惊。云横见此说:“那我先退下了。”景殊点了点头,回道:“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做到的。谢谢。”
云横双手抱胸,淅淅沥沥小雨再度变大,他浑身浸湿,直勾勾看向景殊。景殊莞尔一笑,将伞往下压,挡住云横的视线。
“四哥、四哥。”云横有话难说,只见黑暗中喉结耸动。
席敬和任达两人跟在景殊身后,他们仔细地看着景殊的背影,有些虚弱的模样,两人蹙眉相视,心中更是不解。跟在景殊身后,绕过一条黑水,到了落羽轩处。四处寂静无声,任达四处张望,只觉得萧条压抑。老姑姑见有人来了,忙着沏茶送水,等三人坐下。
老姑姑站在景殊一旁,她眼圈泛红,说道:“敢问是席敬族长?”
席敬听到老姑姑的声音,立马站了起来,身上盔甲上的积水哗啦啦流了一地,他说道:“原是银鸦的老姑姑。”
老姑姑点点头,示意让席敬坐下。她擦掉眼泪接着说:“我自十几岁随着姐姐进宫,这辈子再也没有回去过。故乡的银铃花还开吗?”
“开,开的。一到夏天,漫山遍野全都是银白色的,还是如往常一样漂亮。”任达赶紧接话,说时他斜着眼瞥了一眼景殊。
老姑姑双泪流下,不知多少梦中银白发亮的银铃花开了又谢换一句‘如往常一样漂亮’,她擦了擦眼泪,欣慰地说:“好,那很好。一切也没有变,那就很好。”
见谈话说起故乡,席敬才敢大大方方地将目光移到景殊脸上,那碧绿色的双眸直视时,席敬浑身一惊。他自顾自说:“臣下无意,冒犯殿下了。”
景殊微微笑着说道:“无妨无妨。”
任达见状也看了眼景殊。他瘦的出奇,一身深绿色耷拉在双肩,双手骨节分明,脸色却还好。
“我传书信找你们来,是有要事相商的。没曾想今夜大雨,你们都湿透了。”景殊有些歉意,老姑姑爽手地给三位沏茶后又拿来长汗巾给两位,说:“那老奴先退下了。”
任达将衣服解开,大大咧咧的擦着胸膛。席敬只是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他们二人看着景殊的体量不像是健康之态,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感觉,但彼此都不敢说。任达拿起茶杯一饮而尽,自顾倒了一杯,又一饮而尽。席敬看着热茶水,也一连喝了好几杯。
景殊看着两人,笑着问道:“不知安仁和安泰两位伯伯怎么样了?”
“安仁上神身体康健,在族内多有声望。安泰上神也挺好,就是年纪大了,有点走不动。听说我们来找你,他也说要来的,一开心,竟然摔了一跤,磕到了膝盖骨,只好躺着了。”任达呵呵笑着说。
席敬问:“四殿下您还好吗?”
怎么看着脸色有点苍白。席敬还有后半句没有问出口,景殊只是微笑着,没有回应。刚停的雨又哗啦啦下了起来,三人都不由自主看向窗外。
席敬警惕地看向外边是否有身影,担心云横这样身量及能力的人即便是窃听也不会有人发现。他见景殊不开口,于是开口问道:“殿下叫我们来,所为何事?”
任达竖起耳朵,喝了口热茶 。景殊稍微严肃地说:“其一,我要银鸦族参政。”
席敬猛地一惊,一阵凉意传遍全身,他回道:“当年安瑾族长可明令禁止银鸦族参政,如今怎么能改?”
“来不及了。”景殊自言自语。
见席敬和景殊二人有些对峙之味,任达开朗地说:“政场上这些事情我们也不懂,参不参政都无所谓吧。我们银鸦族啥也没有,现在就自给自足,保护本族和蛇皇族还是可以的。要做政务上的事情,也没人能搞得来。什么都不懂,怎么搞哈哈哈哈。”任达语罢哈哈笑了。
不说还好,笑声之后留下沉默的空档让任达浑身犹如蚂蚁爬过,席敬没有让他闭嘴,想必也是席敬想说的话。任达还想开口解释,席敬拦住说道:“银鸦不参荒界政务已经百年,现在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 。”
任达见席敬也开口了,“对对对,殿下说得简单。我们确实对政务一点也不懂。”
“如果你什么都不懂,那无知就是你的罪。”景殊双眼更加幽深,他狠狠地看向任达。
任达整个人往后仰着,惊讶不已。他从座位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殿下恕罪,臣知错了。”
席敬看着景殊的侧脸,那双碧色的眼,侧面看去颇有几分安瑾的模样。他紧紧地蹙眉,心中百感交集,此行景殊喊得急,他心中多多少少已经有所猜测了。说什么参政不参政的事情,不过就是站队而已。放眼全荒界,阵营就要逐渐明朗,席敬压低嗓音问:“四殿下是想我们站那边?”
“站你们自己想站的一边。”景殊收起那凶狠地眼神,转而面对着席敬,接着说道,“你们潜心多年,不懂这些都在情理之中。曾有位圣人说过,弱小无知不是罪,从来傲慢才是。从今开始想,若是用心,也能参悟半点,足以保命。”
任达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颤颤巍巍地说道:“银鸦族的命就是蛇皇族给的!殿下,我们都听你的!你是蛇皇族的后代,也是我们银鸦族的未来!”
“其二,银鸦族世代忠诚蛇皇族也算是报了当年的恩典了。当初我母亲犯下错误,险些连累你们。日后事态爆发,很多事情我已经无能为力。今日要你们来,是为解除蛇皇族与银鸦族之间的联结。”
“什么?!”席敬猛地站起来。
任达抬起头,他眼圈红红的,问道:“四殿下不要我们了吗?”
席敬也跪了下来,他咬着牙说道:“四殿下飞书一封,我们星夜兼程风雨无阻赶了过来。多少手足等着殿下的吩咐,怎么竟然是说这样的事?银鸦全体还等着为四殿下效力。若四殿下要争权,那银鸦便是四殿下的军队。若四殿下想远离纷争,那银鸦就是最好的护卫!若是... ...”
席敬还没讲完,景殊站起来,他手重重地拍在桌上,说道:“口口声声说着听从蛇皇族,如今我发话了,倒是没人听。你们还把我当回事了吗?”
任达咬着牙,回道:“银鸦族誓死扞卫四殿下,请四殿下莫要放弃银鸦族!”
席敬哽咽起来,他双手伏地,呜呜哭了起来。
几十万年前,银鸦一族因漂亮的羽毛被世人忌惮,生存环境遭到严重的侵害。万千围攻之间,几乎要被灭族,是蛇皇族挺身而出,救银鸦族于水火。正当遇到荒主新政,设立不可随意吞并族群铁律,银鸦族才存活了下来。由于水系法术蛇皇族强大,在漫长的历史中很好的庇护了银鸦一族,银鸦因此将蛇皇族当成图腾一般敬仰。
自此,银鸦族立下誓言,只尊蛇皇族,只听蛇皇族指令。
席敬说:“四殿下是铁了心要撇去我们,不顾我们死活吗?”
“你们很强,你们可以自己掌握自己的生死。如今的蛇皇族再无能力庇护你们,你们有大把天地可以闯荡。你们可以带着族人过更好的生活。”景殊有些哽咽。
“当年若不是蛇皇族,当年若不是安瑾族长,银鸦也已经死了千千万万回了。蛇皇族对银鸦族的恩情,世世代代我们永不相忘!”任达紧紧地握着拳头。
席敬抬眼看着景殊满脸的泪水,自己也忍不住双泪横流。席敬说道:“就让银鸦族保护你,不管日后多么动荡,我们一起面对!”
景殊将席敬扶了起来。但他眼神冷漠,那黑蛇的冷血之感密布整个殿内,他用冷静地稍显没有人情味的语气说:“今日还能和你们说这些,来日不见得有机会。只要安仁安泰两位伯伯还在银鸦,你们何求没有图腾。你们的存在让我的处境变得艰难,我随时都在危险之中。倘若我们之间没了联系,我大可云游四方无拘无束,做我的潇洒殿下去。”
席敬听罢,浑身一惊,即便心中坚信那话中不是景殊本意,却从他口中说出。那话就这样无情地从他嘴边说起,那冷静地可怕的语气。
任达抹了眼泪,他身上的雨水汗水已经被体温蒸干了,他既是惊讶又是愤怒。但见景殊未有一丝一毫的触动,任达才绝望地喊道:“殿下,如今正是蛇皇族势微的时候,银鸦怎么能不出手相助?殿下,只要你说一声,你要什么,我们银鸦族拼了命也给你挣来!”
“我要和你们断了关系,要告诉全荒界,你们银鸦族和蛇皇族再无关系。还听不懂么?你们是我的累赘!是我的累赘!”景殊接着说,“那么多年都不想联系你们,还真当我在乎?我承认,曾几何时,有银鸦族撑腰确实也是个风光之事,我从不否认。但如今白界动荡,兽界起事,眼见你们就要被卷入政局,你们像个蠢驴一般不懂政务,还以为可以再度独立于世。当年若不是我母亲在政事上对你们多有维护,银鸦如何还有脊骨。如今你们这一帮不听训斥的软骨头,我又何必横插一脚,呕心沥血要为你们筹谋。你们从来傲慢,却不察锐水两岸金墙之患,殊不知,金墙倒塌倒灌银鸦,从那个人设立新制度保全你们的瞬间,银鸦就已经死了。你们已经不值得我蛇皇族再花心力去谋划了,这回听懂了吗?”
席敬脑子嗡嗡作响咬着牙,愤愤地站起来。“倘若要断了这联结,殿下你的处境未必会好!就算是为了私己考量,留着我们银鸦当走狗,怎么挡了你逍遥快活的道了?”
“我是平衡族四殿下,荒界唯一的蛇族殿下,我怎么处境怎么可能会不好?就算有人心生歹意,我那么多兄弟,我的父亲,我的旧部那个不能护着我?轮得到你们?你们算什么东西。我还能指望你们这一群什么也不懂的蠢驴来护我吗?”
席敬气得浑身发抖,他一拳捶在桌上,砰一声巨响。他死死地盯着景殊说道:“当年族长为表忠率,赠蛇皇佩玉玦,上雕有银鸦蛇皇图案,名为君子玦。如今要断,请殿下将族长留下的玉珏归还。”
景殊冷哼一声,回道:“不过就是块破玉,当什么宝贝?你们的东西自然还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