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两个小崽子哄好入睡,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秦笑笑给他们盖好被子,叮嘱了奶娘们一番,才和景珩回到了房间。
看着他郁闷的神情,她憋住笑安慰道:“他们只是认生,这几天你多陪陪他们就好了。”
景珩点了下头:“这几天会有点忙,待忙完了我带你们出府玩。”
明日他要进宫向元和帝汇报练兵的情况,还要到海贸司处理公务。这大半年不在,等着他处理的事情必定不少,没有多少时间待在家里陪孩子。
洗漱后,夫妻俩上床躺下了。体谅景珩连日奔波,秦笑笑没有问他刚刚逗孩子玩时为何变脸,只是让他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
景珩下午睡了将近两个时辰,这会儿并不觉得困,把她搂在怀里闲聊起来。
秦笑笑纠结了一下,试着把话题往那方面引:“鲤哥哥,你像默默闹闹这么大的时候,也会喊爹娘了吗?”
话音刚落,就明显感觉到他的怀抱变得僵硬。她心里一突,后悔问这个问题,不等他说话就转移话题:“闹闹已经会叫娘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叫爹。”
景珩紧紧拥着她,黑暗中眼神清明的可怕:“你我相识十数载,我似乎没有跟你说我为何姓景。”
秦笑笑知道他看出了自己的想法,挪了挪屁股更紧的贴着他:“此事说不好奇是假的,只是这其中的缘由你不愿与人提及,我也不会勉强你说出来,谁还没有个秘密啊。”
景珩似乎笑了一下,被子下的手捉住了她的,与她十指相扣:“哦,这么说你有秘密瞒着我?”
秦笑笑呆了呆,不明白怎么突然把自己扯进来了。她抬起头瞪着他,没好气的说道:“我是你看着长大的,我的秘密你难道不知道么?”
这家伙明明早就知道了她的秘密,偏偏这个时候提这茬。不愿意说出自己的秘密就不说嘛,她都给他找好台阶了,不顺着下来还要反将她一军,真是太欺负人了!
听出她着恼了,景珩愈发拥紧了她:“我三岁前姓章,是逆臣章擎天的孙子。”
秦笑笑默默地听着,对章擎天这个名字不陌生。
章擎天出身于镇北侯府,其先祖跟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建国后被太祖皇帝亲封为镇北侯,世袭罔替,是真正的名门望族。
幼时章擎天就表现出其不凡的一面,被先帝大赞“文韬武略,不坠先祖之风”,在京中颇有声名。十五岁那年,恰逢北边大乱,他自告奋勇请求出征平定战乱。
老镇北侯有意历练他,便把他塞到了平乱大军里。没想到这一去就是三年,他从一个小小的兵丁爬到了副将的位置。班师回朝后,更是得到了先帝的重用。
十八岁那年,章擎天继承了爵位,成为了镇北侯。之后边关爆发的任何一场战乱,都少不了他平乱的身影,却从无败绩,很快就坐上了大将军的位子,手握十万兵马,镇守一方安宁。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人,在元和三年起兵谋反,祸乱江山,最终兵败自刎,满门抄斩。自此之后,世上再无镇北侯府。
这些过往,是秦笑笑在秋猎那年,无意中从两个女护卫泄露的只言片语中猜到章擎天与景珩有关,借口请教文章时到徐府从徐则口中打听到的。
她能猜到改姓是护国公主乃至景太后为了保护他,却不知他为何绝口不提自己的父亲,甚至连“爹”这个称呼,似乎都成为了一种禁忌。
结合醉酒那次说的话,他心里是怨恨着自己的父亲,对父亲有极深的阴影,但是这种怨恨与章家谋逆无关,这便是她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敢问的地方。
“……他……他是章擎天的嫡幼子,与两个从武的兄长不同,自幼喜欢念书,金榜题名高中进士之时,被先帝赐婚于母亲,一年后有了我。”
说到这里,景珩的情绪已经有些不对了,与秦笑笑十指相扣的手微微发抖。
“鲤哥哥,咱们不说了好不好?”秦笑笑放开他的手,紧紧的抱住了他:“既然说出来让你如此难受,以后都不说了,我再也不问了!”
景珩摇了摇头,将她搂的更紧了些:“这些事在我心里埋藏已久,说出来没什么不好。”
秦笑笑闻言,便不再阻止。若是可以,她更想趁这个机会,帮助他彻底摆脱过去的阴影。
元和三年,边关爆发了建朝后最大的一次战乱,章擎天奉旨平乱,不曾想他竟然与敌军勾结进犯天元的疆土。
他手握十万大军,天元近半的兵马都在他的手中。加上敌军的三万铁骑,朝中并无多少胜算,最可怕的是万千黎民将会陷于战火,民不聊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身为儿媳妇的护国公主夺取兵马大权,率军镇压了反军,一举扭转了局势。只是章擎天趁乱逃脱,之后更是纠集残部继续为祸边境。
在护国公主率军奋力抵抗之际,他留在京城的人手对太子下手,意图利用太子与元和帝谈判,结果太子没有抓到,却杀死了为太子挡刀的皇后和其幼子。
当时,公主府已被侍卫层层把守,奉元和帝之命将小景珩和驸马爷软禁在府内。皇后和其幼子一死,元和帝雷霆震怒,直接将他们打进了天牢。
“……母亲班师回朝后,在殿前跪了一天一夜,用军功换回了我和他的性命。没想到他拔剑挟持我,逼迫母亲救下他的两个侄子……”黑暗中,景珩满眼血红,身子紧绷如同一根随时会断的弦。
被一向疼爱自己的亲生父亲拿剑指着脖子,年仅三岁的他除了害怕,更多的是难过和不解。
他不明白前一刻还把他拥在怀里细声安慰,告诉他会用性命保护他的父亲,为何突然变脸要用他这个亲生儿子的性命,换两个堂兄的性命。
这种被至亲欺骗伤害的感觉,远比陌生人捅他一刀还要来的痛苦。
他自幼比同龄的孩子早熟,那时已经在父亲的教导下启蒙念书,相比严厉的母亲,他对章清宁这位父亲的感情更为深厚。在护国公主远赴边关平叛的一年多里,他才是他满心依赖的人。
章清宁的逼迫未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元和帝不可能放过章家任何一个人。他绝望之下,竟是要报复自己的妻子护国公主,挥剑刺向了亲生儿子的胸口,最终宫墙之上的侍卫乱箭射杀。
“鲤哥哥……”秦笑笑泪流满面,心痛的快要透不过气来:“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放过自己好不好?”
景珩拥着她的双臂不自觉的收紧,声如泣血道:“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对我!是,那是他的侄子,他想救他们没有错,可是为何如此轻易的放弃我?”
秦笑笑忍住疼痛,极力安抚他:“鲤哥哥,你、你有没有想过他这么做正是为了你?”
景珩浑身一颤:“不可能!”
秦笑笑轻拍着他的后背,放低声音说道:“我没有见过他,也不了解他,但若是没有这件事,鲤哥哥根本不会怀疑他对你的疼爱之心对不对?”
景珩沉默了。
秦笑笑却迟疑了,不知道该不该把心里的猜测说出来,她怕说了会对他造成另一种更大的伤害。
仿佛知道了她心中所想,景珩的声音变得更加压抑:“笑笑,你说。”
秦笑笑咬了咬牙,继续说道:“鲤哥哥,能被母亲看中的人定不是傻子,难道他不知道这么做根本不可能达到目的吗?可是他还是这么做了。”
一个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并在短短十几年时间里一路高升,坐到了三品大员的位子,这其中固然有他的身份加持,但是最主要的还是凭借自身的能力。
挟持鲤哥哥为质,逼迫母亲救出他的两个侄子,但凡长了脑子的人都知道圣上不可能答应。他这么做更像是以自己的性命为鲤哥哥铺路,不让他背负乱成贼子之后的身份。
此外,他的父亲兄长皆死于母亲之手,其余至亲即将被诛,他根本无法说服自己继续做驸马爷,和母亲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所以选择走上这条绝路。
他的所作所为让鲤哥哥彻底恨上了他,再也不愿认他这个父亲,如此却是合了他的心愿,只会让母亲和外祖母对鲤哥哥更加怜惜,也削减了圣上对鲤哥哥的迁怒和警惕。
若非如此,她想不出让他“犯蠢”的理由。
想必这一点母亲也好,外祖母也好,圣上也好,都心知肚明,只是他们不会告诉鲤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