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欢不敢说自己不小心溜到了膳房,只是看着面前。
见有一人在前舞枪,身姿飒爽手中犹如拥有雷霆之力,运着长枪进是进退是退,丝毫不含糊。又一转身将枪背到身上,枪随着滚落,恰好落在那人手掌中。那人停了下来,满堂掌声响起,双手握拳,说道:“自知不如白前诗文写得好,我不得已献丑了。”
未熙站起来,鼓掌说道:“那里的话,堂兄长枪术都如此谦虚,倒是让人不敢上前了。”这话说完,庭欢才看清,原来那舞枪之人是云横。
西月看向意远那边,只见杏声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把长剑,缓缓走到中央。
意远高兴地就要跳起来,整个人兴奋到不行。咧开嘴看向杏声,又不敢随意叫喊,急得直捏手。
杏声对未熙说:“你不是想要一把长剑嘛,我便带来了。”
未熙一惊,放眼看去,不过一把银白长剑,并无多余装束,只是觉得刀锋异常锋利。
杏声见未熙有些迟疑,握住刀柄,丝毫不管场上的云横,就挥了挥。只听到空中像是被划破一般,发出刺耳声响。
云横冷哼一声,说道:“破空剑,定又是偷摸来的。”
杏声也不管,在云横耳边一挥,一手捂着耳朵,云横往后退一步,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手中紧紧抓着长枪,往杏声方向刺去,杏声翻身躲过。
往后退了好几步,一枪一剑好似将大殿悬挂起来了,一招一式还好说,两人打着打着,似乎真打起来了。大家的心都提起来,不敢吭声。
未熙也不敢劝,只见一浑身墨黑色站起来,说:“云横,杏声,今日是小妹未熙的生辰,莫要闹了。”声音有些弱,没有任何威慑力。
杏声笑了笑,说:“四哥,既然要舞枪舞剑,自然是有对手更好。”
景殊听罢,也不敢反驳。见云横身边绕了一圈的气,杏声身上则绕了一圈水。景殊又坐回位置上依旧是提心吊胆的。在座也只二人都是暴脾气,不好惹。意远见了,更是开心,大喊一声:“六殿下好厉害!”
话还没落下,两人已经挨近交手了,只见长枪和长剑相接,风与水交汇一起,缠绕起来,杏声见云横以为真要动手,笑了笑,自己先松了力。
云横见他这样,也知他并非真心动手,况且杏声疼爱未熙,怎么可能在她宴席上乱来,全然会意,一转手,将杏声身边的水绕着柱子从房梁处哗的一声。
众人盯着水花,都以为满屋都会被水打湿。
杏声挥着长剑,将水挑起来,一颗一颗变成晶莹剔透宝石一般,水珠沿着长剑一蹦一跳的,在银白色的剑柄上转了转,这会儿大家才看清楚,刀柄上好似有个太阳图案。水珠又滑到云横手中长枪上,被风激起一朵朵小花儿,花一开一放随着打击乐跳动,大家瞪大了眼,愣住片刻。
“好!”满屋充斥着掌声。
杏声伸手将水收了起来,云横也顺势收了手,大家无不夸叹。
杏声亲自将剑放在未熙脚下,说:“以后便是青藤剑了。”
未熙开心,回道:“多谢六哥。”
意远一蹦一跳的,见杏声爽朗的笑容,说:“六殿下好厉害!”杏声摸了摸他脑袋,一起坐下。意远绘声绘色描述着自己看到的,手脚并用,惹得杏声又是大笑。
“神女神女?”西月身后有人喊她,庭欢率先扭过头,看到是凯。
西月微微转头,问:“凯公子有何事?”
凯笑嘻嘻说:“神女毕竟莫要一直看着我家殿下吧。”雨少有也笑了笑,西月觉得双颊滚烫。杏声听到凯的声音,转过头,怒目看着凯,凯依旧笑着,就是不敢说话了。
待朴素的重青带面上了桌,未熙吃了几口。未熙离席,旁有一小生高声说道:“殿下离席,各位请便。”
这八字一落,意思是吃饭吃完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稀稀疏疏有人站了起来,西月看着意远那边,杏声却没有站起来的意思。意远也不敢乱动。西月心想该走了,晚了太阳落山,就到平衡家族的团圆家宴,自己留着也不好。
正准备起身,娉儿来了,扶着西月起身,一边帮忙整理衣裳一边说:“神女,未熙殿下说,晚宴邀你一同留下来。”
西月一愣,轻声问:“为何?”
娉儿自然知道西月的疑惑,放在以前,也从未有过去参加晚宴的说法,于是微微摇头。娉儿让西月的手搭在自己手臂上,又说:“许是未熙殿下想与你讲讲话。”
西月知道不能违命,微微点头,拉着庭欢跟着娉儿到了一处偏房,换了衣裳,又重新梳洗一番。戴好面纱,西月左右看了看,又问娉儿:“平衡家宴荒主也在场吗?”
娉儿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神女你是糊涂了吗?荒主为天下荒主,但也是殿下们的父亲,王爷的兄弟,各家的亲人,自然是在一起的。”西月听罢又是一身冷汗。
娉儿见她这样,以为是担心家里的意单责骂,又说:“适才已经叫人告诉意单上神了,不必想那么多。小殿下自小受到各种非议,身边也只有您这一位知心的姐妹,难得今日好时光,留下来陪我家殿下好好说话也好。”
西月又点了点头,转眼见到庭欢也重新梳洗了一番,换了新衣裳,鞋子还没脱,大半个身子躺在床边,呼呼熟睡了。
小侍女本想叫醒庭欢,被娉儿制止住。
娉儿说:“小孩子玩心重,累的也快。还有些时辰,且不要打搅她,让她浅浅睡一下。”
娉儿又对西月说:“神女也可歇息一下,娉儿去去就回。”
西月点头,微微闭上了眼。
感觉身子就要沉沉睡去,听到有人开门的声响,西月睁开眼,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好久,又好像只是刚闭上眼。娉儿笑着走来,扶起西月。
又让一旁的小侍女轻轻唤醒庭欢,庭欢睡眼惺忪,喝了口水,抬眼望去,原来天已经黑了。西月庭欢坐在步撵上,娉儿走在前头,领着她们从大道去。到了殿门,落了地,一同步行往前。
“大师叔既然逗留至此,定是夫子有重要之事。”杏声一边说着,一边请亲知坐下,又说:“但说无妨。”
亲知一向做事稳妥,杏声料定他有事相托,话语至此,等他下话。
“殿下心直口快,我也不多作推诿,确有要事。”亲知皱着眉叹了一口气,又说:“夫子近日不便走动,可忧心南水一带之事,想必殿下也略有耳闻。此事涉及众多,南水族又与兽界水界白界接壤,情形十分复杂。我曾到过南水,在边关处兽界白界之人并不在少数,大多与荒人一般,已然分不开。”
杏声听着,反问:“夫子的意思是?”
亲知顿了顿,双手抱拳放于胸前。
他严肃地说:“夫子说:能解决南水之事的人,只有殿下您了。”
杏声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笑道:“夫子和大师叔怕是看错人了,我不过才回来不久,荒界之事我尽不能全知。何况是处理南水这等棘手之事。”
看杏声有意推脱此事,亲知料定硬说定是不行。别的不说,南蛮南蛮可不只是说说而已,南边乱了那么多年,要想做到和中原一般安定,不落个三五年的心思,没人愿意动这块。这明显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
况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明面上要去解决南水族和温纸族的争端。但若一旦殿下也好,其他人也罢,一旦踏入此处,便是与南边治理脱不了干系。
再不然,也要视察一番才算有交代。
亲知话题一转,带着些许惊喜说:“传闻,石瓮公子助阵三殿下之事,想必六殿下也有所耳闻。夫子说,六殿下诸事繁忙,若是石瓮公子能早日归朝,说不定也能解决南水之事。”
“那就是假御风术者,哪有传的那么神奇。”杏声撇了撇嘴。
他当然知道亲知话的意图,那蹩脚的激将话术伎俩就像哄小孩一样,杏声不禁在想,这究竟是亲知的意思,还是道情的意思。亲知以为鱼儿已经上钩,马上拉紧鱼线,说:“许多人都这样说:只是夫子与我还是料定解决南水之事之人,只有殿下您一人而已。”
“好。”杏声一口答应下来,站了起来,又说:“既然断定是我,我闲着也是闲着,请命去便是了。”
亲知也站了起来,点了点头,本又想说些什么,顺着门口已经走了两步。
杏声开朗说道:“大师叔慢走。”
亲知微微弯腰,点了点头,还是说出了心中一直想说的话:“六殿下是天下的战神,但您掌控的棋局却不见得能赢。”杏声听罢只是笑,并无多言。
就算西月不说,庭欢也能看出西月担心,于是变得更加谨言慎行。
进了行宫殿内,不敢多看,只觉得好似和沁园殿相差无几,又似乎小一些。
随着西月扑通一声跪下,说了中秋吉祥之类的话语,又站起来,娉儿将两人引到位置上。娉儿在西月左手后方坐下,伺候未熙。庭欢一直低着头,抬头才知,原来意远就在一旁,又惊又喜!
意远小脸通红的,不用说,定是喝了一两口酒才这样。
西月看着意远,皱了皱鼻头,意远笑嘻嘻的,学着西月皱了皱鼻头。
一旁的杏声对西月说:“你穿紫色好看。”
西月有些扭捏,立马答道:“多谢六殿下夸奖。”
未熙也笑着,拉着西月的手,说:“我就说你穿紫色最好看,你平时又不听我的,总是一身深色。”西月只好点点头。
七术在高处坐着,见杏声西月未熙三人耳语,哈哈大笑起来。
对一旁的莪术指了指,莪术看罢也哈哈大笑起来,莪术定睛看去,又有些熟悉。
“西月。”七术叫道。
西月像个弹簧一样猛地站起来,好似动作太大了些,尴尬笑了笑,环顾一周。
原来对面挨次序坐着青蚕半辛、青蚕凌群、拾界里织、拾界里言、水川彧泱等人,后边还有桑选族石樱族几个公子,这些人身后又有几个年轻女子。
自己这边则是除了自己以外,按着长幼次序坐了三位殿下。未熙往后又有云横云程两人,后排是三殿下和四殿下的家人,人数不算多。
七术见她愣愣的,举起酒杯,西月也举起酒杯,七术一饮而尽,西月也一饮而尽。
见西月皱着眉,七术哈哈大笑,对西月说:“你不必拘束,既然是家宴,自在自然是最好。这杯不是奖不是罚,就是庆贺中秋佳节的,莫要紧张。”
莪术看了西月许久,偷偷抹掉眼泪。这时莪术站起来,说:“早些年便听闻神女在西南一带已经是有名的稼神了,今日一见,确实不一般,这杯酒替我腹中饱餐感念神女作为。”
说罢摸了摸肚皮,喝了一杯。西月点头微笑,也喝了一杯。
七术笑着打趣莪术说:“大哥,你就是想借机多喝两杯罢了,我还不知你。”语罢,哄堂大笑。
这时青蚕半辛也开口说话,他歪坐着,对西月举起酒杯,说:“旁的不多说了,神女这两年挂念青蚕山上的青蚕,这两年山中都安静了许多,我少了烦心事,理应敬一杯。”
说罢又是一饮而尽,西月顿了顿,拿起酒杯就要喝下,杏声只手夺过来。半辛一惊,端坐起来。杏声笑着问半辛:“你既然说西月帮青蚕许多,怎么不见你送些青蚕丝来。”
西月脑子嗡一声,想接过杏声手上的酒杯,杏声躲了躲,一口闷声替西月喝了。杏声咧开了嘴,皱了眉。罢了两人才坐下。西月看他脸都涨红了,应是许久未喝酒水,忽然这么一杯,被呛到了。
莪术见两人相亲相爱,心情大好。莪术哈哈大笑起来,称赞杏声:“我就说杏声最义气,半辛你这个铁公鸡还不知趣,赶快拿了青蚕丝来,总是藏着掖着,连我也没见着几回。”
半辛微醺着,笑了笑,努着嘴说道:“统共也没有多少,哪里拿得出来。这个要一点那个要一点,我自己连织一件衣裳的量都没有。”
大家知道半辛正是开玩笑说得,都哈哈大笑起来。西月尴尬笑了笑,不知说什么。连灌了两杯,已经有些晕晕乎乎。
未熙问:“西月你想要青蚕丝吗?”
这青蚕丝确实珍贵之物,若能得千丝拧成一股,便能成为大弓之弦,传闻中也有青蚕千股丝拧成一根的,名曰青蚕弦。只是西月想着留着自己或许无用,也不能强夺人之爱。
未熙见她犹豫,认为她想要不好开口,于是站起来,说:“大法师可不能这样小气,青蚕丝定是要拿出来的,但若这样给了西月,西月面皮薄不愿接下,我倒是有个好办法。”
七术听了来了兴趣,笑盈盈看着未熙。
未熙接着说道:“在千年排位战中,倒不如让青蚕丝作为奖品,西月拿了便是。”
里言咯咯笑了起来,险些站不住,满脸的桃花,说:“那请问小殿下,西月参加什么项目呢?”
未熙一愣,看向西月,西月苦着眉看向她。
未熙心想,糟了,多喝了两杯,忘了西月并无擅长的项目。勉强一笑,坐了下去,贴近西月耳边问:“西月,你可有拿手的绝活?”
西月也勉强一笑,回道:“你明知故问,害我不浅啊。”说罢两人捂嘴笑了。
杏声说:“那便参加射箭,我来教你。”
语罢传来一阵略微刺耳的笑声,只见一位惊艳四座貌美无双的女子,雪白肌肤朱砂红双唇,深邃俏皮的双眸时不时闪着光,纤纤玉手扶着发鬓,歪着头,咯咯笑着。
彧泱一脸不好气,说:“不知漆饶娘娘可是听到了什么好的笑话,要不说来大家一块乐呵?”
或是知道二殿下山觅在开春之际便能从宣渊归来,漆饶年题近日做法越发让彧泱觉得诡谲。
漆饶年题定了定神,双眼含着水一般看着七术,回道:“各位见谅,只是想起先前在漆饶时遇到荒主,也说教我射箭,结果人家连七斗弓都拉不开,想起那时场景,不免觉得好笑。”
彧泱听罢闭了嘴,她可不能随意评价这件事,只是心里闷得慌。彧泱问西月:“西月,你能用得起几石弓?”
西月摇头,回答:“西月还未用过弓,不知能使得几石。”
大家原是听了年题的话根本笑不出来,又见彧泱这般爱斗气,西月被彧泱糊的一问惊讶的模样。不免觉得好笑,都捂着嘴笑。
彧泱看向杏声,杏声立马站起来。对着门外说:“来啊,拿把弓来给神女试试手。”
彧泱努着嘴对杏声说:“我真是白疼你那么多年,一点儿也不懂我心事。我是说你明知断月矢是弓箭相用,怎么给人送了箭,没送弓?如今倒是临时抱起了佛脚。”
彧泱心里闷得慌,倒不是全因为年题。还因为想到西月隐忍的做事风格,和自己全然不同,心中十分不解,替她觉得郁闷。大家听罢又大笑起来,杏声不好意思摸了摸脑袋,又看向西月,西月又是尴尬笑着。
等着弓来,菜上了一桌,西月也没胃口,扫了一眼,看到了月饼,挑了两口。
庭欢见她不是很舒服,原是想找意单交代吃的药丸,却没找到。西月见她忙着,拿出她给未熙的那个礼物,问:“是找这个吗?”庭欢知道西月从不喜欢别人在外提起她任何事情,只好点点头。
见未熙看向这里,庭欢将盒子送到未熙手上,轻轻地说:“未熙姐姐,这是我给你的生辰贺礼,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未熙接过来,满脸的开心,和庭欢轻轻说了一声谢谢。
七术问:“未熙收到了什么宝贝,我们大家伙可不可以瞧瞧?”
未熙看向庭欢,庭欢有些迟疑地看向意远,意远抿着嘴,庭欢只好点点头。
大家都看着,只见未熙轻手拆开了盒子,从中拿出一个小小的橘黄色物件,惊喜地看向庭欢。“这是橘灯!”庭欢点点头,见未熙喜欢,自己也开心。
大家伙看去,都淡淡一笑,莪术伸长脖子看了看,说:“不得了不得了,这可是极难得工艺才能掏空个橘子,要求不破皮,还要将内瓤都去掉,这样点灯才够亮。”
庭欢见莪术也夸,更是开心。
凯在门外,待歌舞退去,杏声让他进来,只见他一手抓着两张弓,统共四张,来到面前。
小生抬来一张长桌,凯将弓放在长桌上,便告退了。
云横的哥哥云程眼尖,指着最右边的一张弓说:“旁的也就罢了,那不是霦全弓嘛,你怎么有?”杏声没有回应。
西月看了眼云程口中的霦全弓,浑身不过白银铸成,并无出色外在,成色上倒不如一旁黄木长弓。西月自觉站了起来,动手去抓,抓住那一刹那,才知它为何可贵。全身虽说只是简单白银铸成,却因纯度极高,用力握在手中时,金属像是被体温融化,能有融入全身之感,又因内有神兽灵驻守,灵性韧性十足,也不易折断。就算没有练过,也不觉得笨重,是不可多得的好弓。想起书中记载弓下拉可形成大刀,近可以刀防远可弓克。大家见西月平手拿起霦全弓,缓缓拉开弓弦,拉了个满月,丝毫不抖不晃动,都惊了。
七术问:“西月,可还趁手?”
西月也不知七术口中趁手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挺简单的,于是微微点了点头。
莪术在一旁又说:“不得了不得了,看着轻弱的小姑娘居然使得三石弓。”
西月看了看手中的弓,沉默了一会儿,放下弓。转身对彧泱说:“回禀彧泱上神,西月可拿三石弓。”
彧泱已经见到了,又惊又喜,完全忘了适才年题的话,满意地点点头,也知或许西月还能使得更沉的,心里觉得已经赢了。
半辛站起身看了,不禁皱起眉头。又端正坐下,对一旁的山旨说:“回去将那万年的青蚕弦备好。”山旨点头记下了。
歌舞又升起来,西月回过神才发现庭欢人不见了,一旁侍女也不说话。西月心想,定是更衣去了,于是又等了一会儿。意远偷摸溜走了,杏声跟在他身后。可统共几个人,七术当然看得到。于是说:“大家都玩去,留我们几个老家伙说说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