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幔轻垂,一边高高挽起,床上躺着的那个人清晰可见。
白得如同宣纸般的脸,不是带着生机的那种粉白,却是一种病态的苍白,仿佛没有一丝血色,轻轻一抹,那白色就能从她的脸上揭走。她的眼睛闭得紧紧,长长的睫毛就如蝴蝶的翅膀,静静的停留在眼脸下方,一动也不动。
“连翘!”尕拉尔大步走了上去,伸手抓住了露在被子外头的手。
床上的人没有半分反应,只是静静的躺在那里。
“方嫂,连翘究竟怎么了?”尕拉尔心急如焚的望着方嫂,眼里满是焦急与盼望:“你能治好她,是不是?”
方嫂眼中全是悲伤的神色,她轻轻摇了摇头:“尕拉尔,我不能肯定的说可以治好她,连翘这模样,能不能活下来,全凭天意。”
“不,不,不!”尕拉尔的声音颤抖着,几乎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他有几分狂躁,朝着方嫂吼了起来:“方嫂,你什么都能做到,你一定能救活她的,一定可以!”他放开连翘的手,忽然朝方嫂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方嫂,我与连翘都是你看着长大的,我们把你当成了自己最亲的人,你就看在咱们是亲人的份上,救救连翘吧!”
方嫂赶忙将尕拉尔扯了起来:“尕拉尔,快些起来!你现在已经是北狄的汗王,做出这样的举动实在不合规矩!”
“不,方嫂,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尕拉尔很顽固,那双碧绿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方嫂:“我知道你可以,别人不行,可你能做到!”
“尕拉尔,生死有命。”方嫂叹了一口气:“现在连翘的状态很糟糕,要想她能好起来,除了药物,还要有人不断的在耳边鼓励她,让她获得活下去的力量。”
连翘中箭以后,虽然方嫂及时给她拔出了箭,可毕竟还是失血过多,况且当时北风狂虐,而她作为供奉圣水的侍女,穿得并不多,感了风寒,昨日便是高热,整个人烧得像只煮熟的虾子,大夫让方嫂用冰块给她降温,可没想到今日一早起来,连翘的高热是退了,可全身却凉了,冰冷一片。
大夫唬得魂飞魄散,搭了一把脉,却发现脉象虽然虚弱,可还是有,说明连翘还活着,只是她一直昏迷不醒,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方嫂,我留下来,外边的事情我都不管了,我要一直陪着连翘!”尕拉尔看着床上躺着的连翘,心里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那里,似乎争先恐后的想要出来,可又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不行,你怎么能留在这里?外边形势紧急,正等着你去处置!”方嫂厉声喝道:“尕拉尔,你是要美人不要江山了?”
“江山怎么比得上连翘重要?”尕拉尔握紧了连翘的手,难过的摇了摇头,深深的眼窝处有一颗豆大的泪滴,摇摇欲坠:“没有一个知心知意的人陪在身边,我要这江山又有何意义?”
他深深的凝视着那张苍白的脸孔,心里就如被谁抓住一样,纠结得无以复加。他想到了那个月夜,他托连翘送生辰贺礼,连翘扑到他面前,伸手抱住他,在他耳畔低声道:“尕拉尔,你要的不是一个像我们家姑娘一般高高在上的女神,你要的只是一个女人,可以陪着你过日子,而我,就是那个女人。”
她那么热烈而大胆的表白了出来,没有丝毫顾忌,更没有矜持,月夜下,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就如两颗纯净的宝石。
他受了感动,可依旧没有将她当作自己终身相伴的人,他的目光,只是停留在他心目里的希思女神身上,直到慢慢的,他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连翘。
罗阳山里遇到盗匪时,她不顾安危与自己奋战在一处,知道自己要回北狄,她毫不犹豫也要跟着过来,希思神庙前边,她为了救自己,宁愿将自己的身子挡住那飞来的流矢,这一切,都是出于她一颗爱自己的心。
他原本以为,自己对连翘只会是一种感激,可没想到,此刻听说连翘或许不会再睁开眼睛,他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仿佛坠入了一片黑暗。
没有她的日子,一切毫无意义。
此时的他,根本不再想要那北狄汗位,只想让连翘睁开眼睛,像往常那般笑嘻嘻的望着他,朝他眨着眼睛。
“连翘……”尕拉尔的手指抚摸过连翘冰凉的肌肤,拼命想将自己的温热送到她身上去,她只要身子暖和起来,人就会好了吧?尕拉尔猛的站了起来:“快、快、快些去端火盆进来,至少端十个!把床全围起来!”
尕拉尔的眼睛里有一丝血红,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他站在屋子中央,披风斜了一半却浑然未觉,只是焦虑的四处张望,希望能得到一点点支撑连翘活下去的力量。
“大汗,罗布尔大公有要事求见。”一个年轻貌美的侍女从外边轻盈的走了进来,到了尕拉尔面前行了一礼,抬起头来,眼中脉脉的射出几道爱慕的神色。
“没看见我有急事?不见不见不见!”尕拉尔焦躁的一挥手,差点打到那侍女的脸孔,她唬了一跳,可却不敢后退,只能僵直身子站着,口里低声劝道:“不止罗布尔大公,还有好几位重臣也来了,该是有紧急的事情,大汗该出去见见他们……”
“滚!”尕拉尔牙齿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来,脸色铁青。
连翘现在这模样,他怎么能再分出时间给旁人?他只能守在这里,悉心照料她,直到连翘睁开她那美丽的大眼睛。
侍女战战兢兢,不敢再说多话,转身就准备往外走,嘉懋在旁边拱了拱手:“尕拉尔,若是你放心,我代替你出去见见几位北狄重臣,看他们有什么话要与你说。”
尕拉尔点了点头:“有劳容大少爷了。”
他转过脸来,继续望着床上躺着的连翘,再也舍不得移开。
原来这生离死别的滋味是这般难受。
以前日日见着连翘,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仿佛他们这一辈子总会呆在一起,而忽然间她似乎就要抛下他走开了,折让尕拉尔有说不出的恐慌,若是连翘真的走了,那他到哪里去找她?以后有谁会在他耳边说,和你一起过日子的女人就是我?
“尕拉尔。”相宜在旁边看了好一阵子,这才鼓起勇气开口:“我觉得连翘除了身体上的伤口,另外还有个心伤,而且她的心伤更甚于她身体上的创伤,若是你能治好她的心伤,她肯定就会睁开眼睛了。”
“心伤?”尕拉尔喃喃自语:“那是什么?”
“她要的是什么,你心里应当很清楚。”相宜平静的望了尕拉尔一眼,摸了摸自己腰间挂着的荷包,轻轻将它摘了下来:“尕拉尔,这是你托连翘转交给我的东西,我现在把它交还给你,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尕拉尔无意识的伸手将那荷包接了过来,手指抚摸过柔软的绸缎,里边有个硬硬的东西,硌着他的手指。他抬头望了相宜一眼,不由得全身颤抖了起来,这是他雕的小像,花了那么多功夫雕刻而成的小像。
就如进献给希思女神祭品一般,他小心翼翼的雕刻着这尊小像,不敢有半分马虎,为了不让她觉得难堪,他请连翘带给了她,现在,这小像又回到了自己手里。
“尕拉尔,你那时候根本没有明白你需要什么。”相宜轻轻叹了一口气:“最有资格得到这个小像的,我想是连翘,而绝不是我。”
“谢谢你,骆小姐,我知道连翘的心究竟是为什么而伤了。”尕拉尔紧紧的抓住那个荷包,眼中含泪望向躺在床上的连翘,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连翘,你要快些醒来,养好身子,北狄不能没有大妃,不不不,不能没有王后。我的后宫里只会有一位王后,根本不需要旁的妃嫔,这大妃的封号也就该废掉了。”
他的大哥努奔跘是父亲第一位妃子生的,可因为母亲出身高贵,被封了大妃,故此努奔跘的母亲只能是一个普通妃子,想来母子两人极端憎恨自己的母亲,在汗父被杀以后逼着母亲自尽殉葬。
后宫的妃嫔多了,争斗也多,而他,根本不用别的妃嫔,此生有连翘陪伴在身边就已经足够。尕拉尔紧紧的抓住连翘的手放在嘴唇边,轻轻的擦了擦他的唇:“连翘,你要快些好起来,难道你想要我去娶别的女人吗?”
他的身子忽然僵住了,他能感觉到连翘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从他的嘴唇上慢慢落了下去——她是能听到自己说话声音的!尕拉尔激动了起来,他猛的站起:“方嫂,方嫂!你快来看看,连翘她是不是要醒过来了?”
相宜站在一旁见着这场景,眼中的泪珠子簌簌的落了下来。
连翘,她不会扔下这么多亲人不管的,尤其是,这里还有她深爱着的尕拉尔。
第二百五十六章情切切海誓山盟
嘉懋沉着脸走了进来,屋子里此时正是一片混乱。
床边围着十来个火盆,里边都旺旺的燃着红色的炭火,哔哔啵啵的响了个不停,不时还有红亮亮的火星子从炭盆子里溅了出来,就如夜幕里的烟火,忽然一亮,瞬间又失去了光亮。
屋子里此时已经热得像个蒸锅,宝柱与方嫂他们已经将外边的袍子敞开,最可怜的是那老大夫,热得全身冒汗,可又不敢造次——他没有方嫂与宝柱与尕拉尔这般熟悉,怎么敢在汗王面前乱脱衣裳?
尕拉尔正扑在床边,嘴里不住的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声音轻柔得很,让人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嘉懋看了尕拉尔一眼,本来想走上前去,却又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
相宜见着嘉懋脸色不好,轻轻走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裳:“怎么了?”
嘉懋欲言又止,看了看床那边,见尕拉尔似乎没有注意到他进来,朝相宜试了个眼色,两人悄悄走了出去。
“究竟怎么了?”到了院子里头,两人找了个僻静角落,相宜开口询问,从嘉懋的神色来看,该是遇着麻烦了。
“哼!”嘉懋气愤愤的哼了一声:“那些不要脸的王公贵族,一个个都想将自己的女儿孙女儿送进尕拉尔的后宫!刚刚来几个,都在口口声声说,要大汗为着北狄的江山社稷着想,尽快将后宫妃嫔给定下来,大妃的封号可以过几年再定,但这后宫却不能没有妃嫔服侍尕拉尔。”嘉懋捏了个拳头,一拳砸在身边的大树上,呼呼的出了一口气,嘴边蒸蒸的腾起了白色的雾气:“他们还说什么北狄汗王一般十三四岁就有孩子了,尕拉尔十八岁还没得子嗣,北狄会民心不稳!相宜,你说说看,这尕拉尔十八岁没子嗣怎么又会让北狄民心不稳?还不是他们想将自己的女儿孙女儿塞给尕拉尔?”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情,相宜默然,她实在不好怎么来评价。
作为皇上来说,三宫六院是正常的,哪朝哪代的皇上又没有几个妃嫔呢?即便像现在大周的皇上,人人说是明君,可不也有几个?没有妃嫔的皇上倒也不是没有,可少之又少,实在太珍稀。
这皇权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实在太多,权利制衡不是简单靠武力能把持住的,除非这皇上强势到不要畏惧任何人。可是此时北狄政局未稳,正是需要支持的时候,他还没那本事向王公贵族们说“不”。
连翘……她能忍受有别的女人来与她一道瓜分尕拉尔的感情吗?相宜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屋子里边热,走出来便觉得冷了。
嘉懋赶忙将自己外边的袍子解了下来披在相宜的身上:“相宜,你快些将袍子拢紧些,别让北风钻进去了。”
嘉懋身子单瘦,披着袍子看着,倒魁梧了几分,可这袍子一脱下来,瞬间他又瘦弱成了一竿修竹。相宜轻轻摇头:“嘉懋,我不冷,你自己穿着,我只是想到尕拉尔的后宫,由不得为连翘担忧。”
“哎,我本来想替尕拉尔拒绝的,可我不是他,只能说一声替他们转达,更何况……”嘉懋捏了捏拳头,不住的叹气:“就连那莫尔郄大王都颇为赞赏,说那些人出的是好主意哪!”
相宜沉默了一下,没有出声,嘉懋走近一步,将她拢在了怀里,用披风将她包住,远远的看,这边好像只站着一个人。
“相宜,你放心,不管尕拉尔会有多少妃嫔,无论如何今生今世我只有你一个。”嘉懋咬着她的耳朵,轻轻的说着话,耳根子那里痒痒的一片。
相宜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撇了撇:“我才不相信!”
嘉懋举起手来:“相宜,我发个毒誓,若此生我容嘉懋还有二心,做出背叛骆相宜之事,定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相宜怔怔的看着嘉懋,本来还想出言阻拦,没想到嘉懋说得很快,才那么一阵子功夫,他得毒誓就已经发完了。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相宜难过得很,他们前边还有不少艰难险阻,谁知道以后的变化?这毒誓千万可不要应验,不管以后会怎么变化,她都只要嘉懋好好的活着。
“相宜,你放心,我这次来北狄算是立了大功,回到京城我们就去皇宫觐见皇上。”嘉懋说得兴致勃勃:“我要皇上替咱们赐婚,皇上应该会答应我提出的要求。”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皇后娘娘下那赐婚的懿旨,他要赶走皇后娘娘前边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定下来。
“好,我等着。”相宜眼中忽然有泪,不知道是欢喜还是悲伤,不住的往下滴落。嘉懋一见便慌了神:“相宜,你哭什么呢?快些别哭了,别哭了!咱们这不是好好的吗?那需要着急的,倒该是尕拉尔,还不知道以后他与连翘会不会成呢。”
连翘只是个丫鬟,即便她与尕拉尔情深意重,可北狄那些王公贵族又怎么会允许她成为北狄的王后?就是连北狄的百姓恐怕也不会看得起她的出身。相比于他与相宜,更让人担心的是连翘与尕拉尔。
尕拉尔在连翘屋子里头怔怔守了一天,不住的与连翘说话,连翘似乎能听到他说些什么,慢慢的,身子竟然也好暖和了起来,不知道是那些炭盆子的作用还是尕拉尔与她说些暖心话的作用。
方嫂见着尕拉尔辛苦,劝说他去歇息,可他就是不肯,整个晚上都守在连翘床边,两只眼睛瞪得老大,仿佛他打个盹,连翘就会撒手去了一般。
相宜瞧着这模样也是犯愁,心里头想着,自己只不过是想了个这样的主意,没想到尕拉尔竟然如此坚持,竟然连片刻的歇息都不肯,真是让人既感动又焦急。她一想起嘉懋要专达的事情,更是心情烦躁,要是尕拉尔知道旁人这么算计着他,还不知道会有怎么样的反应呢。
“嘉懋,你千万别现在告诉他。”相宜殷殷叮嘱:“他此刻心思都放在连翘的病情上边,要是知道这事,肯定会生气,指不定还会发狂……”
“相宜,我知道,等着连翘好了以后我再说。”嘉懋点点头,不住感叹:“尕拉尔倒也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原先以为尕拉尔要与他抢相宜,此刻知道他喜欢的人竟然是连翘,嘉懋快活得很,对于尕拉尔的赞美也毫不吝啬了。
罗布尔大公的建议最终还是转达给尕拉尔听了,不是嘉懋转达的,而是尕拉尔的叔叔莫尔郄。
连翘已经有了平稳的脉象,只是还没有睁开眼睛,尕拉尔与她说话,她的脸上也会有一些表情,或者是微笑,或者是欢喜,仿佛一个人在做梦的时候露出的神色。方嫂与大夫好几次跟尕拉尔说,连翘的病已经稳定,尕拉尔却依旧不肯离开,他总是说,要连翘睁开眼睛他才放心。
才一天多的光景,尕拉尔的脸上就长满了胡须,白净的面色被那黑色的胡茬遮了一半,好像是庄稼从地里头长出来了一样。他的眼睛里不满了血丝,眼眶下边有两个黑色的圈圈,看上去容颜憔悴,由不得让人怜惜得想让他马上就去休息。
“尕拉尔!”门口传来一声呼喊,尕拉尔一回头,便见莫尔郄站在那里,赶忙站起身来:“莫尔郄叔叔,你怎么过来了?”
莫尔郄走到床边,看了连翘一眼,然后转过身来,神情严肃:“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整晚没休息?”
尕拉尔有些迷惑,他皱着眉头道:“莫尔郄叔叔,连翘生病了,我要照顾她,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正常?”莫尔郄嗤之以鼻,连连摇头:“尕拉尔,莫非你不知道你自己的身份?你可是北狄汗王,怎么能通宵来照顾一个女人?再重要的女人,难道能比汗王的身体更重要?”
“不,莫尔郄叔叔,你不懂。”尕拉尔呼哧呼哧喘了两口气,心里有些不舒服:“连翘是我最重要的人,她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情,我只是通宵照顾她一下,有什么不可以?”
见着尕拉尔倔强得像一头小牛犊子,莫尔郄暂时放下了这个话题:“尕拉尔,罗布尔大公的建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尕拉尔一片茫然:“建议?什么建议?”
莫尔郄心中不由得蹭蹭冒火,那个大周的容公子,竟然没有与尕拉尔说这事?他究竟准备做什么?他盯住尕拉尔,极力压制住自己心中的火气,缓缓道:“罗布尔大公喝其它几位大臣们建议你广选后宫,早些生出子嗣来,以安定北狄百姓的心。”
“广选后宫?”尕拉尔吃了一惊,他指着床上的连翘道:“我的王后就在这里,我还要选什么后宫?”
“你的王后?”莫尔郄看了一眼连翘,冷笑一声:“她是个汉女,怎么能做我们北狄的王后?”
“我不管她是什么人,我今生只娶她一个。”尕拉尔沉下脸,声音里有一种执着:“莫尔郄叔叔,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在这上头,侄儿却不能听你的话。”
第二百五十七章莫尔郄应允亲事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就沉闷下来,尕拉尔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莫尔郄,没有半分妥协,莫尔郄也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望着尕拉尔,一张脸绷得紧紧的。
“尕拉尔,你难道不要这大好江山了不成?”莫尔郄最终挤出了一句话来:“你要知道,现在你根基未稳,正是需要通过联姻来巩固你的统治!人家有意向你抛出这枝子来,你还不快些接住?”
“莫尔郄叔叔,如果是要用我的亲事来换北狄江山,我宁可不要接受那些所谓的善意,靠背叛自己的心上人获得的荣华富贵,我尕拉尔看不上!”尕拉尔一点也没有让步,眼睛死死的盯着床上躺着的连翘:“汗父母后的大仇已报,我也没有太多奢求,只要她醒过来,每日能听着她的欢声笑语,那我就已经足够了。”
“尕拉尔!”莫尔郄又气又急,真想一把将尕拉尔从床边拽了开来,他看了一眼躺在那里的连翘,忽然纵身跃起,拔出腰间的佩刀,朝连翘砍了过去:“尕拉尔,女人不过是一件衣裳罢了,这件衣裳没了还会有另外的衣裳,你又何必苦苦执着!”
雪亮的刀光一闪,那寒铁宝刀夹杂着风声,似乎就要奔到面前,尕拉尔来不及转身,旁边的方嫂从桌子上摸起一个茶盏盖子,瞄准莫尔郄的手腕甩了过去。就听“咣当”一声,那茶盏盖子掉到地上,摔得粉碎,伴随着茶盏盖子落地的,还有那把大刀。
莫尔郄一只手摸着手腕,眼睛愤恨的望着方嫂:“这是我们叔侄之间的事情,用不着你来管!”
方嫂冷冷一笑,将脚踏住了刀子,一双眼睛不屑的望着莫尔郄:“我原以为你是个讲信用有义气的汉子,没想你也是这般鼠目寸光!女人只是衣裳?”她用脚尖一挑,那把大刀就飞了起来,在莫尔郄瞪圆的眼睛里,她将那大刀一晃,狠狠的将那床边的桌子劈成了两半:“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也能做,凭什么就说女人不如男子?若是论身手,你跟我来比试比试,你要是能打得过我,你再来说这句女人是衣裳得话。”
那张桌子乃是檀木制成,相当坚固,没想到方嫂只是顺手一劈,桌子便成了两半,莫尔郄瞪着方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方嫂指着床上的连翘,声音里充满了怜惜:“连翘与尕拉尔都是我带大的,我教他们武功,教他们做人,他们两人都是好孩子,现在他们两人彼此有情,就该好好的在一起,容不得旁人来说三道四!”
尕拉尔转过脸来,望着莫尔郄,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莫尔郄叔叔,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说要我将这北狄的汗王之位让给你,我都愿意,可是,我的亲事却不容旁人置喙,我与连翘,一定要在一起,到死都不分离。”
门外传来几声掌声,嘉懋拉着相宜从外边走了进来:“尕拉尔,你说得好!若是双方都彼此心意相通,合该就要在一处,如何能分离?”他低头看了看相宜,眼中充满了笑意:“我与相宜,这一辈子也是要在一起的。”
莫尔郄看了看门口的嘉懋与相宜,又看了看尕拉尔与连翘,脸色沉沉:“你与那位小姐都是汉人,这亲事还好说,可连翘只是一个汉女,而且又只是那小姐的侍女,她的身份如何能配得上尕拉尔?这桩婚事,又有谁会看好?”
尕拉尔依旧执拗:“我不去要谁看好,我只要连翘跟我在一起,旁人的话,我都不会去管,我连大汗之位都可以不要,他们还能伤害到我与连翘什么?”
“说得好!”宝柱从门外探头往里边看,脸上全是笑容:“莫尔郄大王,若连翘的身份是大周的公主,那会不会配得上尕拉尔了呢?”
“大周的公主?”莫尔郄有几分惊疑:“怎么可能?她分明就是这位小姐的侍女!”
嘉懋听了宝柱的话,心中已经会意,呵呵一笑:“不错,连翘是大周的公主,可为了不让旁人知晓她的身份,才故意扮成相宜的丫鬟的,否则肯定会引起一些人的觊觎。”
莫尔郄头脑有些简单,根本不知道这是宝柱与嘉懋两人耍了手段,他惊疑的看了看床上的连翘,讷讷道:“真是大周的公主?难怪我瞧着仿佛不似一般人。”
嘉懋点了点头:“确实不是一般人,尕拉尔想娶到她,还得打发迎娶的队伍请奏我们大周皇上,看他点不点头呢。”
“原来真是公主殿下,那我失敬了。”莫尔郄看了一眼尕拉尔,满脸带笑:“侄子,你真是个有眼力的,以后你有了大周皇帝作靠山,也不怕旁人对你这汗王之位虎视眈眈了。就算有人有野心,也得掂量下能不能得罪了大周。好好好,我这就放心了,我即刻带兵回自己部落去。”
“莫尔郄叔叔,你不留下来多住几日?”尕拉尔见莫尔郄改了口,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见他要走,心中很是舍不得,想要多留他住上几日。
“不了不了,这大寒节我怎么能不回去陪你婶婶?部落里事情一大堆,还等着我去处置呢。尕拉尔,你心地仁善,会是个不错的汗王,一定要为百姓着想啊!”莫尔郄谆谆叮嘱了几句,接过方嫂递来的刀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方嫂一眼,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容大少爷,杨二少爷!”尕拉尔有些疑惑的望了望嘉懋与宝柱:“你们说连翘是大周的公主?这不会是真的吧?”
“现在不是真的,可以后肯定会是真的!”嘉懋笑了笑,走上前去拍了拍尕拉尔的肩膀:“我与宝柱回去将这一切向皇上禀报,并且将你要娶连翘的事情也向皇上转达,皇上肯定会封连翘一个公主的身份。”
“为什么?”尕拉尔愣愣的站在那里,依旧有些转不过弯来。
“你是北狄汗王,怎么样也不能娶一个丫鬟出身的姑娘,我们大周的皇上心地仁慈,不会让你陷入被人流言围攻的境地,自然会出手相助的。”嘉懋心中嘿嘿直笑,这不很简单么,以前和亲的公主们,不过都是宫女出身,动身之前皇上赐了个身份,将名字写入皇室的玉牒罢了。
皇上正想着要笼络北狄,这样一个机会送到自己面前,怎么能不抓住?若是尕拉尔成了大周的女婿,自然大周就高了一个辈分,北狄对于大周要行晚辈礼,不说小心翼翼的看大周脸色,至少也不能撕开脸皮来挑衅作战,连翘这个公主身份,可是没得跑了。
“啊,大周得皇上竟然如此仁心,请替我谢谢他!”尕拉尔十分感动,朝宝柱与嘉懋拱了拱手:“你们还在北狄多留些日子,等着北狄政局安定下来,你们再走也不迟。”
莫尔郄走了,忠心耿耿为尕拉尔着想平定政局的又少了一个,尕拉尔觉得嘉懋与宝柱都是人中龙凤,留下来帮他整整北狄这框架还是很有必要的。
嘉懋与宝柱相互看了一眼,两人好半日才点了点头:“此时就是快马加鞭也赶不及回京城过春节了,不如暂时留下来,连翘都还没醒呢,咱们也走不了。”这次回去要带上连翘,奏请皇上给她加封,等着尕拉尔来迎娶,总要等连翘身子好起来才行。
尕拉尔见两人答应下来,十分高兴:“我就知道容大少爷与杨二少爷心地仁善,肯定会留下来帮忙的。”
“连翘!”相宜忽然惊讶的喊了一声,床边站着的方嫂赶紧转过脸去,就见连翘的手微微的动了两下。
众人马上飞奔着聚集到连翘床边,就见床上的连翘虽然闭着眼睛,可手指却在微微的颤动,似乎想要伸手抓住什么东西。尕拉尔心中大喜,一把握住连翘的手:“连翘,我在这里,在这里!”
连翘的眼睫毛轻轻动了动,一线黑色的眼波从睫毛下慢慢流转,她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到尕拉尔焦急的神色,微微一笑:“尕拉尔!”
“连翘!”
“连翘!”
喜气洋洋的呼喊声充斥了整个房间,似乎要将屋子顶都掀开,房间外头守着的两个侍女吓得朝后退了一步,互相看了一眼,小声道:“是活了,还是死了?”
门口走过来一个带刀的侍卫,身后跟了一个穿着皮袍子的中年男人:“大汗可在里边?”
“在在在。”侍女指了指敞开着的门:“你最好先悄悄看看,那位连翘姑娘不知道怎么样了。”
带刀侍卫探头看了看,见里边的人满脸笑容,这才在门口喊了一声:“大汗,这位大人想要来找一位叫方嫂的女人。”
众人听说有人找方嫂,都觉得奇怪,这时就见卢世飞迈着步子从外边走了进来,见到一屋子人,也微微有些尴尬,只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双目直视方嫂:“方嫂,我想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