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夜色沁凉漆黑一片,只有高空的几个零散的星斗闪闪烁烁,给寂寥的冬夜添了一丝意趣。屋里,秦山皱紧眉头转来转去,一看就是遇到了难解之事。
传宗接代是人的本性,他亦不能免俗。之前出于对秦笑笑的疼爱,他能够说服自己将她嫁出去,心里却多少会有遗憾。如今景珩竟然愿意让孩子随秦姓,他岂能不动心?
可是他对景珩的不待见由来已久,不可能为了孩子的姓氏轻易答应这门亲事。尤其是刚才,他自觉看到了景珩自私凉薄的一面,对这个人不能善待笑笑的疑虑更深了。
秦山的每一步像是走在了景珩的心上,目光不自觉的随着秦山移动,心情也随着秦山的表情的变化忽上忽下。若是这份诚意都无法打动秦山,他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打动他。
左思右想了半天,秦山心里终于有了决断。他盯着一脸正色的景珩,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你死心罢,我不可能答应!”
景珩心头一紧,神情变得凝重:“为什么?”
若说之前他能根据秦山的态度,有五成把握说服秦山,那么在秦山说出这句话后,他一成把握也没有了,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秦山的态度发生了这样的变化。
“连生养自己的母亲都能不孝顺,我凭啥相信你能说到做到,一辈子善待笑笑?”秦山想让景珩彻底死心,便直接说出了原因。
看着景珩茫然无措的表情,他心里怪烦的,摆摆手说道:“你赶紧走吧,别让我轰你出去!”
景珩尚未弄清缘由,岂肯就此离去。他对秦山拱手道:“秦叔叔,不知我如何对母亲不孝,还望您明示。”
见他还有脸问,秦山直接气笑了:“是你亲口说圣上赐下爵位后,你会辟府另居不再与公主殿下同住,难不成是我冤枉了你?”
景珩听罢,这才明白他误会了什么,不禁懊恼自己没有把话说清楚,于是向秦山解释道:“秦叔叔,皇舅舅赐下的府邸紧挨着公主府,到时我命人将两座府邸打通,如此您和婶婶住在侯府,方便笑笑时时见到您们。”
这下秦山傻眼了,怀疑这是他的狡辩之词:“你没骗我?”
屡屡被他质疑品行,景珩心里万分无奈,却不得不好声回道:“秦叔叔,我没有骗您。”
赐爵的皇舅舅很早就同他提过了,且已经拟好了封号就等他大婚那日正式下旨。只是他迟迟没有成亲,这件事便搁置了。
上个月初,笑笑入京向他坦白了心意,正好皇舅舅再次催他成婚,顺便提了赐爵的事,还一连给了他几个府邸的图纸让他挑选。
他想到笑笑所提的两个要求,这一次便没有拒绝皇舅舅的好意,直接选了占地最小却在公主府隔壁的那座宅子。
母亲只有他一个子嗣,他必定要奉养母亲终老,因此赐下的侯府他不可能长住,最多当成一个别苑,但是留作秦叔叔和秦婶婶养老之用极为得宜。
不然让他们住进护国公主府,合不合规暂且不提,二老怕也不自在。
秦山紧紧地盯着景珩,不放过他的一举一动。然而让他失望了,景珩不躲不避任由他看,不见半点心虚。
他忍不住又在堂屋里转了好几圈,相比之前的纠结犹豫,这一次显然是过于激动。
景珩暗暗松了口气,这一次他觉得自己的心愿可能要达成了。
过了好一会儿,秦山平复了内心的激动,盯着景珩问道:“这两件事你都能做主?”
虽然这小子说过太后娘娘和圣上都不反对孩子随秦姓,但是他们“不反对”本身就很让人震惊了,让他不得不再三确认,免得最后空欢喜一场。
“秦叔叔,我能!”景珩郑重的说道:“您若是不放心,我们立字为证。”
秦山的嘴巴咧了咧,又很快忍住了,维持住高冷的长辈范儿:“立字有啥用?将来你要是反悔,我一个平头百姓能拿你有法子?”
景珩没能得到准话,一颗心依然悬在半空里,语气便透着几分小心:“秦叔叔的意思是?”
这副样子落在秦山眼里,他反倒看不惯了,故作不耐烦的说道:“连太后娘娘和圣上都答应了,我还能把笑笑嫁给旁人不成?行了,你赶紧走吧,等挑到了黄道吉日再来!”
不怪他这么快松口,实在是这小子太有诚意了,让他都觉得再为难下去就不是人了。
一想到闺女成亲后,他们一家三口还能想见就见,他心里乐得快要找不着东南西北了。至于住到女婿家里会不会有损脸面,会不会有人说三道四,他根本不在乎。
脸面值几个钱?能比的过享受天伦之乐?傻子才会为了别人几句话,把天大的好事儿往外推,他们又不是去杀人放火,随别人说去吧,反正不会少块肉。
真有人说三到四,那肯定是嫉妒他们有女儿女婿养,还有承秦姓的孙子孙女抱。除了傻子,这世上没人能拒绝这样的美事。
景珩的一颗心彻底落回了原处,冷峻的脸上满是克制不住的喜意:“谢秦叔叔成全!”
“哼,先别忙着谢!”秦山睨着他,还是没给他好脸色:“我丑话说在前面,将来你娶了笑笑,就一心一意对她好,要是敢像其他人那样往屋里勾三搭四,让笑笑受委屈,我豁出这条命也不会让你好过!”
说到最后,语气透着一股子骇人的凶悍狠厉,显然他不是在开玩笑,而是说到做到。
景珩神色一凛,举起右手竖起三根指头:“我景珩对天起誓,他日若有负于秦笑笑,必遭天谴!”
秦山没想到他这么痛快,直接对天起誓了。这下他有再多的警告也说不出口了,脸色缓和下来:“放心,只要你不作妖,我会把你当亲子一样待。”
景珩心生触动,毫不怀疑他的话:“您放心,我不会的。”
秦山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眼门外。见夜色黑的不见五指,寒风嗖嗖的刮,他改口道:“夜深了,你回对面也不方便,今晚就歇在这儿。”
这骤然转变的态度,让景珩受宠若惊。回过神来,他拱手道谢。
要知道他和秦笑笑相识十几年,这是秦山第一次主动让他留宿。
秦山抬了抬下巴,算是收下了他的谢意,然后就没搭理他,自己背着手溜溜达达的出了堂屋,从前门绕到后门进了灶屋。
这会儿锅碗瓢盆已经洗干净了,秦笑笑正坐在小马扎上心不在焉的跟奶奶娘亲闲聊。看到父亲踱步进来,她下意识的问道:“爹,您和鲤哥哥说完了?”
秦山有心逗逗她,作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说完了,我把他赶走了!”
秦笑笑信以为真,起身就要追出去,被秦山一把薅住她的胳膊:“人早走了,你还追个啥。”
“爹,鲤哥哥肯定在外面等我呢,我得跟他说几句话,让他不要灰心。”秦笑笑扒拉她爹的手,也不怕这话把他气到。
“都说女生外向,今儿个我算是见识了。”秦山没好气的瞪了闺女一眼,嫌弃的说道:“去吧去吧,人在屋里还没走。”
秦笑笑心里一喜,向笑呵呵的苗老太告状:“奶奶,爹又骗我!”
苗老太立马收住笑容:“放心,一会儿让你爷爷收拾你爹。”
秦笑笑知道这是玩笑之言,不可能真的找爷爷来揍他爹。她假装相信了,冲秦山扮了个鬼脸,就跑出灶屋去找景珩了。
“女大不中留啊!”秦山望着闺女的背影叹息道,心里有股淡淡的怅惘。待转过身,就对上了老娘和媳妇儿询问的眼神。
想到之前他斩钉截铁的说不同意这桩亲事,结果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景珩说服了,秦山一时有些脸红:“咳,我本来不想点头,那小子急得指天发誓,我一时不落忍就答应了。”
前面的话还有可信度,最后一句话落下,苗老太都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这死要面子的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
林秋娘不意外这个结果,笑道:“你想通了就好,省得笑笑两头为难。”
这话算是给秦山提供了台阶,他立马点头:“是啊是啊,我要是不答应,这丫头指定躲在被窝里哭。”
林秋娘无语,没有揭他的老底,好奇的问道:“小景咋跟你说的?”
秦山两眼变得贼亮,搓着手兴奋地说道:“这小子说服了家里,以后他跟笑笑的孩子有一个跟我姓,嘿嘿……我看他这么有诚意,就、就勉强答应了。”
说罢,他得意的看着自家媳妇儿和老娘,认为景珩能做出如此巨大的妥协,全是为了讨好他这位岳父,不然他肯定要为难他十天半个月再点头,所以这是他的功劳。
“哦,是这样啊……”林秋娘一眼看出了丈夫的心思,偏偏没有如他的意:“这事儿我们早就知道了,我还以为爹跟你说过呢。”
“哈?”秦山的眼睛瞪得比咩咩的眼睛还大,声音拔高几近破音:“你们早就知道了?”
苗老太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忍不住补刀:“上回笑笑打京城回来,我们就知道了。”
秦山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拒绝接受这个事实:“我不信,你们别想骗我!”
婆媳俩只是看着他笑,没有辩解什么。
这下秦山是真的伤心了,情绪低落的说道:“你们都知道了,就瞒着我一个。”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苗老太也跟着难受起来,正要出声安慰他一番,就听他脸色一变,恶狠狠的说道:“臭丫头,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嘴里放着狠话,人却没有动,这是在琢磨怎么收拾嘴里没有一句实话的闺女呢。
婆媳俩乐得看他们父女斗法,谁都没有出言相劝。
秦笑笑自然不知道她的一番隐瞒伤到了一颗老父心,来到堂屋见景珩真的还在,她迫不及待的问道:“鲤哥哥,你说动我爹了吗?”
景珩跟秦山一样起了逗她的心思,失落的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秦笑笑心里一紧,安慰道:“鲤哥哥,我爹没赶你走就说明他不讨厌你,应该是想再探探你的诚意,咱俩再磨两天想必就松口了。”
景珩压着欲往上勾的嘴角,情绪更加失落了:“我向秦叔叔承诺给他和婶婶养老,我俩的孩子至少有一个随秦叔叔姓,可是秦叔叔未有动容,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让秦叔叔认可我。”
秦笑笑一听,心头凉了半截。
这两件事爷爷特意瞒着父亲,就是希望由鲤哥哥亲自开口能博得父亲的心,没想到父亲还是不同意,这是对鲤哥哥有多厌恶才会这样啊!
“笑笑,若是秦叔叔始终不答应,不如我直接请求皇舅舅下旨赐婚。”景珩不确定他在小丫头心里的分量有多重,便忍不住想要试探一番。
“这……这会不会不大好。”秦笑笑迟疑道:“我爹的性子你也知道,他老人家吃软不吃硬,若是直接让圣上赐婚,我怕会激怒我爹,冲动之下容易做傻事。”
景珩有些失望,凝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担心秦叔叔做傻事,就不担心我不能娶你为妻,也会做傻事吗?”
秦笑笑不假思索:“你当然不会。”
话音落下,她猛然意识到鲤哥哥真正的心思,一时急中生智的说道:“若是你不能娶我,我也决不会嫁给别人!”
她说的铿锵有力,几乎没有一丝犹疑。
原本为前一句话不痛快的景珩在听到这句话后,心情瞬间明朗:“真的?”
秦笑笑哪敢否认,忙不迭的点头:“真的真的。”
景珩的唇角勾了勾,抬手将她散落在眉前的碎发捋到了一边:“不必如此。”
秦笑笑心里纳闷,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心悦她。她刚明确自己的心意,都不希望他娶别的姑娘,怎么他就愿意她嫁给别人呢?
待要问个究竟,就听这人使坏似的慢慢说道:“秦叔叔答应了,所以你只能做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