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渡将那网巾扔了,火风越发烈,额前脑后的碎发被吹得往一处飘,还带了点卷曲,借着那火光,她又成了当年那个乱糟糟的黄毛杂乱小孩儿了。
她无奈一笑,往嘴里塞了两颗丹药,一颗复灵,一颗补气。
夜还长,但黎明已经不远了。
林渡抬手开了生门,将早就只剩一口气的人捞出来,对上了他的眼睛。
她随意蹲下身子,“你现在是谁?”
陶显眨了眨眼睛,身上看着没什么伤,但身上的煞气早在里头翻腾,浑身上下的弟子服早就成了深赭色,皮肉下宛若砂纸剌着血肉。
“小……小道长……”
林渡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你别怨我,你控制不了自己,你要杀我,我只能杀你。”
此间因果,不算妄杀。
陶显苦笑了一声,他就知道,林渡虽然爱开玩笑,但很多时候,说的都不是玩笑。
就像她逼问邵绯的模样,和白日堂屋逼问他一模一样。
他是个庸人,灵根还算好,虽不如无上宗的那帮逆天玩意,却也能在大宗门当个亲传弟子。
很多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分明只是在闭关修炼,一睁眼,体内都有些不对,像是……刚出过门,鞋底有不属于自己去过地方的泥印。
他以为自己有些病症,比如游魂症,甚至或许是失魂症,飞星派资源分配都是要靠自己争取,他不敢叫人瞧出端倪,所以对着师父更加战战兢兢,办事更加勤勤恳恳,生怕有一天被发现。
但那大多是在他闭关的时候,可他没想到,今日到了这里,自己居然也犯了那般病症。
他竭力张了张口,喉头滚出一点腥甜,躺在地上,歪过了头,过了一会儿,方才又开口,“其实今日那村妇说的,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
“可我想不起来,也不敢想。”
“你说多荒谬呢,我怎么会……和这样的东西,这样可怕的东西,牵扯上……”
他当了一辈子的老实人,甚至所求不过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过得好一点,找个道侣,过些安生日子,直到寿命终结的那一天。
什么飞升,什么大能,他都没有想过。
他只想,好生活着,可为什么会这样呢?
林渡垂眸看着他,轻轻开口,“你被人抹除过记忆,还种下了分神烙印。”
“原来不是我有病,那我就放心了……”他轻轻咳了一声,那已经用不上多大的力气,倒像是滚出来一口生气,接着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疼。
“不是你。”林渡垂眸,“但业障在你身上。”
陶显瞳孔微微放大,“是哪个龟孙害我!”
他又想到能在自己身上下这种咒术的,只怕自己也打不过,自己窝囊了一辈子,到头来连罪魁祸首也不能亲自斩除,又泄了一口气。
“我就想,攒点家底,找个道侣,过好这一辈子,小道长,怎么过个安生日子……这么难呢?”
林渡眼睫轻颤,良久,她说,“抱歉,我没有办法……让你想起从前的事。”
他的神魂已经受损,就算阎野在这里,也没有办法让他想起来从前的事了。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我亲自送你下冥界。”
林渡顿了顿,“我的师父修命道,我总能找到你的转世,届时送你一份机缘。”
“第二个,等我杀了主魂,主魂灭,没有旁的牵扯的话,分魂烙印会失去控制,你自己养好身体后慢慢消解分魂。”
陶显现在反倒没了什么小心赔笑的老实气,有什么说什么,笑了一下,“如今我算见到真的活阎王了。”
林渡说的那些话意思很简单,活不活看他自己,人她都是要杀的。
陶显忽然有些明白了,“小道长,你留我亲眼看到那背后之人死,届时,再劳烦你送我一程吧。”
“飞星派大抵是不会养我这个废人了,小道长,你入道才几年?从前没遇到你之前,我觉得我也算个好苗子,可真等见到你了,我才知道普通良才和天才区别有多大。”
陶显费力地说完一大长串话,“您能沟通冥府的时候和他们说说,让我下辈子投个和你一样的好胎吗?”
“好胎不一定是好胎,”林渡顿了顿,“但确实会有一样跟我相同。”
陶显眼中闪过了一丝希冀,“是什么?”
“神魂受损的人,先天会有不足。”林渡说道。
陶显:……他就多余问那句话。
“那你等着吧。”林渡翻找出来一颗还元丹,暂且吊着陶显的命,将浑身早就失去控制的他靠在了门口,顺手还用灵力替他盘了个腿,看着倒像是受了伤在打坐调息。
林渡走了,陶显就那么在门口装模作样调息,实则只有丹药强行替他续着元气。
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跟前,“你还好吗?”
陶显下意识回答,“区区致命伤……”
人都死到临头了,总要装一装的。
墨麟抱着剑棍,垂眸睨他,“致命伤?谁干的?”
陶显心说还能是谁,但他没说话。
他知道这事儿怪不得林渡,今儿晚上他俩之中必须得死一个。
墨麟听到了村口的打斗动静,拎着剑棍就走。
“诶不是,墨麟道长,你不是不能动用灵力?”
墨麟没回头,脚步沉稳,先前林渡走之前,给他留了个防御阵盘,让他别出来。
可送出去的传音符迟迟没有回音,小师叔没有太多自保之力,夏天无虽然功法猛烈,但不算杀招,若是遇上专门的凶徒,被耗到力竭之后又该如何?
村子里自始至终没人敢出来,恨不得把门窗都锁死,只恐波及了他们。
“不是!您别……”
陶显拦不住,转头在心里骂了一句,无上宗都是什么神人。
一个中了蛊毒的人还能义无反顾抱着剑去送死。
夏天无看着眼前的十几道白色身影,神色依旧冷清,唯有火光映入那双终年冷清的眼睛里,显出了一份凌然的烈性。
方才林渡走之前,用神识传了一句话给她。
“阵被破,白袍人定然会来,二师侄,此处只有一条路能通,能守就守,不能守,带墨麟走。”
夏天无知道林渡要做什么,阵法她不会破,但要她守村,她就能守。
“就是你破了这村子的阵?”
夏天无管他什么,抬手就要继续开打。
一道声音懒洋洋地横插进来,“可不要冤枉好人啊,我们都不过是路人。”
夏天无意外地回头,林渡那身青衣在火光映衬之下成了暗淡的黑,额前的碎发胡乱蓬在脸侧,嘴角噙着点似是而非的笑。
“你们说什么阵破了?一个村子,能有什么阵?”
林渡装傻,白袍人却不信,“少废话,阵已被破,今日村中人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