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她放低了声音,“一家人过日子,难免有上牙磕碰到下牙的时候。
少不了彼此退让,怎能动不动将这等话挂在嘴上。”
可笑她贵为一国之母,竟连“请旨解除婚约”这几个字,都不敢说出口,只能隐晦地以“这等话”来指代。
安重华斜睨她一眼,神情中无惧也无自傲,仿佛这个皇后的服软对她来说并不值得侧目。
皇后心中恼怒不已,眼底也现出厉色,却再也不敢触怒安重华:“你性子刚利,可本宫看重的便是你这一点。
你是皇室儿媳,不比普通人家的内宅妇人,自然要刚强些才能撑得起一国后宫。”
安重华挑眉问道:“这么说,皇后娘娘对庄阳并无不满?”
皇后忙不迭地接话:“自然是。”
岑嬷嬷看着这对婆媳交锋,不由暗自庆幸,方才在宫门口她见势不妙立即便朝安重华低头。
连皇后这等执掌后宫多年之人,都无法在安重华面前占上风。她若还敢跟安重华叫板,岂非不知死活?
“看来方才皇后娘娘口出恶言,只是无心之语。”
皇后脸色一僵。
她已经服软,这个安重华却不愿轻轻揭过,还敢揪着她不放。
戾气在她胸口冲撞,恨不得当即命人将安重华打死!
脸上却仍挂着慈祥而僵硬的笑:“方才是本宫太过激动,这也是本宫的不是。
女子嫁作人妇本就不易,本宫作为长辈,该多包容提点。
你与飞云偶有纷争,本宫该尽力说和,而不是动辄训斥怒喝。
说来,本宫只这一个儿子,难免上心急躁些。
如此,本宫与你赔个不是,重华你便勿将本宫的话放在心上了。”
作为一国之母,如此道歉,算得上低声下气。满殿宫人皆是不可思议咋舌!
一道道隐秘的视线,仿佛如刮骨钢刀,几乎要将皇后的脸皮刮出血痕。
方才准备当着众人打压安重华的气焰,此刻却作茧自缚,让自己成了满宫笑柄!
凤鸾殿中不乏别宫的探子。
只怕不出一个时辰,她这个皇后拿捏儿媳不成,反低头认错一事就会传遍后宫。
安重华并未露出如释重负趾高气昂的神情,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仿佛在掂量她话语中有几分可信。
皇后突然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自己不是站在未来儿媳面前,而是站在霸气无匹的帝王面前。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
随着安重华开口,皇后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
此时她才发现,自己竟一直秉着呼吸,生怕发出一丝细小的声音。
“重华也知性子不够软和,这些日子岑嬷嬷陪伴在身边,重华也时常聆听她的教诲。”
岑嬷嬷知机上前,忙不迭将安重华夸了一通。
经过这一次,她已是由内而外对安重华既敬又怕,再也生不出一丝一毫不敬之意。
皇后哪还看不出岑嬷嬷已经被安重华彻底收服,当下羞恼混着愤怒一齐涌上头。
只是此刻的她,也和岑嬷嬷一样,不敢将这些情绪在安重华面前露出半分。
皇后气势汹汹想给儿媳立威,却反被斥得灰头土脸。
她管理六宫不严,安重华刚出了凤鸾殿,探子们就将这消息传了出去。
皇后母家失意,自己也颜面尽失,内忧外患之下,竟大病一场。
反观安重华,入宫时毫无忐忑波澜不惊,大胜出宫后,也毫无张扬之态。
漫步于宫墙绿瓦之间,宛如在后花园踱步的主人一般。
这副大气磊落的姿态,令人为她沉迷、驻足。
安重华似有所感,驻足回望。
远远瞥见一男子,身着禁卫军黑色铠甲。
虽是一身武将装扮,却因格外俊秀的容貌,而显得长身玉立,姝色逼人。
安慕手握长剑,于纵横交错的宫墙下,目光万千缱绻望着她。
安重华下意识地勾出一抹笑。
下一刻,便见安慕气势如钧踏步至她身前。
“听说郡主院中有了新的洗马奴?”
安重华未料他会提及此事,难得露出些许错愕的神情。
大庭广众,她不便将来龙去脉诉说清楚。片刻后,微微点了点头。
安慕几乎是立即红了眼睛。
他想永远跟安重华维持原本的关系,他会呆在她身后,一抬眼就能看到她凛冽孤高的背影。
可世事总是事与愿违。
他跟安重华渐行渐远,直至现在,连马棚旁边的小房子都已失去。
安重华只觉心头被针细细密密扎了一瞬。
那感觉如风般流逝,下一瞬又消失无踪,却让她霎时手足无措。
她轻抿了一下嘴唇,岔开话题道:“听说你近日被陛下调去禁卫军,掌管一百禁卫。年纪轻轻就如此得陛下信任,日后定然前途无量。”
安慕黯然片刻,低垂着头“嗯”了一句。
这副可怜的模样,实在让安重华既怜又酸,不知如何是好。
以至于马车已经离开皇宫很许久,她还是无法忘怀那双微微泛着水光的眼睛。
她觉得安慕变了,变得稳重端方,会跪在她身前坚定地交付忠诚。
又觉得他没变,依然是那个满心依赖、信任她的少年,无时无刻都需要她的照拂和鼓励。
宫中眼线众多,她跟安慕不过驻足交谈片刻,就被有心之人盯上。
安慕是安重华的旧奴,二人如今又深得皇帝宠幸,一人占据朝堂,一人身处禁卫,怎能不惹人忌惮。
安重华对旁人的虎视眈眈丝毫不知,或者说,即便知道,她也不屑将这些宵小阴暗之辈放在眼里。
殊不知因为她的大意轻敌,险些让安慕堕入深渊。
回府不久,门房递来帖子,说户部许言的家人上门拜见。
安重华立即回想起那张清秀又带着几丝羞怯的脸。
她来做什么?莫不是许言出了什么事?
“赶紧带她们进来!”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许二娘并许母挎着硕大的竹篮,满心忐忑入了碧华苑。
一见安重华,脸上立即迸发出惊喜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