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乌云卷动,临湍落在灵武大会会场之前的另一处,避开了阎野的劫云,就地坐下。
林渡紧随其后,在开阳虎视眈眈的目光中,面无表情地落在一处,在心底计算着时间。
临湍盘坐在其中,丹田之内的灵力缓缓散逸而出,继而直冲上天际。
苍穹之上骤然被顶开一圈光晕,泛着柔和的涟漪,如同神降。
远处,有人发了疯般狂奔而来。
那人满身狼狈,看起来像是从囚笼里拼命挣扎出来的野兽,被困许久,强行撕开沉重的铁笼,一路跌跌撞撞,像是没有灵力了一般。
即便那人潦草不堪,林渡还是一眼认出来了,那就是后苍。
从定九城到荒沙之野,没有灵力就算再强大的肉身也不能短时间内跑过来,所以这人大概率是跟着大众一起,走的灵武大会的传送阵。
落到灵武大会的看客处,再一路狂奔而来。
危止有些诧异,“难怪后苍没有出现,这人天天紧跟着临湍,她走了怎么会没发现没跟上来。”
这一路并不好走,一个正在渡劫的大能,一个正在献祭一身修为的大能,所散发的灵压足够叫人抬不起头。
而能靠近的,不是天地之灵,就是真龙和真仙化身,不受威压的影响。
后苍却是纯粹的人身,他一路走得跌跌撞撞,却依旧顶着那两个太清境修士强大的威压,一步步向前。
“师父!!”
他艰难地开嗓,一步步顶着灵力风旋,走上前,无视了路径上的林渡和危止。
“师兄!”林渡意识到这人是真的没有灵力撑起防御罩,赶忙追了上去。
后苍的背脊一点点被灵压压得佝偻,嘴角溢出鲜血,终于危止看不过去,走过去想要解开后苍身上的灵力禁制。
很快他就发现,那是临湍亲手设下的法印禁制。
除了临湍,没人能够解开。
当然,那个禁制还有一个解开方式,就是当施术者死亡之时。
危止想要拦住后苍,却被他挣开。
后苍转头,眼底一片血丝,“别拦我。”
“你现在这样,阻拦不了她。”危止知道后苍一贯看自己不顺眼,想要暗示,但实在劝不动这头倔驴,他一面说着,一面转头看向林渡,“你过去,会被灵压压趴下的。”
“我当然知道。”后苍依旧在向前,“可我只要一句话,真的只要一句话。”
林渡却没有工夫管后苍,她在画符,在画封仪当初教给她的第一道灵符。
只是这一回,这个灵符并非超生符。
她要向地府传递一个消息,却不能用文字传递,只能靠灵符符咒。
在两个开阳和一个童子的注视下,她甚至只能用意念调用符笔,在自己的储物戒里画符。
林渡逼出雪灵天生可以拟化的部分规则之力,灌入灵符之中。
这种通向地下的灵符,符头是敕令。
土神陨落之后,其实符头的敕令早在潜移默化之中变了,但林渡偏偏用了代表后土的符头。
林渡画完符,发现后苍越来越靠近灵压的中心,此刻被灵压压趴在地下,艰难前行。
开阳几次想要阻止,却都被楚观梦和危止挡住。
“看!最后的九道天劫了!!”一声高呼从背后响起。
林渡在童子分心的瞬间,抽出灵符,灌入灵力,眨眼之间,灵符烧尽了。
她垂眸,最好这回,是神荼看见她的灵符。
林渡没有猜错,这个古怪的灵符和上头的灵息,让阎王迅速意识到了,这道符咒的主人是谁,介于之前鬼帝的过问,也一并汇报了过去。
这些年来,冥界的最高神一直空悬,冥界虽然掌握轮回,却逐渐在被分割权力。
神明陨落,五方鬼帝分而化之,总没有人镇得住。
神荼看到那灵符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林渡送符来的目的了。
后土真魂出事了。
神荼无奈叹气,没想到林渡还没有飞升,她就不得不用掉和林渡那一段因果了。
“三十三重天的人,是真怕啊,可既是轮回的真魂,就不会再重蹈覆辙。”神荼垂眸看着那张符,“行了,准备东西,天不收,我们收。”
本来后土分明就是他们冥界的最高神只,却一直在三十三重天,就够叫他们恼火的了。
现如今,林渡算是也成全了他们。
神格溟灭又如何他们冥界,只认划开冥界、缔造轮回的第一个神。
神荼抬手,调动时间规则。
洞明界的地上,风云变幻,时间只是往回逆转了短短一息。
林渡看着手中的灵符,愣了一瞬间,再抬眼发现临湍散逸的灵力有了短暂的停滞,很快反应过来。
鬼帝神荼,出自冥河,可动时间规则。
林渡抬眼,这回,她是真的,下面有人。
危止回头,再度对上了林渡的眼神。
神识之中,传来林渡冷静到了极点的声音,“有我师父顶着,只有一场雪的时间,危止大师,还记得,我八年前,给你推算的,其中一个阵法吗”
“引魂阵”危止的僧袍被风卷得猎猎作响。
林渡有个习惯。
就是备份。
一个准备充足的大阵的材料,她会准备两份。
这点还是危止因为寄人篱下,自觉不好意思,帮林渡做些她不耐烦的琐碎事情,才发现的。
危止看了一眼楚观梦,它似乎并不知晓。
而且从刚才开始,楚观梦就从林渡身上跳下来化为了一只高大的雪狼,不再扒在林渡身上。
这不寻常。
后苍已经艰难地爬到了灵压的中心位置,他挣扎着抬手,攥住了临湍垂落在地上的衣袍一角。
临湍终于睁开了眼睛,垂眸看向了自己的弟子。
他看上去狼狈极了,发髻散乱,头冠也没了,碎发黏在脸上,有灰尘有汗水,那只攥住她长袍的手,掌心似乎因为灵压磨出了些血迹,在她的袍子上洇开一点血痕。
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倔强的,狼狈的,眼里是狼群里养大的狠劲儿,随时随刻都能爆发出殊死搏斗的力量,眼睛亮得出奇。
哪怕已经过去将近九百年,被她的教导着穿上礼教的广袖衣袍,束好发髻,干干净净,规规整整,在条条框框中,纠正成着一个光风霁月的正道剑修,可在这样的时候,他好像还是最开始那副模样。
临湍说不上来,自己的教育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
她大概,从来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师父。
临湍叹了一口气,却没有抬手,她的躯体已经开始慢慢消解。
“师父,我只问您一句话,就一句话。”后苍短促地喘着气,浑身颤抖。
林渡和危止同时看了过去,唯恐他说出什么大逆不道之言。
但是没有,后苍喉头哽咽,片刻之后,只问出了一句话。
“这是您……自愿的吗”
林渡愣了那么一下,把原本判定阵法摆放位置的事情都中断了。
不像是后苍能说出来的话。
但的的确确就是后苍说出来的话。
“是,我愿意的。”临湍终于伸出手,自后苍长成之后,第一次摸上他的头。
后苍没敢动,低着头,却察觉不到头上的重量。
他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却拼命维持着自己的身体,不要动摇。
一会儿就好,只要一会儿就好。
那双温暖的手,也曾经,短暂地,停留在他的头顶。
后苍低着头,看着那衣袍突出的形状开始慢慢虚化坍缩。
他咬着牙,咬到咯咯作响,隐忍着汹涌的情绪。
其实他早该知道的。
凡是接近飞升的大能,越要谨言慎行,谨慎动念,以免因果缠身,牵连更多的人,修得太清,内心纯粹清净,没有羁绊。
只是要修圆满,而非斩断。
临湍的师徒之情,早就从他会自己选择道路的时候,就修成圆满了。
林渡说得对,真正残缺的,只有他一个人。
头上的手,彻底空了,后苍感觉到身体内禁制在逐渐消解,深深叩首于地。
“师父,我不念了,我再也不念了。”
一声响彻天地的雷声炸得所有人耳膜升腾,不自觉地匍匐下来。
自此,师徒缘尽,功德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