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笑笑对秦淮查案的能力深信不疑,但她最关心是嘉明郡主能否逃过罪责:“鲤哥哥,既然圣上将堂姨接进宫里医治,应该会放过堂姨吧?”
景珩看了眼门外,低声道:“不好说,这要看张鹄所犯的罪行能否够上满门抄斩。”
从元和帝对待嘉明郡主的态度,以及前两日只宣召秦淮密谈一事来看,他觉得元和帝必定趁机将张鹄的势力收归掌中,如此一来秦淮掌握的张鹄的那些罪证就能派上用场了。
秦笑笑瞪大眼睛,倒抽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说……”
“就是你想的那样。”景珩摸了摸她的头,肯定了她的猜测:“治国之道,便是制衡之道。张鹄一死,这个平衡便被打破了。有人趁机浑水摸鱼,皇舅舅不可能让这些人胡来。”
秦笑笑呆住了,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了,玩不来官场上的弯弯绕绕。
张鹄有没有犯事她不知道,既然圣上打定主意要往他的坟头扣盆子,彻底拔除他在朝中的势力,那么这罪名不可能轻,还不知道会牵连到多少人。
如此一来,提前给张家“行刑”的堂姨的性命,极有可能保得住。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蓦地好起来,眼里透出奇异的光:“既然如此,不如来一场大的!”
景珩的心提了起来,担心她胡来:“秦大人会想办法保住堂姨的性命,我们不要插手为好,以免扰乱了秦大人的计划。”
秦笑笑郑重道:“鲤哥哥,我想到的主意不会打扰到秦大人,可行的话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我有好些日子没有去看望秦奶奶了,趁这两天天气好,过去看看她老人家。”
见她主意已定,景珩不好再说什么,左右那位玉面阎罗不会胡来。
在去秦府前,秦笑笑想进宫看望嘉明郡主。接下来要做的事,也要与嘉明郡主先说一下。
于是当天下去,她就和景珩进宫了。
一见到她,景太后就说道:“你来了正好,嘉明已经醒了,你去看看她吧。这丫头醒来后就求圣上把她关到牢里去,也不想想自己伤成这样,去牢里不是送死?”
秦笑笑顿时坐不住了,急忙问道:“外祖母,堂姨住在哪儿,我这就过去劝劝她。”
景太后直接交代覃嬷嬷,让她亲自带秦笑笑去找嘉明郡主。
景珩没有跟过去,留在永宁宫陪景太后。
嘉明郡主暂居在昭阳宫,离永宁宫不远,走了几息的工夫就到了。
秦笑笑在宫女的指引下悄声走到殿内,看到了趴在床上休息的嘉明郡主。
那日她的整个背部被灼伤了,这些天她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若非有医术高明的太医为她医治,恐怕抗不过这一关。
虽然现在醒了,高烧也退下去了,但是她本就不太康健的身子变得愈发虚弱,短短十日瘦的眼窝凹陷,两块肩胛骨高高鼓起,让人不忍多看。
嘉明郡主并没有睡着,听到细微的脚步声,以为是宫女便没有睁眼。直到感觉到有人在床边坐下来,她缓缓睁开眼,就看到红了眼睛的秦笑笑。
她脸色一变:“你怎么来了,谁让你过来的?你快走,我不想见到你!”
“堂姨,你别动,小心伤口。”秦笑笑摁住她欲撑起身子的胳膊,不让她乱动:“你不会有事的,也不用担心牵连到我,那些一拍两散的话你就别说了。”
嘉明郡主尚未放出来的狠话被堵了回去,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何必硬要沾我这个大麻烦。”
秦笑笑掀开被子,将她亵衣的下摆往上掀开一些,看到背上恐怖的烧伤,拼命忍着才没有哭出来:“你这说的什么话?咱们是朋友,我不可能在你有难的时候撇开你。”
嘉明郡主的眼睛变得潮湿,绝情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堂姨,如今你大仇已报,好日子还在后头,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养伤。”秦笑笑轻轻握住她的手,鼓励她振作起来。
“将死之人罢了,养不养都一样。”嘉明郡主不相信自己还有活下去的可能,在毒杀张鹄六人的除夕夜,她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至今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堂姨,你会没事的!”秦笑笑的脾气生来了,不想听到她这么说:“圣上想让你活着,太后娘娘也很关心你,大家都希望你好好活着。”
嘉明郡主苦笑:“笑笑,你不用安慰我,犯下这样的大罪,圣上包庇我只会招致天下人的不满,我不希望这样。”
秦笑笑闻言,知道她不清楚当下的局面,于是俯下身将她和景珩的猜测说了一遍,也说出了她自己的一番计划。
“笑笑,你说的都是真的?”嘉明郡主的眼睛里有了光,有机会活下去,没人愿意去死。
“堂姨,大家都在想办法救你,所以你也要振作起来好好养伤。”秦笑笑暗暗松了口气,再次鼓励她。
“我、我听你的。”嘉明郡主清楚活下去很难,但总有一丝希望不是?她反握住秦笑笑的手,苍白枯瘦的脸上再次有了温柔的笑容:“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接受。”
秦笑笑也露出了笑容,在心里说道:堂姨,你一定没事的!
两人看着彼此笑了许久,嘉明郡主想到了另一件事情,迟疑了片刻方问道:“腾儿情况如何你知道吗?”
秦笑笑愣了一下,留意她的表情:“听说还在医馆里,想必是就回来了。”
嘉明郡主看出了她的疑惑,望着虚空轻声道:“我恨透了张家人,也恨透了他,是他撞倒我才害得我早产,害死了福生,可是听到他在火海里喊‘母亲救我’,我便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他葬身火海……”
她背上的伤,就是冲进大火里救腾儿时被灼到了。
想来是腾儿命大,那晚兰芷喂他吃饺子,他吃了两个就饱了,剩下的都被兰芷吃了。正是如此他中毒较浅,对嘉明郡主喊出了求救的话。
“堂姨,你救他是因为你太过善良。”秦笑笑不意外她会救下腾儿,一语道破了原因:“你是个好人!”
“是我太善良吗?我是个善良的好人吗?”嘉明郡主看着自己的手,脸上带着深深地迷茫。
“是啊,这是你和狼心狗肺的张家人最大的不同。”
看着她慢慢红了眼眶,秦笑笑的声音愈发温柔:“不管他是不小心,还是受人挑唆,撞倒你害你早产,又间接害死福生是事实,他都算不上无辜,那日你救下他,便是善良使然。”
嘉明郡主泪如雨下,瞬间痛哭出声:“原来……原来我还是个好人啊!”
手刃仇人固然痛快,可是一个平日连鸡都没有杀过的人,一夜之间双手沾上六条人命,并不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接受。
嘉明郡主不后悔毒杀张鹄六人,心里却始终有道过不去的坎儿,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此时秦笑笑一句“你是个好人”,让这道坎儿彻底崩塌了。
秦笑笑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由着她尽情的发泄。
狠狠地哭了一场,嘉明郡主的状态明显好转。她抓着秦笑笑的手,脸上的感激溢于言表:“笑笑,能遇到你真好!”
秦笑笑揶揄道:“你现在才知道啊,以后还要和我一拍两散不?”
嘉明郡主用力的眨了眨眼,目光亦如往昔的温柔:“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无论今后如何,你都是值得我性命相托的朋友。
翌日,秦笑笑和景珩携着礼物来到了秦府,先是去秦老夫人的院子看望她老人家。
秦老夫人高兴坏了,拉着秦笑笑的手不肯放:“你身子重不方便,以后想奶奶了就让人说一声,奶奶过去看望你就好了。”
秦笑笑笑道:“才六个多月不碍事,产婆说适量走动以后更好生。”
这个说法秦老夫人听到过,便细细的叮嘱道:“你怀的是双胎,现在走动走动无妨,再过一阵子肚子更大了就不方便了,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在自家院子里走走也一样。”
秦笑笑乖巧的应下来:“秦奶奶,我听您的。”
秦老夫人愈发高兴,让人把她早早准备好的压岁钱拿了过来,一份给了景珩,一份给了秦笑笑。
秦笑笑的一份实际上是三份,每一份都用小盒子装着,是一个个金灿灿的金元宝。换算成银子,这三盒子金元宝有将近两千两。
秦老夫人手上不算宽裕,去年还掏了大半箱底给秦笑笑做嫁妆,现在又给她这么多压岁钱,无非是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不知道还有几年好活,就想着能多给些就多给些。
秦淮也不小气,给的压岁钱比秦老夫人还要多,像是要把前面十多年没有给的全部补上。
秦笑笑看着鼓鼓囊囊的荷包都不敢接,还是秦老夫人佯装生气她才收下了。
中午四人就在秦老夫人的院子里吃饭,期间云氏始终没有露过面,也无人提起她。
如今的云氏只是挂了个秦夫人的名头,实则早已经和秦淮分开住了,再不复曾经的恩爱。
饭后,景珩留下来陪秦老夫人聊天,秦笑笑随秦淮去了书房。
“张鹄的罪证尚在搜集中,在这之前嘉明郡主不会有事。”秦淮知道她想知道什么,直接开口安她的心。
其实罪证已经齐了,眼下时机未到暂时不能拿出来,他也不想让她知道大半的罪证是和嘉明郡主合作,由嘉明郡主帮他拿到的。
还有户婚律一事,他也不准备说,以免她对嘉明郡主心存愧疚。
秦笑笑点点头,高兴道:“我替嘉明郡主谢过秦大人。”
“职责所在,你不用谢。”秦淮给她倒了杯茶,将随侍端上来的几样吃食都摆在了她的面前。
秦笑笑刚吃过饭肚子不饿,只是这些都是她爱吃的,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爪子,拣了一块肉脯一边啃一边说道:“定下张鹄的罪责,让嘉明郡主脱去死罪不难,我贪心了些,想了个法子让她以后走出去能够少受人指摘。”
就算张鹄犯下滔天大罪,他也是嘉明郡主的老公公,在外人眼里,她毒杀夫家六口就是大逆不道。
她的计划是不让嘉明郡主沾半点脏水,反正死人不会分辨,等张鹄犯的事诉诸于众,就更不会有人怀疑是嘉明郡主杀的人了。
“你说说看。”秦淮微微一笑,对她在自己面前不拘小节而愉悦,对她所说的法子也很感兴趣。
秦笑笑一口吃掉肉脯,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秦淮听的认真,时不时点头,实则跟他接下来的安排不谋而合。听完后,他揉了揉秦笑笑的头:“很周密的想法。”
秦笑笑眼睛一亮:“秦大人觉得可行?不会影响到您查案吧?”
秦淮说道:“只要时机把握好,便不会影响办案。你若是信得过,就由我来安排。”
秦笑笑当然信得过,毫不犹豫的说道:“您安排吧,要钱要人您尽管开口。”
秦淮笑道:“都不用,你安心等着便好。”
“嗯嗯。”秦笑笑没有不安心的,心里也松快了不少,肉脯啃的飞快。
接下来几天,京城一派平静祥和。过了元宵节后,街头巷尾对嘉明郡主灭夫家六口一案的讨论也少了许多,都在等着官府张榜公示。
就在这时,又有一则不利于嘉明郡主的流言在京城传开了。
传言说她之所以灭张家六口,起因是张家人不顾她的强烈反对,硬是破了三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给郡马爷纳了一门贵妾,她气张家人没把她这个郡主放在眼里,便对他们痛下杀手。
“不是说还没有查清楚么,怎么一直说是嘉明郡主杀了张家人?”
“一个两个这么说就算了,次次这么多人说,肯定就是嘉明郡主杀的人吧?”
“这可不一定,嘉明郡主自己不能生,夫家破家规给郡马爷纳妾不是应该的?她是正妻,贵妾生的孩子也要喊她母亲,她犯不着下此毒手,把自己也搭进去吧?”
“说的也是啊,她是郡主身份尊贵,便是没有孩子傍身,也能富贵荣华过一辈子,确实犯不着这么干!”
“……”
百姓们对扒权贵世家的事有种天然的窥探欲,嘉明郡主谋杀夫家人一案又扑朔迷离,称得上是这十几年来最受人关注的大案,有一星半点的流言传出,也能迅速引起探讨的热潮。
就在这则流言越传越广,无数人认定是嘉敏郡主天性狠毒灭夫家满门之际,又有更为震撼的传言流传开了。
“真相根本不是这样,是张家欺压嘉明郡主在先,纵容郡马爷养外室不说,还把外室生的孽种当作族亲的孩子过继到嘉明郡主名下,把人家嘉明郡主骗的团团转。”
“不止这样,去年嘉明郡主好不容易有了身孕,人家安安分分的待在府里养胎啥都没干,结果张家人竟然要置她们母子于死地……”
紧接着,这个知情之人就把当初张家人如何欺压嘉明郡主,如何害得嘉明郡主早产难产险些一尸两命,最后生下死胎元气大伤的一事,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部说了出来。
“天呐,这是真的吗?嘉明郡主如此尊贵的身份,怀的还是张家的骨血,他们怎么敢这么做!”有人发出了疑问,想不通张家为何要害嘉明郡主。
“当然有原因了,不过我不敢说。”
这话一出,迅速激起了所有人的探知欲,抓着这个知情人不放,一定要他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知情人捱不住他们的死缠烂打,“无奈”的说出了真相:“是嘉明郡主无意中发现张次辅干了好几件足以让张家灭门的事,她顾及腹中的骨肉和夫妻情分,没有向圣上揭发,只是劝张次辅收手,没想到张次辅故意害她早产,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杀她灭口。”
“嘶,这是真的?这也太毒了吧?”
“当然是真的,你们不信的话大可以问张家那些奴仆,要知道嘉明郡主产下死胎那天,护国公主率人包围了张府,要为嘉明郡主讨个公道呢,最后是嘉明郡主求情,这事儿才不了了之,不信的话你们大可以去打听打听,那天阵势可达了,肯定能打听到。”
见知情人言之凿凿,在场所有人都相信了。
“太傻了,太傻了,嘉明郡主也太傻了!”
“谁说不是呢,夫家人都要置她于死地,她还一心向着夫家,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唉,嘉明郡主就是太过良善了……知道夫家人要害她,她就想让郡马爷给她一纸休书,以后不碍张家人的眼,谁知道张家想拉着她一起死呢,根本不放她走。可怜那场大火,差点把她也烧死了,幸好老天爷有眼呐。”
随着知情人袒露的越来越多,而且也不像是随口胡说的,那些人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短短一天内,这些言论就在京城传开了,速度跟之前嘉明郡主毒杀夫家六口的消息有一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