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围着一堆小丫头子,站在月亮门口,探头探脑的往后院张望,不时凑在一处说着话儿,声音细细。
余妈妈皱了皱眉:“都围在这里作甚?”
小丫头子们回头见了是余妈妈,“哄”的一声都散了,余妈妈大踏步走了进去,就见院子里头站了好些个人,骆大奶奶在树荫下头坐着,陈姨娘正低头在旁边跪着,一脸的不舒服模样。
“哟,大奶奶,这是怎么了?”余妈妈赶紧走了过去,上个月陈姨娘被诊出有了身孕,如何还能顶着大太阳站着?大奶奶是想将她肚子里边的孩子给落了胎不是?
“怎么回事?”骆大奶奶气呼呼的哼了一声:“这个贱人,竟然派丫鬟来请张稳婆,要她去瞧瞧她的胎相可稳,她是什么东西,也配来喊张稳婆过去?张稳婆是特地为我备下的,哪里就能给她去看的?”
“大奶奶,千万别生气,不过是喊稳婆给她来看看罢了,没什么事儿的。”余妈妈笑着朝骆大奶奶行了一礼,抬头的时候又对上了陈姨娘那微微隆起的腹部,心中犯愁,不知道该怎么样劝着骆大奶奶放过陈姨娘才好。
“什么没事儿?张稳婆不是请了专给我一个用的?”骆大奶奶横眼看了看陈姨娘,恨恨的吐了一口唾沫:“偏偏有些人不识好歹,还以为自己有了身孕,便麻雀变凤凰了!妈妈,你说说看,那麻雀便是麻雀,又怎么能变成凤凰的?真真可笑!”
余妈妈点头应道:“可不是这样?大奶奶你也别计较这么多,仔细肚子里头的小少爷也跟着要不好受了!”
“这贱人,还想将手伸到我院子里头来!”骆大奶奶气呼呼的骂了一句:“看在妈妈的面子上,这次我姑且饶过你,还不快些给我滚,莫要让我再见着你生气!”
余妈妈朝服侍陈姨娘的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两人赶紧扶着陈姨娘起来,灰溜溜的走开了去,骆大奶奶瞧着陈姨娘的背影,追着又吐了一口:“呸呸呸,贱人,瞧着就心里头烦!”
“大奶奶,你是正牌主子,何必跟她一般计较?”余妈妈赶紧扶着骆大奶奶坐下,只觉得她的手滚烫,似乎有些热:“玲珑,赶紧去拿湿毛巾来给大奶奶敷着,都动了肝火呢。”
焦黄的脸色,眼睛深深凹陷了进去,瞧着那模样,实在有些不大好,余妈妈心中暗自嘀咕,二小姐被拐子抱了去,大奶奶整个人精神委顿了不少哪。
玲珑拿着帕子替骆大奶奶敷了手脸,和余妈妈一道将她放在竹榻上头:“奶奶,你且歇着,我去喊张稳婆过来瞧瞧。”
这正中了余妈妈下怀,她点了点头:“快些去喊了张稳婆过来,给大奶奶看看有啥子问题没有。”
张稳婆住在骆大奶奶院子里,单门独户的给她准备了一间屋子,就在骆大奶奶内室旁边不远的地方,与那预备下来的产房连着。每日里头她都要给骆大奶奶来看看,算着什么时候要临盆,其余便不用做别的事情,十分轻松。
“骆大奶奶这是怎么了?”张稳婆走过来,见着骆大奶奶这般模样,也是唬了一跳:“刚刚儿听着外头吵闹得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怎么大奶奶成了这般模样?”
“还不是被那姨娘气的?”玲珑气哼哼一撇嘴:“张稳婆你赶紧来瞧瞧,我们家奶奶没什么大碍罢?”
张稳婆走了过来,将耳朵贴在骆大奶奶肚子上听了听,又用手轻轻按了按,脸色有几分凝重:“我帮大奶奶接把脉瞧瞧。”
“怎么样?”玲珑见着张稳婆那样子,心中有些忐忑:“我们家奶奶没事罢?”
张稳婆默不作声,将手指搭在骆大奶奶手腕上,过了一阵子,又换了一只手,反反复复诊了两回脉,这才站起身来:“我有话跟骆老夫人说。”
骆大奶奶一把将脸上盖着的帕子掀了起来,眼睛里全是恐惧:“张稳婆,没什么事儿罢?怎么还要跟我婆婆去说了?”
张稳婆笑着摆了摆手:“骆大奶奶莫要慌,我只是想跟骆老夫人说说你这几日的情况。你且好生歇息着,别想得太多。”
余妈妈心中暗道,这张稳婆也真是机灵,见着自己在骆大奶奶院子里头,就知道是骆老夫人要来找她了,这样也好,免得自己开口说要请她过去,由不得骆大奶奶会起疑心。
玲珑将张稳婆与余妈妈送到门口,有些担心的问:“我们家奶奶……”
张稳婆压低声音道:“你好生照顾着她,她可能会是寤生。”
“寤生?”玲珑白了一张脸,紧紧的抓住了手中的帕子:“那可怎么办才好?”
“寤生是有些危险,但不少妇人都熬过来了,你也别太担心,莫要让骆大奶奶瞧出什么不对劲来。”张稳婆拍了拍玲珑的肩膀:“好生伺候着去。”
“寤生?”余妈妈领着张稳婆朝前边走,一边惊讶的问道:“早些日子还不见你说大奶奶是寤生之兆?”
“骆大奶奶早几日还好,可最近却越发的心事重了,只怕会是有些不好哪。再说了,她会不会寤生,还不是骆老夫人说了算?”张稳婆瞟了一眼余妈妈:“未必妈妈不是来找我,却只是代替骆老夫人看望骆大奶奶不成的?”
余妈妈笑了起来:“你是个机灵的,难怪我们家老夫人要找你。”
张稳婆叹了一口气:“这些本来是阴损事儿,只是七年前我已经下了水,没法子上岸了,只盼你们家老夫人心地慈善些,莫要总是来为难我。”
“现儿也就这一个了,剩下的那些……她们又怎么值得我们家老夫人为难?张稳婆,你是个精明人,还想不通?”余妈妈甩着手往前边走,心中一阵冷笑,二奶奶娘家的父亲是个小官,可也没见打发什么银子,三奶奶便更不用说了——她爹是书院里头的夫子,迂腐得要命,她娘精明小气,一点压箱银子都没打发过来,若不是三爷喜欢她,骆府怎么会让她进门!
张稳婆望了望前边,心中有几分沉,骆家地盘子大,可里头却不是兴旺的样子,七月的天气,红火大太阳挂在天上,照着园子里的树叶都蔫巴了,垂到了下边,都舒展不开来一般。慢慢的跟着余妈妈往前边走,张稳婆真希望这条路走不到头,骆老夫人找她,肯定没啥好事!
当年骆老夫人也是这般找了自己去,要自己下手将那前头骆大奶奶给弄死。自己牢牢记得母亲教自己的话,千万不能动手脚,以后会遭报应的,坚决没有答应。可见着摆在那里几个亮闪闪的银锭子,却还是没过得了那一关——儿子病重,眼见着要将家里的老底儿全部吃光了,还不知道下回的药钱在哪里!想来想去,张稳婆这才教了骆老夫人一个法子——反正不是自己动手就行,至于法子用不用,还不是看骆老夫人的意思?
张稳婆回去以后便心上心下,生怕听着骆府传来大奶奶的死讯,结果她头一日到家,第二日就听说骆大奶奶没有熬过去,撒手西去了,只留下刚刚出生的女儿。
“真是可怜哟,就没得娘了!”邻居们都在替骆大小姐叹气:“那骆大老爷肯定是要另娶的,瞧他跟东大街高家那个小姐打得这般火热,只怕是还不出一年就会娶回家。”
“高家那个不是什么好货,骆大小姐有得受了!”有人同情的摇了摇头:“还不知道能不能养得大哟!”
当年张稳婆听着那些议论,心里头便慌慌得难受,好些日子关了门在菩萨前边烧香念往生咒,只希望那死去的骆大奶奶赶紧投胎转世生个好人家。这么几年下来,以前的记忆渐渐的淡了,可这一次骆老夫人喊她过来给这位骆大奶奶接生,她却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骆老夫人又要逼着她去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情。
树丛后边有几个人,簪子映着阳光不住的发亮,手中拿着扇子在打着扇儿,似乎正在那里歇凉。见着余妈妈带着张稳婆过去,几个人跟着走了几步,直到看不见张稳婆的身影,这才叹了一口气。
“她竟然不让你见张稳婆?也实在是厉害。”骆二奶奶望了一眼坐在石凳上的陈姨娘,脸上全是惆怅神色:“只怕是早就防上了你。”
“哼,你以为我真会让那张稳婆动手脚?”陈姨娘冷冷的笑了一声:“我可还没那般歹毒心肠,只不过是想要她生气,让她不舒服罢了。她见我派人找张稳婆,肯定会疑神疑鬼,觉得我要动手脚,这些日子她便该吃不香睡不好了。”
骆二奶奶瞠目结舌的望着陈姨娘,有些不敢相信:“你就这样放过她了?”
“什么叫我放过她?那叫没必要。”陈姨娘一只手扯着领口,一只手拿着扇子使劲扇了扇风:“即便她死了,我又能落个什么好处?未必还能扶正做大奶奶?我是奴婢出身,这样的梦根本不做,就想着气下她,让她心里头不舒服,这一段日子受点折腾也就够了。”
“你倒想得通。”骆二奶奶捻了捻衣裳角儿,脸上露出了笑容来:“我还以为你真心想要去找张稳婆下手呢。”
陈姨娘望了一眼骆二奶奶,撇了下嘴没有说话。这位二奶奶真是个蠢货,还想拿自己当枪使?也不照照镜子,她那蠢样子,值得人信赖?若是自己真的去找了张稳婆,大奶奶才咽气,只怕她就会赶着去向老夫人告了密。
做人就该要会保护自己,千万不能落了把柄到旁人手中去,即便就是有这样的想法,也只能是压在心底,丁点口风都不能漏出来。
第七十四章计中计一箭双雕
“骆老夫人。”张稳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迟缓,仿佛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口一般。站在内室中央往骆老夫人那边瞧了过去,陡然发现骆老夫人这两年似乎老了不少,头发丝儿都快白了一大半。
“张稳婆,我那老大媳妇身子怎么样?估计什么时候能生?”骆老夫人将檀木佛珠擎在手中,笑着望向张稳婆:“你是广陵城里有名的接生婆了,应该看一眼就能看出来。”
“老夫人,骆大奶奶应该还有三四日便要临盆了,我方才帮她接了一把脉,又摸了摸肚子,那胎儿已经快要落盆了。”张稳婆垂手站在那里,一双眼睛望着自己的脚尖,心里头想着,骆老夫人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关心起媳妇的身子来,肯定是有什么原由。
“张稳婆,我想请你帮个忙。”骆老夫人声音不疾不徐:“余妈妈,快些将那东西拿过来。”
张稳婆心中一紧,看起来果然如她所料,骆老夫人准备向这位骆大奶奶下手了。
余妈妈托着一个盘子走了过来,揭开上边那层布,就见几个金锭子摆在上边,闪闪儿的发着亮,旁边还有一个荷包,五色线打的络子,荷包上歪歪扭扭的绣着一朵花,上边还绣了两个字。
“骆老夫人,这是……”张稳婆见着金锭子更是心中有数,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来:“这杀生之事,最好还是不要再做。”
“我什么时候说要你杀生了?”骆老夫人笑了笑:“张稳婆,七年之前你教了我一个法子,到现在我还记在心里。”
张稳婆的心颤了下,果然,那时候自己一时糊涂,铸下大错,被人拿着做把柄捏着,自己想要挣扎出去都不行。她望了一眼骆老夫人,见她笑得狡猾,心中有几分怯意:“骆老夫人,你究竟准备让我做什么?”
“我,想要你去报官。”骆老夫人指了指那个荷包:“见着那荷包否?那是我的长孙女绣了给我的端阳节节礼,里边原本放的是杜仲与白芷。”
张稳婆愣愣的看了看那只荷包,赞了一声:“骆大小姐才七岁,便能绣出这样的荷包来,实在难得。不提荷包上的花样绣得怎么样,就是她的一片孝心。”
“孝心?”骆老夫人嘴角一歪,气得都快说不出话来,用一个荷包就骗了自己的信任,不声不响的布下棋子,这般心机,实在是大人也难得!为何端阳节那拐子不将她给拐了去!骆老夫人捏住了佛珠,心中大恨。
“张稳婆,你就别管这孝心不孝心的事情了,你只要照我们老夫人的话去做就行啦。”余妈妈将金锭子与荷包塞到了张稳婆手中:“你且拿着,拿着。”
“张稳婆,你替我那老大媳妇接了生出去以后,第二日就拿了这荷包去东大街高家。”
“去高家作甚?”张稳婆有几分惊讶,她完全弄不懂骆老夫人究竟想要做什么,荷包是骆大小姐做了送给骆老夫人的,现在骆老夫人又给了她,让她拿了去找高家……张稳婆心中猛然一动,眼睛盯住了骆老夫人:“骆老夫人,莫非你想嫁祸给骆大小姐?”
“张稳婆真是个聪明人。”骆老夫人笑了起来,那声音桀桀,如夜枭一般,带着沙哑与阴冷,在这阴暗的内室里回旋着:“在外头混得多了,一眼便看出了我想要做什么。”
骆老夫人原先手中捏着不少铺面银子,可最近被相宜讨要去了九万两银子四间铺面,不免元气大伤,而且也让她对骆大奶奶的十多间铺子警觉起来。上回骆大奶奶找那死丫头过去,是不是在向她讨教要回嫁妆的事情?骆老夫人心中很没底气,若是骆大奶奶将她的嫁妆讨了回去,骆府每年这庞大的开支又该怎么办才好?
而且她也得要打算着攒下孙子的聘礼,分家时候的财物,这些银子,少不得要从骆大奶奶的嫁妆里来。骆老夫人想了很久,如要将媳妇的嫁妆占为己有,那就只能故技重施。只要骆大奶奶一蹬腿,她便好重新分配那一笔嫁妆,骆相珲与肚子里那个,她每人留一个田庄几间铺面,免得他们又像那死丫头一般,到时候挖空心思来讨嫁妆。
剩下的那些便都攥到自己手里,先拿着去息生息利滚利,等着积攒到了一定的银子,那自己便可以放开手脚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了。老二有些不得她的欢心,随便给几间铺面便是,老三是自己最喜欢的,肯定是要多给几家铺子的。
骆老夫人自觉分配得合理,可这嫁妆毕竟是媳妇的,要想弄到嫁妆,骆大奶奶势必不能再留下来。现儿可是一个好机会,女人生孩子总会是有危险的,就看她能不能熬得过去。
骆大奶奶在生孩子的时候暴毙了,而骆相宜被张稳婆出首,人证物证俱在,广陵知府是个脑子不灵活的,只要老大去说一说,定然能将那骆相宜判个秋后问斩,她手里那笔财物就又回到自己手中了。
“那荷包里,装着一些草药,能让人服用了便大放血的。”骆老夫人望着张稳婆笑了笑:“你应该知道怎么说。”
“骆老夫人,你是要我嫁祸给骆大小姐?”张稳婆吃了一惊,心中深深同情那未曾谋面的骆大小姐,原以为骆大奶奶会苛待她,没想到便是连祖母都算计上她了。
“你只要拿那个荷包去跟高家说,骆大小姐曾经塞了这个荷包给你,要你将这些草药下到她的药罐子里边,可你心中觉得不妥没有动手就够了。”高家是精明人,听了张稳婆的话如何不知道其中意思?肯定会将骆大奶奶的死挂到那死丫头身上,到时候广陵知府派人来抓人……
骆老夫人越想越得意,自己这个主意可真是妙,她还需要去买通一个药堂的伙计,将翠芝那男人全贵的大概模样告诉他,到时候让他去作证,说全贵在药堂里买了这些草药,这样一来,死丫头便无处可逃了。
张稳婆拿着那荷包,心中有几分发憷,自己看到过不少歹毒的,可还没有一个能比得上骆老夫人的毒辣。七年前就已经害死了一个媳妇,七年之后还想着要害人,而且是准备一次害两个。
一种深深的不安从张稳婆心底里升起,她攥紧了那个荷包,全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她真想将荷包扔掉,把金锭子扔掉,可她又害怕骆老夫人将昔日那件事情抖出来,将先头骆大奶奶的死栽赃到她头上。
一步错,步步错,被人捉住了把柄,仿佛无处循形。张稳婆想了好一阵子,额头上掉下了豆大的汗珠子:“我先回去照顾骆大奶奶了。”
骆老夫人没有逼迫她当即回答自己,只是笑着看了看张稳婆的背影,将那佛珠抓在手中,轻轻的捻了一颗,手指甲卡在那鱼线上,再也动弹不得。
“老夫人,若是那张稳婆不这么做该怎么办?”余妈妈站在一旁,有几分担心:“那几个金锭子不是白送了?”
“怕什么?她既然已经拿了,自然就会这般做。”骆老夫人胸有成竹,她一点都不怕张稳婆不乖乖照办——她可是做错事情的人,自己拿捏住了她的软肋,只要稍微吓唬她,拿她两个宝贝孙子来做筏子,不怕她不听话。
园子里青石小径似乎到不了头,地面上蒸蒸的生出些热气来,张稳婆每走一步,就觉得脚板心里刺得慌。她从住院出来以后,仿佛两条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软得就如两根面筋,不住的在东倒西歪。
骆大小姐?张稳婆茫然的看了一眼,自己来骆府几日,还没见到过这位苦命的骆家大小姐,只是听着骆大奶奶身边的丫鬟偶尔提起了几句:“七月七日,杨氏族学里头办了一次诗会,大小姐也写了一首诗,被人赞了呢。”
“七岁会写什么诗?还不是那些人想捧咱们骆家而已。”玲珑叉着腰,一脸不屑,大小姐再聪明,能聪明过二小姐二少爷去?只不过二小姐现儿却不在了,否则明年去杨氏族学里念书,还不知道会如何惊艳四座呢。
“骆家有什么好捧的?”有小丫头子在一旁嘀嘀咕咕:“就凭咱们家大爷在广陵府里做了个推官?”
“还不快些滚,仔细被大奶奶听到了,少不得一顿板子!”玲珑冲着那小丫头子直咬牙:“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奶奶最不喜欢的便是大小姐,还偏偏要在这里说她的好话,是皮痒想找打了不成?”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骆大奶奶肯定是将骆大小姐当成了眼中钉了,那时候张稳婆还在叹息,幸得还有骆老夫人护着她,竟然还能送到杨氏族学里去念书,骆大小姐过的日子也不算太差。可今儿听着骆老夫人这般狠辣,竟然是想讲骆大小姐往死路上送了,不由得张稳婆无限唏嘘。
慢慢悠悠往前边走着,忽然就听身后有人走动,转头一看,就见着一个嫂子与一个丫鬟陪着一位小小姐走了过来。那位小姐生得十分好看,肌肤胜雪,一双眼睛跟那天上的寒星般闪闪发亮,真是招人爱。
“姑娘,今日黄娘子的作业少,回去只得半个时辰就能做完罢?”连翘抱着书袋走得非常轻松,自家姑娘真是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
相宜笑着摇了摇头:“黄娘子布置的作业只是一部分,我还打算多做些的。”
张稳婆站在那里,几句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顿时明白了相宜的身份,她忽然间慌了手脚,站在那里,脸色发红,连手脚都没地方放。
相宜愈走愈近,张稳婆的心也愈来愈慌。
第七十五章起疑云心事重重
“这位妈妈,好面生。”
望了一眼站在路边的张稳婆,连翘有些奇怪:“妈妈是新来的?”她眼睛转了一圈,偏头想了想:“好像府里最近不要进什么人。”
“这位妈妈是来给大奶奶接生的张稳婆罢?”方嫂瞧了一眼张稳婆,见她神色好像有些慌张,不由得奇怪:“婆子,你怎么了?”
张稳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讪讪的笑道:“没错没错,大嫂说得没错,我便是张稳婆。”
相宜一双眼睛盯住了她,心中也觉得奇怪,这位张稳婆为何这般面色仓皇?要说是中暑,也不至于是这般模样,脸色晦涩得似乎一把泥巴抹着,怎么也擦不干净一般。“张稳婆,我母亲身子如何?应当能平平安安生下孩子来罢?”
这句话恰恰问到了张稳婆心虚之处,她极不自然的笑了笑:“还好,还好。”可是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张稳婆,你身子是不是不舒服?”相宜走到张稳婆身边,抬头看了看她:“要不要我帮你去喊个大夫来瞧瞧?”
张稳婆慌手慌脚的拢了下衣裳:“不必了,老婆子乃是贱命,哪有这般金贵,骆大小姐自去忙自己的事情便是。”
方嫂眼尖,愁到了黄澄澄的一抹颜色,心中起疑,脸上却是不露:“姑娘,我们且回自己院子去。”
踏进院子,里边静悄悄的一片,没有了骆相钰那嚣张的叫声,院落里好像都没了气息,静得听不到一丝异样的声音。方嫂快步走进屋子,讲门关上,一脸严肃的望着相宜:“姑娘,那张稳婆有些不对。”
“方嫂,我也觉得纳闷,张稳婆那模样,不像是生病了,她为何见着我会这般惊慌?”相宜摇了摇头:“府里请来的稳婆,怎么会惧怕我一个小孩子?慌张成了那样,我倒觉得有些不对劲。”
方嫂赞许的点了点头:“姑娘聪慧,确实如此。我在她拢衣裳的时候,发现她怀中有几个金锭子。”
连翘在一旁惊呼出声:“金锭子?老夫人怎么如此舍得打赏了?这广陵城里头接个生,再有钱的人家,最多也就十两银子吧?双生子多一点,也不过二十,老夫人给金锭子做打赏?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相宜托腮想了想,这事儿多半跟自己有关系,否则那张稳婆绝不会这般慌慌张张。骆老夫人现在与自己形如水火,只怕是在想着法子报复自己。可收买张稳婆又能如何?是骆大奶奶生孩子,如何就扯到自己身上来了?
“姑娘,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这些日子都仔细着些。”秦妈妈在旁边听了一阵子,若有所思:“我这几日盯紧着大奶奶院子,姑娘尽量别往大奶奶院子里头去,免得惹祸上身。”
过了几日,风平浪静,没见着什么事儿,张稳婆也只是安安分分的守在骆大奶奶院子里头,连脑袋都不探出来一下。相宜每次从族学里回来,都是绕着骆大奶奶的院子走,唯恐在路上遇着她,到时候万一诬陷自己推了她便不好了。
谨小慎微的过了几日,相宜提防之心不敢减去一分,日子过得实在是艰难,都有些透不过气来一般,只希望能到外边去避上一避,等骆大奶奶生了孩子再回来就好。
“相宜,相宜!”这日刚刚从马车上跳下来,就听着身后有人喊她,回过头去,便见着宝柱骑着他分飞羽往这边赶了过来:“相宜,嘉懋这两日又要到广陵来了!”
“啊?”相宜心中忽然的一慌,转过脸去:“他怎么又过来了?”
前世嘉懋来广陵根本没这般芹密,每年来不过两三次,可今年才过一半,就已经来过两次了,现在又要来——这究竟是怎么了?
“我姑母跟她婆婆闹别扭,带着嘉懋春华回广陵来住几日!”宝柱跳下马来,嘻嘻的笑着:“我姑母那婆婆,可不像我祖母那般好相处,最近好像为着她那第三个儿子,与我姑母闹得很不愉快,我姑母借着说来广陵避暑,带着嘉懋春华她们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相宜低头往族学里头走了去,有些怅然,不知为何,她虽然不想再与嘉懋沾上关系,可听着他要来广陵,心里头还是欢喜。
宝柱追着走了过来:“我母亲要我问问,你那个继母什么时候生孩子?”宝柱很不屑的耸了耸肩膀:“我本来不想问的,没办法,我母亲说她要准备好贺礼送过来。”
相宜停住了脚:“我也不太清楚,左右应该就是这几日,稳婆都在府里头住了十多日了呢,总不至于还早罢?我祖母……”相宜笑着看了看宝柱:“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养闲人!”
宝柱摸了摸脑袋:“说得是,我这样去回我母亲便是。”
两人说说笑笑的往前边走,后头跟着丫鬟小厮,连翘笑眯眯的望着相宜的背影,心里头美滋滋的,自家姑娘生得真美,由不得杨三少爷总是跟着过来,要是自家姑娘能嫁到杨家便好了,这可是亲上加亲。
“骆大小姐过来了。”黄娘子坐在桌子后边,面前摆着一本厚厚的书,见着相宜过来,笑着点头:“今日瞧着气色甚好。”
相宜走到她面前行了一礼:“娘子今日打算教我们什么?这书如此厚,只怕我们脑袋小,装不下!”
黄娘子笑着看了相宜一眼:“骆大小姐,我相信你肯定能装下。”她的手指慢慢摸过书的封皮,洁白的指尖下露出了几个大篆:“这是流传下来的琴谱,我打算从今日起教下你们弹琴。”
听说要学着弹琴,旁边几位小姐都围了过来,惊喜的睁大了眼睛:“娘子,今日我们学弹琴?”
都说琴棋书画乃是大家闺秀要具备的几样必不可少的条件,谁在这上头能出名,以后方能觅到一个如意郎君。杨氏族学里的小姐们有念了几年书的,可原来那个娘子只教了些粗浅的书法画技,琴棋全然扔到看一旁,现儿听着黄娘子说要教她们弹琴,个个高兴。
第一堂课黄娘子依旧是上女四书,等到第二堂课上,两个小童从旁边屋子搬过来一台古琴,黄娘子端坐于后,数位小姐都围拢到了她的旁边:“娘子,快跟我们说说,这都是些什么弦?”
黄娘子微微一笑,挑起一根琴弦来,就听“锵”的一声,那琴弦发出了袅袅的余音。
小姐们望着黄娘子,眼睛都舍不得移开:“娘子,宫商角徵羽,这是哪一根?”
黄娘子讲手指到琴弦上,开始一根一根的解说着,旁边的小姐听得认真,不住的打量着那些琴弦,有人还在旁边催促着黄娘子要她们来试试琴弦。黄娘子扫了众人一眼,朝相宜点了点头:“骆大小姐,你来试试看。”
相宜走到黄娘子身边坐下,黄娘子拿了几个指甲套子给相宜戴上:“虽然说古琴的弦比较软,可你年纪尚小,带着指甲套子会好些。”她抓住相宜的手按到琴弦上:“指腹部用力,带动琴弦,你且试试。”
相宜沉心静气,双手往下边一按,就听悠悠的声音铮然作响,旁边的小姐们羡艳得眼睛都睁圆了:“让我们也来试试!”
“不要急,都有机会。”黄娘子笑了笑:“我与族学里说过了,男子那边有三台古琴,到时候全搬过来,给咱们先用。”
听着说有得用,众位小姐这才平静了下来,相宜低头望着琴弦,心中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之感,前世她也想学弹琴,可骆大奶奶怎么会让她如愿以偿?骆家请了娘子来教骆相钰弹琴,而相宜只能站在院墙那边听着悠扬的琴声,真恨不能插一双翅膀飞到骆相钰的院子里,看她究竟是怎么弹奏的。
今生总算是得了机会,相宜笑着用指甲套子按住琴弦,用力一挑,就听“铮”的一声,那根琴弦,竟然就断了。
“啊!”一群小姐们发出惊诧的叫喊声:“怎么琴弦断了?”
黄娘子大吃一惊,琴弦断了,必然有什么缘故!她望了一眼相宜,站起身来走到了旁边屋子里,拿出了一本《周易》。。翻开书页点了点,掐着手指把日期时辰推算了一番,黄娘子脸色一变,抓住相宜的手道:“骆大小姐,你且跟我到外边来,我有话要告诉你。”
相宜疑惑的望了黄娘子一眼,跟着她走了出去。到了门外,黄娘子压低了声音道:“我方才给你看了个卦象。”
“大凶之兆?”相宜的脑海里忽然掠过了张稳婆的脸。
“是。”黄娘子点头:“骆大小姐,这些日子,务必留心!”
相宜皱起眉头,心中有几分沉重,有人在暗地里想要害你,再留心又能如何?那张稳婆肯定是有什么问题,可自己又不能冲到骆大奶奶院子里讲她抓来问个究竟,即便是问,她又如何会说?
“骆大小姐,难道你知道些首尾?”见着相宜一副沉思的神色,黄娘子抓住了她的手:“既然知道,那便该防患于未然。”
“娘子,相宜也想这样做,可怎奈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黄娘子的手心里暖乎乎的,相宜只觉得心中发烫,好一阵感激:“多谢娘子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