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秋风渐渐凉,走在路上的行人都添上了夹衣,满街落叶,被秋风吹得飘飘洒洒的我飞了起来,又慢慢悠悠的落下,一地的金黄深褐,瞧着颇有些衰败之象。
珍珑坊里头人并不多,可伙计却还是个个有精神,跟在客人身边向他们介绍铺子里的绣品:“这插屏是才到的货,一套四幅,梅兰松竹,挂在书房里再合适也不过。客官你瞧瞧这竹叶,绣得多灵活,可不跟真得一般?”
珍珑坊里伙计们的工钱是每月二两,跟华阳的其余商铺里的行情一样,只不过相宜细细问过方嫂与秦妈妈,看看杨老夫人是怎么给伙计算工钱的——她去过悠然农家香好几回,那里的伙计们一个个热情得很,脸上总是挂着笑,好像都没有半分疲倦一般,比华阳其余商铺里的伙计可精神多了。
问过了秦妈妈与方嫂,相宜这才知道,原来杨老夫人铺子里头的伙计都会有另外一笔银子,做成了多少生意,那便会根据数目多少发放银两,比方说这个月赚了一千,伙计们每人可以多拿一两银子,有这一两银子的奖励,伙计们便个个精神百倍,对待客人也格外热络,只要进来一个客人,他们都会全力以赴,用尽浑身解数都要做成一笔生意。
相宜觉得这主意好,也跟铺子里头请的四个伙计交代了一番——每人每个月涨一两银子,实在不算多,只要他们肯全力干活,自己每月多发四两银子又有什么关系!
杨老夫人肯定有自己的招数,相宜觉得自己该多问多学,只要自己愿意去发现里头的玄妙,这世间应该没有什么太多不解的事情。跟着秦妈妈与方嫂在一起快半年,相宜觉得自己学了不少东西,脑袋也灵光多了,闲暇之时想到自己的前世,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不少愚蠢的事情,偏偏那时候自己还沾沾自喜。
这一世,有了不少变化,至少她有了杨老夫人在指引着她一步步的朝着那锦绣前程奔了过去。相宜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达到目的,可她却觉得这一路上奋斗挣扎之时,经历了最美的风景。
经过种种事情,她开始逐渐在蜕化,她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自己。
珍珑坊里请了一个掌柜,秦妈妈与方嫂便去了茶庄那边监督修缮,因着那院子要好好整修,造出一个小亭子来,故此进程十分慢,一直拖了两个月才快收工。
相宜坐在屋子里边,捧了一本书在手里,心中却有些惦记着前边铺面里的事情,今日珍珑坊刚刚好开业一个月,掌柜的与秦妈妈她们正在盘底,过一阵子便知道这个月赚了多少银子。
这一个月来,生意有好有差。最好的一日便是开业那天,最差的时候,好几日都没有人来买东西,都只是来瞧瞧,问了价格以后便摇头走开。一般来说,每日里头总会要卖掉三四件东西,只是有大件小件的区别罢了。
刘妈妈坚持不让她抛头露面,相宜到铺子里去的时候少,只能是连翘蹦蹦跳跳去了铺子里头,回来再与她说说铺子里卖了些什么:“姑娘,刚刚有人买了一幅插屏去!”连翘合掌在胸前,不住的念叨着:“总算是做了生意呢,要不是刘妈妈的眉毛都要打结了!”
相宜倒是没有那般着急,上回秋华过来与她已经说过这事:“我那时候才开珍珑坊的时候,心里头月巴巴儿的着急,偏偏又不能日日出去,只能关在屋子里头胡思乱想。万事开头难,最先那个月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打发飞红出去问情况,有时候回来说一日没做一个生意,我便着急得吃饭不下,还好我母亲看得开,总是劝我说有人买就好,没有人买咱们也不强求,就这么着我才熬了过来。现在珍珑坊开了一年,名声做出去了,差不多每日都有生意,哪怕是卖块手帕子,那也是有生意的哪!”
秋华说了一大堆话,无外乎是想安慰相宜,相宜心中也明白,这做生意不是件容易的事儿,看刘妈妈与翠芝最先那一个月只赚了三十两银子不到便知道其中艰辛。相宜的手指拈住了一页书纸,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来——珍珑坊的手帕子要一百个铜子一块,也是一笔不少的生意了呢!
“姑娘,姑娘!”连翘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盘完底了!秦妈妈请你出去哪!”
说不心急绝不是真心话,相宜已经一步跨了出去,小小的身子迅速穿过那院子,飞快的跑到了外边铺子里头。
掌柜的站在柜台后边,见着相宜进来,赶紧行礼:“东家过来了。”
如此小的姑娘,竟然也是这珍珑坊的东家,自己这么大一把年纪还在给人做事,这年纪都是活到狗身上去了不成?掌柜的心中暗自感叹,这人生来就不同命,自己劳碌一辈子,还只能在一个小姑娘手下讨活做,幸得这东家宽厚,给的银子颇多,这才让他心里舒坦了些。
“掌柜的辛苦了。”相宜朝他微微点头:“你暂时先回去罢,明日再过来。”
连翘走上前去,将一个荷包塞了过去:“赵掌柜,这是我们家姑娘给你的打赏银子,你且拿着买些零嘴回去给家里人吃罢。”
赵掌柜心里一热,捏着银子快步走了出去。
“姑娘,这个月我们合计做了三千四百二十六两五钱的生意。”秦妈妈将账簿子递了过来:“这明细里边都写得很清楚,前边是收成,后边是支出,两厢抵消以后便是这数目了。”
“那……赚了多少?”相宜有几分惊奇,没想到竟然能有这么多!她原来以为只有两千多的,现儿整整多了一千两银子呢。
“按着容四小姐那边送过来的账目单子,除去掌柜与伙计们的工钱与各种花销,一共赚了一千四百多两银子,与容四小姐对半分账,姑娘你可以拿七百两。”秦妈妈将账已经算得清清楚楚,满脸都是笑:“姑娘,这可是开门红哪。”
相宜接过账簿子看了看,心中满意,点头道:“两位妈妈,方嫂,翠芝,连翘,你们这个都辛苦了,每人领二十两银子罢,全贵与福伯的翠芝代着领了去。”
刘妈妈赶忙摆手:“姑娘,怎么给我这么多银子?手头要紧些,自己攒着做嫁妆!”
“妈妈,你们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按理来说,二十两银子都是少的,只是我现儿要用银子的地方多,暂且都帮你们记着,等过年的时候再送个大荷包给你们!”
秦妈妈与方嫂相互看了一眼,骆大小姐还真是不小气,寻常人家里头的妈妈,也不过二两银子就顶天了,她一出手便翻了十倍,这个月才赚七百,发下人银子就要去了一百多,这实在多了些。
“姑娘,不用这么多,不用。”连翘也慌忙推辞:“一个月给我二两银子也就足够了!”
众人推推搡搡的说了一阵,终于将工钱定下来,一个月五两,相宜心中感激:“每人再添两件冬衣,眼见着天气就要冷了,穿着新冬衣咱们好迎着年关过来。”
刘妈妈掀起夹衣面子擦了擦眼睛:“姑娘,你可千万别大手大脚,有银子先攒着,还不知道啥时候要用银子吶!”
“妈妈,你就莫要推辞了,两件冬衣也花不了多少银子。”相宜伸手抱住了刘妈妈的腰:“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快别说这些客套话。”
珍珑坊这边盘过底,相宜便让秦妈妈道外头去买几色礼物过来:“我要去林知府家一趟。”
秦妈妈会意:“可不是,该过去瞧瞧,翠叶茶庄就快要开业了,好歹也该让林知府过来弄个满堂红。”
上回珍珑坊开业请的是林夫人,倒也起了不少作用,第一日便卖了七百多两银子,这次请林知府过来撑撑门面,好歹要教翠叶茶庄的名头打出去才行。秦妈妈拿了相宜给她的银票,急急忙忙的走了出去。
“姑娘,上回林夫人说要收你做干女儿的,怎么到现在却没了动静?”连翘忽然想起了一桩事情来:“她怎么就给忘记了呢?”要是自家姑娘能成了林知府的女儿,不管是干的还是湿的,总算是有个靠山了。
相宜微微一怔,这个月忙得她几乎将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林夫人上回确实是说过要收她做干女儿,可她却只以为是在开玩笑,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林夫人如此青眼相看?她那般提起,只不过是在与左夫人说些客套话罢了。这个月她应邀去过林府两三次,每次都见着了林夫人,可却没见她再提起这个话头,相宜也知趣,闭口不提——她自己本来也不愿意随随便便就做了别人的女儿,虽然林知府与林夫人人好,但这认人家做父做母,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连翘,有些事情不是由我们想的,或许林夫人上回只是说了句玩笑话儿,何必当真。”相宜静静的坐在那里,脸上全是微笑:“咱们现在的日子过得难道不好?何必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东西。”
第一百二十章认亲事尘埃落定
“宜妹妹过来了!”一个鲜红色的身影飞扑着朝她奔了过来。
相宜站在青石小径上边,望着满脸带笑的林茂蓉,心中感动,这位林大小姐可真是直爽,喜爱与厌恶都挂在脸上,从来就不藏在心中,与她交往,十分舒服,完全不用提防她有可能在背后暗算你。
林茂蓉穿着大红的夹衣,露出了两只月白色的衣袖,上头用淡紫色的绣线绣出了一圈缠枝的丁香花来。她手中攥着一块手帕,跑到相宜面前,将帕子展开给她看:“瞧瞧我照着你铺子里那绣花样子绣出来的帕子。”
相宜低头看了看,一朵绣球花就在手帕的一角,淡淡的紫色愈来愈浅,到了花瓣尖尖那一处,便浅得不见了颜色。虽然那针法还是有些稚嫩,可毕竟那花型已经显露出来,继续好好练习下去,假以时日定然能绣出精致的花样来。
“不错不错。”相宜将林茂蓉赞扬了一番:“过了年我也要珍珑坊的绣娘教我绣花。”
“你日日就在珍珑坊中,还不好学?”林茂蓉抓着相宜的手就往前走了去:“走,咱们去见母亲。”
她说得极其自然,仿佛相宜真是她亲生的妹子一般,相宜听在耳里,心中还有有些犹疑,只是也不在脸上显露出来,与林茂蓉一道往园子里走了过去。
今日凑巧是林知府休沐之日,他与林夫人正在园中分茶,听着相宜说明日翠叶茶庄开业,想请他过去剪彩,也很是高兴:“我明日定然在辰正时分过来走一趟。”
林茂蓉趴在了桌子旁边,伸长了脖子看那兔毫盏:“母亲,这茶水停了不还是跟寻常的一样?有什么区别不成?”
林知府笑着摸了摸林茂蓉的脑袋:“你就是心不静,哪里是这般简单的事儿?以后除了绣花,你还要好好跟着你母亲学学分茶之术,也好将你的心沉一沉。”
林茂蓉揪着林知府几绺胡须嘻嘻的笑:“难道学着分茶就能将我的心沉下来?我看难哪,蓉儿本来就是个沉不住气的!”
“你该多跟相宜学学,她比你小了半岁,可却不知沉稳到哪里去了。”林夫人将兔毫盏递了给林知府:“夫君,这是相宜送过来的茶叶,你品品看。”
林知府端起茶盏一看,就见黄澄澄的一盏茶汤,映着日头影子,通明透亮,里边的茶叶沉沉浮浮,带着细细的金色绒毛,将一盏茶汤弄得格外娇嫩。林知府低头小小的喝了一口,一种甘甜清爽的味道从舌尖油然而生,他闭目回味,好半日才赞了一声:“好好好,果然好味道!”
相宜见着林知府赞这茶叶好,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她对茶叶知道得不多,现在翠叶茶庄里的十来种茶叶,全是从杨老夫人的几处茶山茶园里出来的。当初她给杨老夫人写信说想办茶庄,杨老夫人很是赞成,回信里头说:“茶叶乃是家家户户都备着的东西,也分三六九等,若是经营得法,不愁没有日进斗金的那一日。”
得了杨老夫人的肯定,相宜更是放下心来,准备好好的将这翠叶茶庄办好。修缮是头一件大事,第二件事情便是茶叶的货源。相宜只知道一些有名的茶叶,而且很多都只听说过名字,没有亲口品尝过那茶叶,故此只能托方嫂去帮她采买。
方嫂觉得也是为难,她原来帮杨老夫人打理的不是茶叶,也不知道茶叶究竟哪些好,只能摸着往杨老夫人那几个茶山茶园里去买了些回来:“姑娘,等着明年开春,洞庭湖那边有茶会,咱们再过去瞧瞧,今年暂且卖这十来种试试看。”
相宜虽然觉得十来种茶叶有些少,可毕竟时间紧迫,由不得她挑三拣四。方嫂不到两个月就跑了三个地方给她采买茶叶,实在也是辛苦,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所以也就决定将采买茶叶这事儿暂且放下来——今年已经快入冬了,买茶的人也会少些,大家都在等着明年开春的时候买新茶呢。
“骆大小姐,这可是武夷山的金骏眉?”林知府将茶盏放下,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总觉得自己一口甘甜,连吐出来的气都带着香味。
“正是。”相宜惊诧,林知府真是精于茶道,怎么才喝一口便知是金骏眉。
“这可是上品的金骏眉。”林知府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得来可是费了些功夫罢?”
相宜脸色微微一红,这是杨老夫人茶山里出来的茶叶,她也不知道是不是难得,只能含糊的说了一句:“是费了些周折。”
“骆大小姐,你知我好茶,花了这么多功夫帮我寻了这等好茶来,这份心意实在难得。”林知府点着头道:“明日我一定会过来剪彩,下午申时以后,我会带府衙里的几位下属过来品茶,记得给我们留出房间。”
“多谢林大人。”相宜心中感激,低头谢过林知府。
“怎么还在喊林大人?不该喊父亲了?”林茂蓉睁大了眼睛望向相宜:“下回再喊错,我可要拧你耳朵了。”
“父亲?”林知府面露惊奇之色,望向了林茂蓉:“这是怎么一回事?”
“咦,难道母亲没有向你提不成?”林茂蓉奇怪的看了林夫人一眼,见她脸上微微有尴尬之色,不由得跳了起来:“母亲,你不是教我做人要诚信?上回你在珍珑坊里说要收了宜妹妹做干女儿,也好给我添个妹妹,怎么现儿就全然不认了?”
林夫人讪笑道:“你父亲这些日子实在太忙,我就没有跟她提了。”
“夫人这主意好。”林知府笑着看了看相宜:“若是我能再躲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儿,做梦都会笑呢,就是不知道骆大小姐愿不愿意。”
“宜妹妹,你肯定是愿意的,对不对?”林茂蓉笑着望向了相宜:“你肯定愿意有我这样一个好姐姐,是不是?”
相宜低眉顺眼,毕恭毕敬回答:“那是林知府林夫人看得起,相宜自然愿意。”
“好好好,既然愿意,这事儿就如此定下来了。”林知府笑着摸了摸胡须,看了林夫人一眼:“赶紧让管事妈妈去安排菜市,等会中午去个人到学堂,将深儿与真儿喊回来,顺便让他们到路上买些送给妹妹的东西。”
“林大人……”相宜有几分窘迫,自己才提了几色礼物过来,难道还要抱一堆东西回去不成?实在也太占便宜了。
“瞧瞧,你又喊错了!还喊林大人?赶紧喊父亲大人!”林茂蓉扭了相宜的胳膊吃吃的笑个不住:“你是不是不准备跟我做姐妹哪?”
相宜无奈,只能朝林知府与林夫人拜了一拜:“多谢父亲母亲大人!”
中午林家大摆筵席,请了华阳城里一些有头脸的贵人富户过来,众人听说林知府林夫人收了个干女儿,纷纷褪下手中的镯子,拔下头上的簪子:“也不事先给个信儿,都没带贺礼过来,就拿这些权当贺仪好了。”有些精明的,赶紧打发管事到外边金玉坊去买时新首饰过来:“不拘多少银子,新巧的东西赶紧买了来。”
知府大人家里难得开一次筵席,怎么能随随便便送贺礼?虽然说那些从身上除下来的首饰肯定是贵重东西,可毕竟是自己已经用上来的,算是旧物,如何能够拿出手送人?
林知府倒没有注意这么多,只不过林夫人见着那一盘子首饰,脸上却还是有些不欢喜的神色,那些打发管事出去买首饰的心中暗自得意,看来自己还算是聪明,没有让知府夫人心中不痛快。
相宜安安静静的坐在林夫人身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这算得上是她第一次以半个主人的身份与华阳的贵人们聚在一处,心里头不免有些紧张。相宜反复告诫自己,没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聚在一处说话用饭而已,千万不能将那小家子气息流露出来,让人看了笑话。
她坐得端端正正,脸上带着一丝浅浅得微笑,林茂蓉将脑袋凑了过来与她说几句玩笑话儿,她也跟着林茂蓉一道笑了个不停,一副天真烂漫的小女儿模样。
“那位骆小姐还真是个不错的,难怪得了林大人林夫人的喜欢。”周围的人瞧着相宜那模样,低头窃窃私语:“似乎说外祖家是华阳钱家,也不知道是哪户钱家,总之,出身名门的小姐,毕竟还是与一般小户人家有着区别的哪。”
“可不是?”旁人点头赞成:“这气度是骨子里头带来的,有些人诚心要学,也只不过是东施效颦而已。”
听着这些议论,相宜总算是放下心来,前世周围的人总是说自己小家子气,言行举止不大气,看起来小家子气也是能够改过来的。她坐直了身子,昂起了头,笑意盈盈的与林茂蓉说着话儿,顾盼神飞。
“父亲,母亲。”两个青衫少年朝这边走了过来,林茂深与林茂真两人走了过来,朝林知府与林夫人行了一礼:“今日这么多客人。”
林夫人指着相宜笑道:“今日替你们两人认了个妹妹,还不快去与二妹相见。”
第一百二十一章开茶庄出师不利
笑盈盈的一张小脸就入白玉般洁净,身上穿着淡绿色的夹衣,头发梳成双鬟,每边别着一个白玉蝴蝶簪子。林茂真走到相宜面前,心里不免有些心浮气躁,朝她僵硬的点了点头道:“二妹。”
林茂深与林茂真两人的这句二妹,一个声音高,一个声音低。林夫人瞥了一眼林茂真,见他神色似乎有些低落,心中暗自叫悬,没想到儿子才十一岁就知道喜欢上小姑娘了,瞧着他的那模样,真还有几分失魂落魄。
相宜在一旁见着林夫人打量林茂真,忽然醒悟了过来,莫非是林夫人觉得林茂真对自己有那么点意思,趁早下先手,将两人变成兄妹,这样自己以后就不会变成她的儿媳妇了?
原来在世人眼里,自己终究还是那个孤苦伶仃的孤女,即便是和善的林夫人,也只是将自己看做上不得台面的人。相宜不由得一阵难过,但是却又不由得有了一种抗争之心,愈是被人看不起,自己愈是要做出一番成就来,也好让旁人瞧瞧,自己并不只是一株菟丝花,必须要依赖旁人才能活下去。
前世她一直在依附旁人,懦弱无能,辗转尘世间,没有活得舒心自在,这一辈子终于有了个好得开始,她焉能不好好把握机会,效仿杨老夫人,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来?
现在自己的身世,由不得让人瞧不起,可有朝一日,她也要像杨老夫人一般,端端正正的坐在堂屋里,看着旁人小心翼翼的与自己说话。相宜捏紧了拳头,无论如何自己也要把握住这难得的机会。
“大哥,二哥。”相宜朝林茂深林茂真回了礼,林茂深很是高兴,捧出一堆小玩意来:“这是我与你二哥送你的。”
相宜示意连翘将东西收下,笑着答谢了几句。
从林府回来,马车里多了几个盒子,全是今日收到的贺仪,华阳城里的富户们送的东西,林夫人一样都没有留,悉数全部给了相宜,连翘瞧着那大大小小的盒子,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林夫人真是大方,竟然将贺仪全部给了姑娘。”
这些贺仪大部分都是首饰,簪子钗环之类,即便不是新的,也能值些银子。连翘手里抱了好几个盒子都舍不得放手,自家姑娘从广陵出来以后,好像就转了运,这可真是喜事连连,又做了林知府的干女儿,还能得这么大一注财物。
相宜没有出声,即便心中知道林夫人只不过是拿着这些做为补偿罢了,可心中依旧感激,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对你好的人,林夫人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难能可贵。
回到珍珑坊已经是快到申时,秦妈妈刘妈妈见着相宜带着这么多贺仪回来,也是惊诧,听着相宜说了认亲这事情,刘妈妈欢喜不胜:“这下可好了,总算是有靠山了,看谁还敢来找我们家姑娘的祸事?”
相宜浅浅一笑:“妈妈,听你这一说,我好像都要成华阳城的恶霸,横着在街头走了呢。”
“啊呀呀,姑娘怎么说到恶霸上边去了?我只是想没用人敢欺负姑娘了。”刘妈妈笑眯眯的看着连翘掀开首饰盒子:“瞧着这些首饰都是值钱的哪。”
“妈妈,只要自己不看轻自己,就没有人能欺负到我。”相宜神色淡淡,世人如何看待自己不要紧,最要紧的是自己要能看得起自己。
“姑娘这话说得对。”秦妈妈在一旁赞许的点点头,低头看着相宜那尖尖的下巴,心中也是叹息,才七岁多的孩子,就跟看穿了这世间一般,这是要吃了多少苦才能说出这般话来?
第二日翠叶茶庄开业。
林知府如约来剪彩,只是他时间紧,剪彩过后便回了知府衙门。嘉懋依旧从江陵派了鼓乐龙灯狮子杂耍过来,热热闹闹在翠叶茶庄门口闹了好大一场把戏。
刘妈妈与翠芝见着那狮子与龙灯舞得甚是热闹,两人都连声感叹:“怪不得容家的金玉坊生意做得这般大,原来容家的少爷小姐这般细心,不过是扯起来的亲戚,事事做得如如贴贴,让人心里头好一阵发暖。”
金黄色的狮子在眼前不住的扑腾着,时而高高立起,时而又低伏于地,硕大的脑袋不住的摇晃着,前爪将那彩球扒拉得溜溜的转了个不歇。相宜瞧着那做出各种憨态来的狮子,眼前恍恍惚惚出现了嘉懋的一张脸,他的一双眼睛依旧是温柔似水的盯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回避。
将双手捧住脸,相宜用力的擦了一擦,不能想,不能再想,好不容易才有的新生,何必又被前世的事情给毁去。抬起头来,她看了看周围,不少百姓站在门口,正在指指点点,相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茶庄才是她要关注的,旁的事情,都不用再想。
珍珑坊是与容四小姐一起合办的,虽然能赚些银子,可毕竟还是有它的局促之处。珍珑坊生意这般好,容四小姐以后定然会去各处去开分号,她再怎么样也施展不出手脚,总不能去旁人手里抢饭碗不是?
现在她能有的就是这翠叶茶庄了,只要她用心经营,茶庄能赚到银子,她便准备要去旁的地方开分号,就如悠然农家香,就如金玉坊,哪怕就如现在的珍珑坊。
龙灯与狮子停了以后,看热闹的人也散了,茶庄里虽然有几个在看茶叶,可人却没有很多。伙计一脸微笑站在茶庄门口,迎着客人进去,掌柜的在柜台后边,一双眼睛只往进来的人身上看——从衣裳上头也能估摸到这人买什么茶。
“骆大小姐。”龙灯队的领队朝她走了过来,相宜不由得一愣:“这位老伯,可有什么事情?”
“容大少爷要我给你捎句话。”那老伯笑得格外憨实:“他说茶庄里得品种要多弄些,以中档上档为主,这华阳城里有三六九等的人,至少也要抓住前边六等才是。我方才进去看了看这茶庄里的茶叶,都是上等好茶,骆大小姐或许也该想想容大少爷的话了。”
相宜张张嘴,没有吱声,嘉懋这是在给她支招?她这茶庄里的茶品种确实不多,只是从杨老夫人茶山茶园里进过来的十几种茶叶,大红袍、金骏眉、上等西湖龙井、祁门红茶这些,确实件件是精品,难怪进去看的人多,停在里边的人少。
“这也不用着急。”那老伯赶紧安慰她:“现在马上就十一月,今年也快到头了,来茶庄买茶的人只怕会少,等着开春才是好机会,明年开春多进些茶便是了。”
相宜朝他笑了笑:“多谢老伯指点。”
翠叶茶庄里,掌柜的愁眉苦脸拨着算盘珠子,对着账簿子一笔笔的算着账目。相宜坐在小桌子旁边,侧耳听着那噼里啪啦的响声,心里头有些没底。
这翠叶茶庄的生意,真就如嘉懋所估计的,不怎么好。
开了一个月,品茶的人多,来买茶叶的人却甚少,林知府买了些好茶叶,还有刘家左家也来买了些须大红袍,说是要拿回去摆摆门面,其余的那些茶叶放在那里,有人问价格,却没谁掏银子。
茶庄里还请了精于茶艺的师傅,善于音律的娘子,这些都是大花销。每日里来饮茶的人倒也有几个,可不知道能不能将这些银子给抵了账出来。相宜心里头有几分紧张,一只手捻着衣角,抬头巴巴儿的望着柜台那边,嘴唇有些发干。
珍珑坊那边这个月又赚了一千多两,可她总觉得那边的银子不如这边重要,她只希望这边茶庄不要亏本,即便一个月只赚一百多两,这也给她一些希望。
“这个月还是略有盈余的。”掌柜总算是将账目算清楚,将账簿子往秦妈妈那边推了下:“合计盈余一百二十两。”
他看了一眼茶庄里边,朱红的廊柱,雕花格子窗,收拾得十分典雅,院子里头修竹丛丛,假山亭台,也花了不少银子,只怕这一百二十余两还不够这修缮的损耗。
一般来说,铺子隔三年就要翻新一次,听说这茶庄光只是修缮就花了四千多两银子,平摊下来,一个月至少要赚一百多两才能抵得上这修缮的费用,茶叶的损耗还没算在里边。新茶搁一年放久了便是老茶,不大好卖了,卖不出去就只能是折本,掌柜的一脸同情的望向了相宜,哎,毕竟年纪小了,做买卖还不是一把好手。
“一百二十两银子?”秦妈妈眉头紧锁,她在杨老夫人手下多年,深谙生意之道,这账目上看着有盈余,其实却是亏了本。
“是。”掌柜的叹气道:“这赚得实在不多。”
刘妈妈笑眯眯道:“有得赚便是个好字,我一直在担心会折本儿吶,没想到还有赚!”
相宜没有说话,从秦妈妈的脸色看起来,这一百二十两银子还填不住自己花费在里边的银子。低头看了看桌子上那盏茶,清冽的茶水能见着底儿,茶叶在上头浮浮沉沉,就如此时她这忧思重重的心。
自己这般经营下去肯定不行,这个月还有林知府带了下属幕僚过来饮茶的收益,若是下个月人家不这么来捧场了,只怕是一百二十两都做不出来了。相宜紧蹙了眉头,一只手轻轻的敲击着桌子,她总要好好的想下对策才行。
愈是受了挫折,愈是要努力向前,绝不能服输!相宜咬了咬牙,正准备说话,从外边走进来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黄色的信封:“骆大小姐,有你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