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林渡有同样感觉的还有封仪,在印仲出场之后,她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封仪偏头看了一眼林渡,发现小孩儿低着头,嘴角挂着笑,正漫不经心地在玩儿无柄短刃,那短刃泛着淡淡的金光,在林渡修长的五指间灵活地倒来倒去,看着就叫人心惊肉跳。
“不觉得眼熟吗?我多时不曾见过你师父,如今这么一看,倒吓了一跳。”
封仪的声音在林渡神识内响起。
“你猜我为什么不抬头?”林渡回道。
多看一眼,她今天吃饭的胃口都要败光了。
阎野那厮狂拽酷炫甚至带了点邪肆的气质只适合他本人那张本来就冷硬狂傲的脸和强壮健硕的身上,放在任何一个样貌清正还非要做正道人士姿态的人身上都有点画虎不成反类犬。
“印仲活像个明知道长不出来还非要逆天而行的太监。”
封仪:……阎野到底教了这个小孩儿什么东西。
有什么滤镜,就那么碎了。
但是想到这等嘴毒程度,大约的的确确是阎野的亲传弟子没错。
那印仲和众人见礼,封仪和雎渊等人早就站了起来,唯独林渡稳稳坐在座位上,墨麟也被她的灵力压着没能起身。
林渡的咳嗽声压过了无上宗几人的见礼,墨麟福至心灵,也跟着哆嗦着捂着腿咬牙拽住了夏天无的衣袖,“师妹,我骨头疼得厉害,丹药再给我一个。”
两个浑然坐在那里,一个哆嗦地起不了身,一个咳嗽地起不了身,还在往外吐血。
雎渊眼睛都瞪大了,封仪稳若泰山,“印仲长老勿怪,我家小辈实在身负顽疾,不得起身。”
印仲脸上的笑僵在了半路上,他料想过很多局面,总归不是现在这般乱象。
什么正道人士,能够这样毫无形象,连礼仪周全都不顾了。
“我们此次前来,一是送交你派作乱的邪修。”封仪顿了顿,看向了演上瘾的林渡。
林渡合拢那染着血的帕子,站起了身,接着取出一个灵兽袋,在印仲和那弟子诡异的眼神中,抖出来了个女子。
女子落在地上,还昏迷着,只是手脚的锁链落地发出哗啦一声响。
印仲脸上连笑装不出来了,只好收了笑,拧了眉,“这邪修确为我派外门弟子,我们飞星派定然会负责到底,说来惭愧,我身为掌管外门的长老……”
“真人说得对,想必陶显已经告知于你,”林渡截断了他的话,“五十万上品灵石。”
“想要培养一个腾云境大圆满修士和我一个青云榜第一,五十万上品灵石都是少的,如今我们一个灵骨彻底损毁成了凡骨,想要修养好只怕需要百年,此后天赋也不再,而我……”
林渡抬手指了指自己鬓边和脑后的白发,“身体已败,生机被夺,这命只怕也快到了头。”
“今日前来,也不过是要一点小小的补偿,您觉得呢?”
她不等印仲说话,又向着封仪和雎渊道,“师兄师姐,我这一生本就是苟延残喘,飞星派赔偿的这点钱,或许不足你们在我身上用药花费的十分之一,但这已经是我能弥补你们的最后一点了。”
雎渊脸上都要绷不住了,硬生生挤出一点眼泪,“何至如此啊师妹,都怪那些歹人啊,不然你还有生机……”
印仲恍若看到了风中飘零的小白莲,饶是见过无数人,却也没见过如此情景,让他连缓兵之计都说不出来——各个商铺被抄的被抄,被故意上门找茬的上门找茬,那些世家心眼子小极了,不知从何处清查了他潜藏的商铺势力,如今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他咬着牙掏出了一个盒子,盒子打开,里头有三百枚灵晶。
那是他的全副身家,当着封仪和雎渊这两个人,他还不能发作。
封仪巍然不动,“这才三十万啊,向来飞星派的长老定然是信守诺言之人,我们无上宗并非缺这些补偿,可小辈受害,还心中有愧,为我派据理力争求得的补偿,我们必须为她收了。”
天底下没有人能把坐地起价趁火打劫说得如此大义凛然。
印仲咬了咬牙,“剩下二十万,我愿以同价宝物抵之。”
林渡又坐了回去,一副病骨支离的模样,也不看印仲,目光却落在那弟子的清正面容上,闻言开口道,“我们也不介意灵石的,又不是没有储物袋,再零碎我们也有地方放。”
印仲只能又掏出一个储物袋,“这里头,大约还有二十万下品灵石。”
“这里头,还有十万的中品灵石。”
”这里,还有九万的上品灵石。“
印仲东拼西凑,终于凑不出来了,咬着牙开始抖落家底,一堆东西落在堂中,像是绝望的仓鼠被掏了腮帮子里的家底。
林渡若有所思地看着印仲,这钱飞星派公中定然是不会出的,印仲却非要一个邵绯,为什么?
他分明被自己砍去一半的修为,这事儿即将被揭穿,依旧表现得像是懵然不知的正派长老一样,都快把自己裤衩子都赔出去了。
林渡皱着眉头,盯着邵绯看了一会儿。
她曾经探过,邵绯神识无恙,也就是说,这人没有被夺舍,也没有分神烙印。
如今她身躯已废,还受子蛊反噬,甚至会走在不服用任何药物的林渡前面,唯一剩下的……
林渡忽然将已经被随意翻到手背上的短刃反手一颠,握在了手里,即便没开刃,就那么握在手里,也能叫人痛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高度的清醒,印仲有后路,甚至是还能完好留在宗门的后路。
后路是什么?
印仲从前去过蛊寨,戚准也落入过蛊寨,印仲善观星卜命。
林渡越握越紧,她今日特地点明了墨麟灵骨已去,自己寿数微薄,印仲的确是震惊甚至遗憾的。
戚准最后那一手,或许的的确确是冲着墨麟去的,人最后一刻的恨意是无穷的,这也是人死后一瞬间煞气极重的原因,那恨意或许是对着杀死自己的人,或许也是对着……同伴。
那上一世他们费尽心思利用邵绯谋求灵骨,那么这一世,戚准毁了墨麟的灵骨,毁了另一个同伴的希望……
林渡慢慢抬起手,松了手,看向正在往外掏各种天材地宝的印仲,轻轻出了一口气,唇角那抹笑意真切了些。
这一次,她不会再算错一步了。
“就是这些了,两位真人,够吗?”印仲真切道,“我是负责外门的长老,这件事本就该我全权负责,如今我付出了全部身家,算是尽了全部心意。”
他说着扫了一眼林渡,“毕竟,这两个门派逆徒,会撞上无上宗两位,也不过是……天命如此……”
林渡抬眸,不闪不避地对上了他的眼神,接着轻轻吐出了一句话,“印仲真人这双眼睛,倒是看得清明。”
也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嫌弃不嫌弃这灵藤化作的眼珠子。
堂外忽然响起了一阵人声。
里头的人也被几道气息吸引,印仲不慌不忙,“想是,掌门和诸位长老来拜见无上宗两位真人了。”
印仲的弟子却忽然错愕地开口,“大师兄?”
金殿大门之前,陶显抱着满怀的木质长条,背脊挺直,立于殿前,即便身上死气沉沉,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抬手,怀里的木块稳稳落在地上,众人才发觉那是十五个牌位,上头用暗色鲜血写着人的名字。
飞星派亲传弟子苏瞳
飞星派亲传弟子严诀
……
飞星派亲传弟子陶显
最后一块牌位上,写的是陶显自己的名字。
而他身后,跟着许多人,飞星派的掌门和刑罚堂的长老一左一右落在他身后。
陶显开口,声若洪钟,掷地有声。
“飞星派天衡峰长老亲传大弟子弟子陶显,携十四名师弟,来向尊师印仲真人,讨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