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乃是玉泉关最大的酒楼,来此处用饭的,一般都是玉泉关里数得着的贵人。
东家早就得了镇西大将军的吩咐,让伙计贴出了告示,晚上清场,不再接待旁的客人,预定了包间的,也只能一个个上门致歉:“实在不好意思,崔大将军要宴请重要的人物,今晚小店是不能招待贵宾了,还请谅解。”
当相宜嘉懋一群人来到玉楼春时,见着门前冷落,竟是连一辆马车都没见着,不由得有些奇怪,不许是说玉楼春是玉泉关最大的酒楼,生意红火,怎么现在瞧着竟然是门庭冷落车马稀?
宝柱笑得爽朗:“那是我们家大将军客气,将整座酒楼给包下来了!”
嘉懋惊诧不已:“将酒楼包下?这可怎么使得?旁人若是想来这里吃饭,岂不是尝不到玉楼春的美味饭菜了?”
在门口恭候的伙计弯腰迎客,一边解释:“崔大将军在西北赫赫有名,镇守在玉泉关,民众十余年没有受到北狄人一丝骚扰,我们都对他十分尊敬!崔大将军说要包下玉楼春待客,我们肯定不会再让旁人来打扰了崔大将军与贵客们的兴致!食客们知道崔大将军要来,也都愿意将玉楼春的预定给取消了。”
“原来如此!”嘉懋点头称赞:“看起来镇西大将军颇得民心。”
“可不是?”宝柱引着他们往里边走,头昂得高高,十分骄傲:“我十四岁便被祖父打发到崔大将军麾下,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吶。”
相宜与林茂蓉等人跟着走了进去,听着大家对崔大将军的赞美,心道这位大将军倒也是个难得的好人,竟然有这么多人都在追捧着他。
走到玉楼春的大堂,崔大将军已经到了,正在陪着杨老太爷说话,见着走在前边的几位年轻男女,朝杨老太爷笑了笑:“杨老将军,你这孙子与外孙都是极好的,那位骆小姐与林小姐也是好颜色,配着刚刚好,两双璧人,赏心悦目。”
杨老太爷摸着胡须,望了望林茂蓉,这是孙女婿的亲妹妹,他见过几次,当时并未留意,现在崔大将军这般一说,他瞧着确实也很是相配,不由得微微的笑了起来,若是宝柱喜欢这位林家的小姐,将他们凑成一对,倒也是佳偶天成。
“杨老将军,你可认识那个少年?”崔大将军有些惊讶,他见到了跟着人群走进来的尕拉尔——这人分明就是北狄人,怎么跟杨老太爷的孙子外孙混在了一处?
“认识,他今年四月起就一直住在我家中。”杨老太爷将身子凑了过去,压低了嗓音:“此人至关重要,咱们用得着,等会我与你细细说下我的计划,若是那计划能成功,到时候北狄就该改朝换代。”
“他是……”崔大将军的眼睛亮了起来,伸出手在桌子上拍了三下,杨老太爷点了点头:“正是。”
“哦。”崔大将军的眼睛眯了眯,看了看尕拉尔:“瞧着他那模样,似乎是个可造之材。”
“他在大周生活了六年有余,已经融入了大周,况且此人心地善良,不是那种嗜血凶杀之人,若是他能成为北狄汗王,大周与北狄或许能在他做汗王的这些年保持交好的关系。”杨老太爷低声道:“我们已经在北狄布置了半年有余,就等着机会合适,再将此人抬出来,将现在那北狄汗王赶下王位。”
“若是西北无战事,政局安定,百姓生活便会更好。”崔大将军点头感叹:“杨老将军辛苦了,北狄那边布置得如何?”
“我们等会再说。”杨老太爷笑着望了望走到面前的一群人:“宝柱,嘉懋相宜他们来了玉泉关,你可要作东才是。”
宝柱昂首挺胸:“我自然要做兄长该做的事情!”
崔大将军指了指桌子:“快来坐下。”
八仙桌团团四方能坐八个人,林茂蓉与相宜坐在了右边,嘉懋与宝柱坐在她们对面,尕拉尔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杨老太爷朝他笑了笑,指了指自己对面:“尕拉尔,你坐那里。”
尕拉尔望了一眼相宜,相宜点了点头:“你就坐下罢。”
听到相宜如是说,尕拉尔这才斜着身子坐了下来,正好对上了崔大将军的眼睛,他觉得有些局促,又悄悄挪了挪身子,朝嘉懋这边靠了靠,只坐了小小的半边屁股,差点就要从那椅子上掉出来。
林茂蓉见着尕拉尔那窘迫的模样,不由得“咯咯”一笑:“尕拉尔,在路上瞧着你还挺大方的,怎么到了这里却变得扭捏起来?”
尕拉尔有几分尴尬,坐在那里不说话,嘉懋推了推宝柱:“你与他换个座位,就剩他一个人坐一方,是有些不自在,你都说了你自己脸皮厚,刚刚好一个人坐着便是。”
宝柱站起身来走到尕拉尔面前:“你要不要换个地方?”
尕拉尔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崔大将军,还是站了起来,坐到了嘉懋的旁边,这样正好对上了相宜的眼睛。一双眸子清澄如水,又似天边的星辰灿灿,让他不由得平静了几分,忽然间便不再觉得局促,挺直了背坐在那里,竟然显出一些贵人之气来。
他与相宜,本来是同病相怜的两个人,她无父无母,他也无父无母,她要白手起家,他也要白手起家。她救了他的性命,给他许多指导,她收留了他,让他跟着方嫂学艺,他守在她身边,见着她慢慢成长为一个气质从容的少女,他有说不出的崇拜。
她镇定自若,自己作为一个男子汉,如何还能觉得不自在?尕拉尔理了理思绪,笑着看了看杨老太爷:“多谢老太爷给我机会。”
他面白如玉,鼻梁高挺,一双碧绿色的眸子深深,恰似琉璃。说话之间,那神情态度忽然便变了,方才还是局促不安,此时已是淡然悠闲。
崔大将军在旁边冷眼望着他的举动,心中暗道,这少年若真是如杨老太爷所说,是北狄那个走失的三王子,确实是可造之材,自己得好好利用着他才是,若是北狄易主,能与大周交好,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崔大将军,先上点下酒的小菜?”玉楼春的掌柜笑着走了过来:“小人特地叫来了万花楼的几位小娘子,为崔大将军献艺。”
“小娘子?”崔大将军挥了挥手:“我只是请贵客用饭,要那些小娘子来作甚?”
掌柜慌忙解释:“这几位小娘子年纪还小,是万花楼养出来预备着以后做招牌的,此时还是卖艺不卖身,她们精于吹拉弹唱的,小的想着,让她们来弹弹琴、唱唱曲儿,也好让贵客耳朵舒服舒服。”
“原来是这样。”崔大将军想了想,点了点头:“那好,你就让她们出来献艺罢,刚刚好这几位贵客都是来自京城的雅人,想必也会爱听。”
一群女子被人引着婷婷嫋嫋的进来了,有些抱着琵琶,有些拿着紫玉箫,还有两人抬了古琴过来,隔着他们的桌子约莫有一丈之外。掌柜的指挥着她们讲乐器放下,指了指坐在那里的众人道:“今晚你们能来献艺,可是你们前世修来的福气,上头坐的那两位,是咱们玉泉关的镇西大将军和从京城里带兵解围的威武大将军!还有几位都是来自京城的贵公子与大家小姐,你们须得好好弹奏,大将军高兴了,自然有赏。”
众人听了这话,相互望了望,眼睛里头露出了兴奋的光芒,其中有个穿紫色衣裳的,伸手碰了碰旁边一个穿淡黄衫子的姑娘,低声道:“若是让这些人中间谁看中了,抬进府里去做姨娘,那也是咱们的造化了,省得在万花楼里呆着,到了及笄时候就被推出去挂牌做花魁,迎来送往。”
那穿淡黄色衣裳的姑娘并没有答话,只是呆呆的望着隔得不远的几个人,身形僵硬。
“怎么了?看傻了不成功?”伙伴在她耳边嗤嗤的笑着:“你是在打量那两个年轻的公子?只怕他们年纪小,还没成亲,恐怕这时候是不会要抬姨娘的,怎么着也是那两个老将军靠得住。”
淡黄色衣裳的女子这才恍然醒悟,伸手抓住自己的衣襟坐了下来:“说这些有的没的作甚,那镇西大将军在边关这么多年了,又哪里听到过他半分风流事儿?若他是个好色的,咱们万花楼的前辈早就有谋划着去做姨娘的了。”
“说得倒也是。”紫衣女子皱了皱眉:“确实如此,那只有看看那位威武大将军如何了,见他模样五十好几,家中原先的姨娘也该老了,正是要添新姨娘的时候了。”她越说越兴奋,抬起头来,一双剪水双瞳朝杨老太爷瞟了过去,脉脉含情。
淡黄色衣裳的女子瞟了伙伴一眼,嘴角浮现出一丝不屑的笑容,低头拨了拨琴弦,袅袅的琴音在玉楼春的大堂里回旋着,顷刻间便吸引了相宜的目光。
第二百二十八章救得众人出火坑
丝竹声声,有如清晨翠竹滴露,从叶尖慢慢滴了下来,落在心湖里,泛起阵阵涟漪,又似那在风中盛开的花朵,花瓣不住摇曳,花蕊丝丝颤动,引得那蜜蜂与蝴蝶都在往这边飞翔,翅膀上下纷飞。
相宜坐在那里,静静的听着韵律,心间忽然有些感触。
今生她与黄娘子学了好几年琴,对于这弹琴的韵律与手法也颇有些研究。这合奏里的琴声格外清越,不是技艺一般般的人能弹出来的,这女子若是跟着大家学习琴艺,定然会有一番造诣,只可惜她却沦落到了风尘之中。
万花楼、花魁,从那掌柜的言语中,她自然明白那是什么地方,对于这一群演奏的女子,心中也有无限同情。这些女子本该还在父母面前承欢膝下,可不知道遭受了什么变故,她们却被卖到了青楼,等着她们长大以后,就要抢庄笑脸迎来送往了。
嘉懋无心听那奏乐,一双眼睛只是往相宜身上看,见她脸色忽然露出了一种难过的神色来,不由得有几分惊诧。他举起酒杯朝相宜笑了笑:“宜妹妹,你怎么了?可是喝不惯这些烈酒?”
西北这边气候寒冷,军民都爱喝烈酒,华阳在江南那边,天气温和,就连酒的味道都有些寡淡,喜欢用果子入酒,各种味道都有,到了京城,那酒的味道便有些偏甜味,最是喜欢用花入酒,那酿出来的酒晶莹剔透,香味扑鼻。
相宜摇了摇头:“这酒虽烈,喝到口里却暖了心肺,瞧着该是不错的,我与蓉姐姐酒量不大,浅浅喝一两口就也是了。我是瞧着那边弹奏曲子的姑娘们,比我年纪还要小,却不得已做了这营生,觉得她们有些可怜,心里难受。”
杨老太爷听了这话,沉吟了一声,摸了摸胡须,对着旁边站着的活计招了招手:“你让她们到前边来。”
弹奏的几个女子听着说杨老太爷有吩咐,唤她们前去,个个惊喜,站起身来,互相看了看,拉拉衣裳角儿,半垂着头,一步步的挪到了前边。
“你们想不想回家乡去?”杨老太爷看了一眼几个女子,也有几分怜悯,跟自己的孙女差不多大,却要被迫沦落风尘,自己虽说救不了大周所有的雏妓,可面前见着的,却也不能不伸手拉她们一把。
“回家乡?”淡紫色衣裳的姑娘抬起头来,脸上有悲苦的神色:“我是父母将我卖到这里的,即便是回去,只不过是再卖一次罢了。”她朝杨老太爷娇柔一笑:“大人,若是你想救小女子,不如让小女子给你做姨娘罢。”
“放肆!”宝柱一拍桌子,“唰”的一声将腰间挂着的宝剑抽了出来:“你竟敢胡言乱语,看本少爷不将你剁碎喂狗!”
祖父祖母情意甚笃,恩爱非常,这女子竟然不要命的想来给祖父做姨娘,可真是痴心妄想!宝柱恶狠狠的盯着那紫衣女子道:“你以为是个男人就喜欢臭的?也不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紫衣女子见着宝柱拔出宝剑,唬得脸色雪白,向后退了一步,不想踩住自己的裙裳,摔倒在了地上。她张皇的抬头看着宝柱,全身都在打着哆嗦,牙齿战战:“这位爷,小女子只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不当得爷生气,不做姨娘便不做姨娘,做个丫鬟也便是了,小女子还能做不少的事情哪。”
没想到这老爷子竟然真的只是心慈,却不是想着要抬个姨娘进府的,那紫衣女子懊悔不已,连连磕头:“只要不再在万花楼里卖笑,小女子什么都愿意做。”
“杨二少爷,你就别吓唬人家了。”林茂蓉瞧着那紫衣女子哀哀求饶的样子,心中不忍:“我这次从京城出来没带丫鬟,刚刚好就让她给我做个丫鬟罢。”
那紫衣女子听了喜出望外,爬到林茂蓉跟前,捉住她裙子一角,眼泪珠子乱窜:“紫萧愿意,愿意侍奉小姐。”
“那你就起来罢。”林茂蓉一手拉着紫萧起来:“好好给我做丫鬟,以后少不得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
紫萧站起身来,怯怯的看了宝柱一眼,这才躲到了林茂蓉身后站定了身子,不敢再往宝柱那边看。相宜笑着对宝柱说:“表哥,你将宝剑还鞘罢,这样凶吼吼的瞧着,让人见了胆战心惊的。”
宝柱这才将宝剑收好,坐了下来,朝那几个女子道:“想继续留在万花楼的,自己回你们的乐器旁边去,想赎身的,那便站到这里。掌柜的,快些去喊了万花楼的东家过来,咱们要跟他商量一点事情。”
万花楼的老鸨很快扭着身子过来了,才一进门,便是重重的脂粉气味,她笑着舞动着一块粉色的帕子,扑着就往宝柱身边过来:“爷,听说你要给我们这些姑娘赎身?”
还没等她走到面前,宝柱一伸手,将酒杯摔了过去,那老鸨没有防备,一盏酒悉数泼在了她的衣裳上。老鸨跳着往后退了一步,肥胖的身子甚是灵活:“这位爷,有话好说,别动粗,怎么就这般不怜香惜玉?”
林茂蓉听着这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老鸨真好意思说出口,凭她那模样儿,也好意思说自己是香是玉呢。宝柱见林茂蓉笑得爽朗,不由得一愣,见着老鸨那张搽得粉白的脸,更是没好声好气:“废话少说,给她们几个赎身,要多少银子?”
“哟哟哟,这位爷,你也太厉害了罢?一次要弄五六个姨娘回去,这身子可吃不消!”老鸨笑得花枝乱颤,眼睛瞄着宝柱,竟然也水汪汪得放出光来:“这位爷,虽说少年气盛,可得悠着些,千万莫要将身子累垮了,这可是妈妈我的良心话!这些姑娘都是我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被你全部买走了,我这万花楼就青黄不接啦!看在崔大将军的面子上,我让你挑两三个就是了,可不能全部带走。”
宝柱被这老鸨流水一般的话弄得面红耳赤,索性转过脸去不看她,却正对上林茂蓉那笑嘻嘻的一双眼睛:“杨二少爷,你买几个呀?”
相宜见宝柱已经尴尬得说不出话来,推了推林茂蓉,示意她不要说了,然后正色对那老鸨道:“我们是想买了回去做丫鬟的,可不是你想的那样,开个价,这些姑娘我都买了。”
老鸨上上下下打量了相宜一番,眼珠子骨碌碌的转,嘴巴一咧,嘿嘿笑道:“没想到这位小姐还是个大财主,这样吧,六个人,每人一千两银子,六千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六千两!”林茂蓉惊呼了起来:“你买她们进来,最多不过几两银子罢了。”
“这么些年在我万花楼吃住,难道老娘不要花银子?老娘还请了师父来教她们吹拉弹唱,不要花银子?以后她们要是能接客了,每日都能给老娘赚银子,老娘说一千两一个还是瞧着崔大将军的面子吶!”
那几个姑娘听着老鸨的话,个个眼中都流露出绝望的神色来,一双双眼睛盯住相宜,巴巴儿的等她开口说话,只有那个穿淡黄色衣裳的,脸孔上有着一丝疑惑的表情。
“六千就六千。”相宜转身吩咐方嫂:“取六千两银子的银票来。”
她能重生再活一世,那是上天给她的机会,她定然要行善积德来做回报。相宜觉得,若是自己没看见倒也罢了,看见了就不能不管。
杨老太爷惊讶的看了相宜一眼,没想到这骆小姐竟然有这般胸襟,真是视金钱如粪土,颇有当初杨老夫人少时的风范。他看了看嘉懋,见他一双眼睛只盯在相宜身上,脸孔莹莹生光,老怀大慰,看起来这又是一对佳儿佳妇。
老鸨听到相宜让下人去取银子,懊悔得差点没有将舌头咬断,只是话已说出口,却再也收不回来,只能恨恨的看了看那几个女子,接了银票扭着身子走开了。
等着老鸨一走,众人皆跪倒在地朝相宜磕头:“多谢小姐出手相救。”
相宜慌忙让她们都站了起来:“你们幼时遭人拐卖,流落此间,也不是你们的过错,从今往后千万不要再想以前的事情了,好好找一份正正当当的事情做养活自己,等着年纪合适了,便寻个好夫婿嫁了。”
“小姐这般仁心,黄莺愿给小姐做丫鬟。”那淡黄色衣裳的女子朝前一步,低着头,声音娇软。
相宜愣了愣,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有些熟悉,可她却不太记得了。
连翘走上前一步,冲那名叫黄莺的女子道:“我们家姑娘有我就够了,不用别的丫鬟了,你还是自己回家乡去找点活干罢。”
黄莺半低着头,眼泪珠子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我还能去哪里呢?我自幼便遭人拐骗,辗转了好几家才被卖到此处,根本就不记得家乡在哪里了。我虽然手脚笨拙,可也还算机灵,只要小姐肯收下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方嫂在一旁接了口:“说得这般可怜,姑娘你就将她留下来罢。”
相宜略略一愣,方嫂很少开口来干预她要做的事,一开口,必然有不同寻常的话要说。她瞅了瞅黄莺,见她头低低儿的垂着,只能见着她乌黑的头发和几根簪子,瞧着似乎十分恭敬有礼。
点了点头,相宜缓缓道:“那你便留下罢。”
第二百二十九章疑心似是故人来
相宜让方嫂带着那几个姑娘下去,只有紫萧站在林茂蓉身后不动:“既然我是小姐的丫鬟了,自然要在这里伺候着。”
林茂蓉见她坚持,也就不在说多话,挥了挥手:“你就与连翘呆在一处罢。”
坐在那边一直没说话的崔大将军忽然开口:“骆小姐,你父亲是谁?为何随身竟然带着这么多银子?我瞧着骆小姐气度非凡,该是出身名门世家,只是却想不起哪有姓骆的大家了。”
“大将军,相宜只是一个孤女。”见崔大将军脸上忽然变了神色,相宜笑了笑:“大将军若是不相信,相宜也没法子,只是相宜现在确实无父无母孤身一人。”
崔大将军好奇的看了看杨老太爷,见他微微点头,知道相宜所说不假,不由得大惊失色:“骆小姐实在让人佩服,无父无母还能挣出这样一副好身家来!”
“崔大将军,相宜刚刚好还有事相求。”相宜站起来,笑着朝崔大将军行了一礼:“相宜准备在玉泉关开家茶庄,不仅仅只做玉泉关内的生意,还想通过这里将茶运到西域北狄那边去,相宜在此处人生地不熟,万一遇着什么问题,还得请崔大将军照应一二。”
“相宜,这事情又何必麻烦崔大将军?”宝柱不以为然,拍了拍胸膛:“有你表哥我在,还怕有谁敢来闹场子不成?”
“杨二少爷可真是说得轻巧。”林茂蓉瞧着宝柱那自信满满的样儿,觉得他既单纯又有些说大话,眼睛圆圆的溜了一圈,捂着嘴又笑了起来,弄得宝柱的脸即刻红了一片。
“呵呵,宝柱没说错,他少年英雄,现儿都是正四品的官了,这次又立了军功,若不是威武大将军给拦着,我还准备替他向皇上请功,少不得又能升上一级,即便不升级,这散阶也该升宣威将军了呢。”崔大将军着实赞了宝柱几句:“有他在这玉泉关里守着,谁还敢去骆小姐茶庄找事?”
“真没看出来,你竟然这般厉害。”林茂蓉看了看宝柱,眼中的取笑变成了惊讶与佩服:“果然是杨老将军的孙子,有英勇的爷爷,自然就有英勇的孙子。”
宝柱被林茂蓉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转过了头去,脸上瞬间红了。嘉懋捶了他一下:“好小子,你竟然就正四品了,我现在还是正六品哪!原先听他们说混军功升得快,我还不相信,现儿见着你,方知果然不假。”
嘉懋虽是说笑,可心里头却打起了主意,若是他能立军功,赶紧将自己的位置给升上去,在家中受重视的程度高了,旁人自然不敢还拿他当小辈看,说话做事总要与他商量几分,不会动不动就拿孝顺的大帽子扣下来了。
任凭府里怎么劝说他要接受皇后娘娘的好意,他反正打定主意不答应便是了,总不能绑着他去迎娶那位小姐。外祖母说了会给自己帮忙,自己也要想办法来解决这件事情,今生总不能让相宜再次失望。
崔大将军呵呵一笑:“容大少爷乃是大周最年轻的状元郎,如何还抱怨自己成就不够?这军功也不是说挣就挣的,总要能遇着机会。”
杨老太爷朝嘉懋看了一眼,笑了笑:“嘉懋,你莫要急于求成,有什么合适的机会,我自会安排你去做。”
“多谢外祖父!”嘉懋知道肯定是外祖母叮嘱过了,心中高兴,举起酒杯来:“我敬崔大将军,敬外祖父大人!”
瞬间玉楼春里边融融泄泄的一片,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久久未歇。
相宜与连翘一道回到客栈时,就见方嫂一个人在,那个黄莺不见了身影,不由得奇怪:“方嫂,那个黄莺呢?不是说要给我做丫鬟的,去了哪里?”
“她说去万花楼接点随身的东西,我让一个护院跟着她过去了。”方嫂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来:“她去万花楼接东西,老鸨还会让她带了金银细软走?哪有那般简单!我瞧着这丫头,可是有打算的。”
相宜一愣,回想起那个婷婷嫋嫋的身影来,她没看得清正面,只觉得那声音好像曾在哪里听到过一般,可却如何也记不起来了:“方嫂,你为何让我将她留下?我有你与连翘陪着就已足够,多一个人反而碍手碍脚的。”
“姑娘。”方嫂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弯下腰来低声道:“我乃练武之人,目力比姑娘要好,那个黄莺弹琴的时候我就仔细打量过她,只觉得那眉眼越看越有几分像姑娘……”
连翘惊呼了一声:“像咱们家姑娘?”
“是。”方嫂点了点头,十分肯定:“她那眉眼不是特别像,鼻子嘴巴却像了个六七分。我听说姑娘曾有个妹妹,端阳节那日出去游玩被拐走了,也刚刚好是这般年纪……”
“哼!”连翘重重的哼了一声:“若是那个二小姐,我可非得好好的损她一番才是!”
“应当不是。”相宜托腮想了想,心里乱糟糟的一团,怎么可能是骆相钰?
一个在她生命里消失了七八年的人,陡然又出现在了她们的谈话里,这让相宜有几分不敢相信,骆相钰儿时那模样渐渐的浮现在她眼前,从一片灰白到色彩鲜明。她梳着包子头,每一边都簪着一朵攒丝点翠的珠花,身上穿着大红织锦的衣裳,用金丝银线绣出最精致的花儿,鲜艳的衣袖里露出了两只洁白的手腕,一只上头戴着赤金镶红宝石的镯子,另外一只上边是翡翠圈子,水头极好,亮汪汪的一片。
她总爱跟自己比美,总喜欢扯着衣裳在她面前炫耀:“我母亲又给我做新衣裳了!你别这样看我,你叫你母亲给你去做呀!听我母亲说,你是个扫把星,把你母亲给克死了,这样也就没有人给你做新衣裳了!”
她的眼睛圆圆亮亮,闪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活神色:“哼,即便你母亲在世,她也不会给你做新衣裳的!我母亲说你母亲又蠢又小气,哪里会舍得花银子给你这扫把星做衣裳,扫把星,扫把星,扫把星……”她欢快的拍着手,扮着鬼脸,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姑娘,方嫂既然说长得有几分像姑娘,那便真有这可能,等她来了,咱们好好问问。”连翘有几分紧张,将手搭在相宜肩膀上头:“二小姐小时候便爱跟姑娘作对,像极了大爷与大奶奶,若这黄莺是她,只怕她会想什么歪主意。”
相宜没有说话,好半日才缓缓道:“若真是她,为何她不来相认,却宁可来给我做丫鬟?”
掌柜的肯定跟她们说过,请客的人是谁,杨老太爷的威武大将军封号,可是多年前就有了,杨老夫人与他避居广陵的时候,骆相钰就该听说过这个名字,更何况宝柱、嘉懋、她都在场,虽然说七八年过去,可幼时的底子依旧在,特别是宝柱,那模样似乎没改多少。
以骆相钰的心性,她怎么会甘居人下——尤其是给她来做丫鬟?
“方嫂,看严点她,连翘,多去试探试探。”既然方嫂提出这个疑问,自己也不能轻视,毕竟小心行得万年船,一切谨慎些总没错:“连翘,你没事就多逗弄她说话,虽说她被拐离广陵有七八年,有些乡音肯定还会在,总会存着几个字咬着广陵的音,若是她有意藏了口音……”相宜想了想,笑了起来:“你去问问那紫萧,看她平常说的什么话,她们原先是伙伴,总没有那么早就设防的。”
连翘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相宜叹了一口气,若那黄莺真是骆相钰,这可真是世事难料,兜兜转转,骆大奶奶的女儿,以前总是嘲笑着喊自己扫把星的二妹妹,竟然成了自己的丫鬟。她站起身来,推开门往外边瞧了瞧,一线弯弯的上弦月已经升起在夜空,这西北的夜幕比京城的要深得多,乌蓝乌蓝的一片,衬着那淡黄色的月光,显得格外的沉寂。月亮旁边有几颗星子,不住的在眨着眼睛,似那将睡未睡的游子,虽欲沉沉睡去,可却惦记着千里之外的故乡,眼睛一睁一合。
一阵寒风刮了过来,细细的沙子扬了起来,眼前顿时灰了一片,相宜赶紧闭上了眼睛,等着风过了以后,再睁开眼,却见身边有一道影子,颀长而显得有几分清瘦。
“嘉懋,你想要吓我么,走得这般轻。”相宜朝嘉懋瞪了瞪眼,鼓起了腮帮子,竟然显得调皮了起来。她才这般一做,忽然又有些懊悔,自己是跟林茂蓉来了一趟西北,就学会她这调皮劲儿了,一点也不端庄。
“相宜,你这般鼓着腮甚是好看。”嘉懋笑微微的看着她:“以后多朝我做做这模样,我喜欢瞧。”
“你……”相宜顷刻间无语,默默将头扭转过去,看着楼下的庭院。
院子周围有几棵树,树下是黑压压的一团影子,寒风过来,树枝不住的摇曳,那树影也晃动起来。这几棵树已经没了树叶,地上的影子就如一把把宝剑,纵横交错着。
院子门口忽然出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小巧纤细,手里提着一个包裹,另外一个是男子,身材高大,走起路来步子很快。
这是那个黄莺回来了?相宜的眉头微微一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