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的春天,冬日的寒冷退去,院子里的景色明显变得多姿多彩起来,柔嫩的柳枝在池水处浮动,带出了一轮一轮的涟漪。
锦绣手中捧着水晶盘,上头是刚刚裁下来的整齐的花朵。如今天气已经好了许多,换去了冬天里厚重的大毛衣裳,穿着一件牙白色素面妆花小袄的女孩儿,身姿窈窕,带着少女渐渐显露的风情,与色彩艳丽的花朵映衬在一起,更是好看极了。
“锦绣……”正低头走着的锦绣,便听到头顶上一声轻轻的呼唤,一抬头,却见的漫天飘散下了桃红的花瓣,如同花雨一样洋洋洒洒落在自己的肩上面上,微微一怔,便见得那假山上,正有一名青衫少年,捧着满手的花瓣,隔着桃花雨对着自己露出了温煦的笑容,见她看过来,便又唤了一声,“锦绣。”
“四爷。”锦绣躲开了那些花瓣,微微福了福。
见她躲闪,齐宣的目光微微一黯,之后,便露出了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容,从假山上跳下来,走到了锦绣的面前低头看着她,目光落在她露出的细白的颈子上一瞬,脸上有些发红,却还是含笑问道,“这是要做什么去?”
“四姑娘好日子近了,太太叫我给她送花解闷儿。”见齐宣还算规矩,锦绣的心里头微微松了一口气,轻声回道。
从当年三太太一病没了,如今已然过了五年,锦绣也已经十五。不说从前因自己年纪小,并未将齐宣的态度往深里想,只是如今他这样殷勤地与自己说话,平日里不知什么时候,又与自己的二哥苏志成了同学,锦绣心里便对他生出了疏远之意。
或许齐宣很好,可是人贵有自知之明,他不会是自己的良配,别说整个国公府会不会有人愿意有个做过丫头的侄媳妇,便是锦绣自己也过不去这个坎儿。可若说是要做妾,锦绣只能对有这种想法的人说一句——白日做梦!
她就是这辈子不嫁人,也不会给人做妾。
做妾能有什么好下场,她真是太知道了,更何况与别的女人分享男人,她都觉得恶心。
低下头不去看齐宣殷勤的目光,锦绣便低头道,“若是四爷无事,我便去了。”
说起来,如今四姑娘都已经十八了,若不是三年前那位温三爷家祖母没了,他非要守三年的孝,如今四姑娘早就嫁人生子了。
只是看着四姑娘自己的意思,竟是淡定的很,完全没有自己已经蹉跎成了老姑娘当回事儿,平日里往大太太处奉承,或是照拂自己的两个妹妹,悠闲得不行。
“别。”见锦绣真的要走,齐宣急忙拉住了她的衣摆,见她皱着眉头看过来,急忙放开了自己的手,忍着心里头的失落低声道,“锦绣,你忘了你的画。”见锦绣一怔,他慢慢地从怀里取出了一张画纸展开,就见其上,正有一个美貌秀丽的女孩儿,含笑看来,乌发如云,香腮似雪。
“四爷,我并不需要这些。”那画上,分明就是如今的自己,锦绣错开了齐宣痴痴的眼,低声道,“我无意。四爷以后,不要再给我画了。”这样的画像若是传出去,只怕她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我只是想要叫你看清你在我心里头的样子。”齐宣心里一疼,抹了一把脸,强笑道,“这府里,什么都是别人的,锦绣,”他目光殷切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儿,目中飞快地闪过明亮的光,“只有我的心,是属于我的。”他把自己的心捧给她,哪怕如今她不屑一顾,可是齐宣却知道,总有一天,她会正视他的存在。
因为,没有人会比他更爱她了。
“我想……”娶你。
“锦绣姐姐!”
刚刚张开了嘴,想要表白自己的情意,齐宣便听到远处有孩童的声音传来,目中微缩,他飞快地将手中的画塞进了锦绣的手里,低声道,“你不愿意叫六弟看见吧?”见锦绣果然脸色微变,飞快地将那画像收好,这才在脸上露出了笑容,同锦绣向着那远处看去。
就见一个五岁大小的男孩儿,扭着小身子艰难地在石子儿路上跑过来,头上密密麻麻全是汗,眼睛却亮晶晶地,笔直地踩着蹬蹬的小步子向着锦绣跑了过来,他的身后是一群围着他叫“小祖宗”的丫头婆子,他却假装听不见,只是跑到了锦绣的身前,抓住了她的裙子,仰着胖乎乎的
小脸儿叫道,“锦绣姐姐!”
“六爷小心累着。”锦绣心疼地看着齐坚满头的汗,忙用帕子给他擦脸,口中嗔道,“怎么只穿这么一点儿?六爷小心见了风。”见齐坚胖嘟嘟的小脸儿上露出了讨好的表情,这才无奈地一笑,眉目温和地说道,“六爷若是见了风,太太与我们岂不是心疼?”
“不叫太太操心。”齐坚规规矩矩地给齐宣施了一礼,叫了一声“四哥”,便又着急地回头拉锦绣的裙子叫道,“姐姐我想读书了,你陪我吧。”
这几年大太太管着府里头的事儿,越发地忙碌,齐坚虽与大太太并不生分,却更加地亲近起了一直照顾他的锦绣,如今虽还未入学,却得了大太的首肯,与锦绣先学些简单的字。
平日里不喜读书,如今却这样主动,锦绣便知道齐坚不知道又在哪里淘气了,等着她去救场,叹了一声道,“六爷与我先去见见四姑娘?”
“四姐姐处总是有好吃的给我,我最喜欢了。”齐坚如今还是胖嘟嘟的,嘴里从来不闲着,闻言眼睛便放光地说道,“最喜欢姐姐们了。”他在府里年纪最小,自然是最受宠爱的。
“四爷呢?”锦绣笑嘻嘻地叫一个走上来的小丫头捧住了手里头的水晶盘,这才握住了齐坚的小手,抬头对着看着自己,目光温柔的齐宣问道。
“外头还有些事儿,我先走了。”见人多起来,齐宣是知道锦绣的性情的,只温柔一笑,便慢慢地往着别处走了。
齐坚踮着脚尖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后头,这才轰了那些丫头婆子先走了,凑在锦绣的耳边小声说道,“听说四哥今年要下场呢。”
这件事,锦绣是知道的。
前两年,齐宣自己考出了一个秀才,简直是阖府震动,都没有想到三老爷那样的歹竹,还真长出了齐坚这样的好笋来,因此以二老爷为首,众人便格外对他另眼相看,二老爷亲自上阵教了他几年,今年,便想着叫他试着再接着考,试试前程。
更何况,今年她二哥苏志也是一同下场考试,锦绣更是对科举关注得很。
“听说三婶如今可讨好四哥了呢。”奶声奶气的小人儿,偏要做出小大人的模样,锦绣便忍俊不止,点着齐坚肉呼呼的小额头含笑道,“这些,都不是六爷该管的事儿。”见齐坚低下头很失望,她便牵着他慢慢地走,笑着宽慰道,“太太最喜欢六爷,所以,六爷不需要这样急着长大。”
这府里头,真正有童年的姑娘少爷又有几个呢?
齐坚是最小的一个,锦绣格外希望他能无忧无虑地渡过一个童年。
“我要保护太太。”齐□□了挺自己的小胸脯。
“叫太太听着了,又要心疼了。”锦绣含笑说道,“六爷只要快快乐乐的,就是给太太最好的报答了。”
“可是那些人太讨厌了,我……”说到这个,锦绣忙掩住了齐坚的嘴,温声道,“这些内宅事,都不是六爷要管的。”
“姐姐总是把我当个小孩子。”齐坚嘟着嘴巴着她的手,垂着头嘀嘀咕咕的。
“六爷以后会长大,到时候保护我们好不好?”锦绣便含笑道,“到时候,六爷就是我们的靠山呢。”
只是心里头到底唏嘘了一声。
当年三太太没了,她娘家又把她的亲妹妹嫁了进来当填房,一开始那位新的三太太跋扈的很,满府里没有一个人能入她的眼的,可是又如何呢?三老爷这些年在外头与那真爱一起住,回府里也不过是为了拿钱,正眼都没看她一眼,独守空房了好几年,这位三太太的性情便越发地乖张了起来,如今竟是常与府里的主子们对着干,大太太还好,与二老爷琴瑟和鸣的二太太,便叫她嫉妒得牙根都痒痒。
二太太自然也不是白给的,外加上前年为自己的长子娶了自己的侄女儿为妻,婆媳两个真是与三太太对上了,整日里打得要上房,大太太自然偏向二太太,更因三太太不守规矩,不咸不淡地给过她两句好听的,联手之下,方才将她压制了下来。
只是这三太太似乎觉得自己没了指望,便将目光放在了笼络七姑娘的身上,如今整日里跟在七姑娘的身后絮絮叨叨,说了大太太许多的闲话,
更有吐露出近几年国公爷似乎就要回来,便叫大太太的心情差了许多。
敛目沉思,锦绣便带了齐坚到了四姑娘的院子,见此时未出嫁的几位姑娘都在,便急忙与姑娘们见了礼,看着齐坚扑到了四姑娘的面前可劲儿地眨眼睛,便忍不住笑道,“六爷临来前还吃了一碟子的百花糕,姑娘可小心点儿,别把六爷撑着了。”
“我知道的。”四姑娘唤锦绣在自己的身后稍稍地坐了,这才唤丫头去给齐坚取点心,口中便含笑问道,“今日你竟有空来。”目光却落在了含笑看来的两个妹妹的身上,眉上一挑道,“上回下帖子请这丫头来,她竟拒了,如今,妹妹们说,该怎么罚她呢?”
“等姑娘的好日子到了,我给姑娘绣个大大的荷包如何?”锦绣与几位姑娘混熟了的,便笑嘻嘻地问道,一面却又看着齐坚,恐他小小的人再吃多了。
“还叫你绣?”七姑娘已走出了丧母之痛,如今年纪渐大,越发地明朗俏丽,便不客气地指着锦绣道,“同寿县主要你给她绣个小炕屏,你整整绣了三年!”一脸的不敢置信,便是连六姑娘在一旁都撑不住笑了,七姑娘便张着眼睛问道,“就你这绣活儿,还想给四姐姐绣个荷包?只怕咱们的小侄儿都生出来了,你的荷包还没绣完呢!”
“我撕了你的嘴!”四姑娘见她大咧咧地什么都往外蹦,脸就红透了,赶着过来收拾七姑娘。
“好姐姐,我是为你不平,怎地竟恼上了我?”七姑娘嘻嘻哈哈地躲在六姑娘的身后,却对着掩着嘴笑的锦绣挤了挤眼睛,十分古灵精怪。
“你们只在这里笑我,别叫我见着你们出门子的时候。”四姑娘无奈地坐回了椅子,面上露出了极淡的忧愁,却只是一晃而过,大家都没有在意,见齐坚吃得香,锦绣便将他拉在身边给他揉肉呼呼的小肚子,一边侧头笑道,“姑娘好事儿近了,我如何敢耽误?前年便动针了,如今正剩了一点子的尾巴。”
“我知道你的心就是。”四姑娘摸着盘子中的花朵,往头上插了一朵鹅黄的,便含笑道,“昨儿县主又下帖子了,你若是还不去,只怕沈姑娘与县主又要恼你了。”
“我是哪个牌位上的人,敢叫姑娘与县主不乐意呢?”锦绣忙笑道,“太太已放了我几日的假,叫我去服侍县主呢。”
“这倒是还好些。”七姑娘便急忙说道,“你这几回没去,不知道,”见锦绣好奇地看了过来,她却看了一眼垂目不语的四姑娘,这才冷笑道,“郡主如今喜欢年轻的女孩儿在身边玩耍,谁不知道呢?可巧儿了,竟就有几个得了笑脸儿便不知天高地厚的,竟敢要我们的强,想着把我们给
踩下去呢!”
“凭她是谁,还能越过咱们府里的姑娘。”锦绣便哼笑道,“姑娘只不必客气,沈家姑娘与县主,与姑娘们是从小的交情,又有郡主与太太的情分在里头,若是不喜欢了,只还回去就是,太太必会为姑娘们张目的,”微微犹豫,便又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是兵部尚书家的庶孙女,”六姑娘此时便在一旁淡淡地说道,“与郡主奉承过几回,是个有点小聪明的,从不在郡主与县主的面前与我们争锋,只是背后的冷言冷语却不少。”
“我们家并未招惹这位尚书。”锦绣一听,头一件事就是把朝中这几年被战斗力极强的二老爷喷过的家伙的名字给寻思了一遍,却愕然发现,这位尚书竟然似乎还与二老爷的关系不错,不由愕然道,“这竟是为何呢?”能与二老爷走得近,听起来又是“忘年交”,那位尚书的本质……可想而知……
这样的人,不应该是个叫孙女在外头与英国公府结仇的蠢货啊。
“还能是为什么?”七姑娘便呸了一声,冷笑道,“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份儿能耐,”见锦绣露出了倾听的表情,便拉着皱眉的四姑娘的手说道,“听说当年,她家本是中意温家三爷给她做女婿的,只是总督府的陈夫人看不上她,却选了四姐姐,她又叫家里头给了温家庶出二爷做正室,便觉得是四姐姐挑剩了的才给她,如今便处处与四姐姐作对呢。”
这样的事儿,锦绣是不好张口的,闻言便只是沉默,却见四姑娘依旧是不在意的样子,不由暗道了一声沉稳,见她偷偷对着自己摇了摇头,便急忙拿话来引开了七姑娘的注意力,与她说些有趣的故事。
正把七姑娘哄笑了,几个姑娘露出了淡淡的轻松来,却在此时,冷不丁就听到外头传来丫头的话来。
“三太太来了。”
七姑娘的脸,又突地一沉。
这一回,便是连锦绣都忍不住揉眉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女孩儿们都长大啦,所以……忠犬什么的,必须要回来呀,接下来,真正的好戏才开始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