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衣袍脱下,露出里面同样颜色样式的衣甲。
骆大都督看一眼骆府众人,沉声道:“你们都拣合适的赶紧换上。”
姨娘们面面相觑。
骆笙率先走过去,从一名士卒手中接过脱下的衣甲,默默套在身上。
少女的身形与青年男子自是不同,好在是夜里,长了的裤腿系起,肥了的衣袖扎紧,乍一看丝毫瞧不出异样。
有骆笙带头,骆樱姐妹与姨娘们都行动起来。
许是刚刚走过的那段漫长的暗道磨练了人的意志,尽管对穿陌生男子的衣裳有种种别扭,却无人说什么。
骆大都督欣慰点头。
他虽然掌管着五千人的锦麟卫,却不可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动用太多人手。何况他现在干的事等于造反,这些人也不可能全都站在他这一方。
这几百人是分批悄悄派出去的,云动是第一批。
云动的任务便是去京城之外的地方找一批绣娘赶制出雷鸣麾下将士所穿衣甲,再悄悄藏身京郊,到这一日以雷鸣手下的身份混进城来,再把骆府的人带出城。
能兵不血刃是最好的。
当然,这需要一点运气。倘若运气不佳,出城时被守将瞧出端倪,有这数百名锦麟卫也有一拼之力,他至少能护着一些人杀出去。
看着拔下金簪把长发挽成男子发髻样式的女儿,骆大都督神色坚决。
他必须护着一些人杀出去。
见骆笙挽发,骆樱三人有样学样也把头发打散,重新梳理。
两刻钟不到骆府众人都换了装束,猛然看去与那些锦麟卫已分不出区别。
“再等等。”骆大都督说罢,往院门口走去。
留在外头的锦麟卫贴着墙根悄悄站立,一道道黑影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
在这深夜里,那些熟睡的人永远不会想到对他们来说普普通通的一个夜晚,外面尽是铁衣冰甲。
时间一点点过去,气氛渐渐焦灼。
骆玥小声问骆笙:“三姐,你说父亲在等什么?”
骆笙望着矗立在院门口的那道高大背影,轻声道:“在等更合适的时机。”
云动带着人冒充雷大都督麾下骗开了城门,很快出城定会引起守门将士的怀疑。
这个时间必须足够久,才可能顺利出城。
而留在大都督府的那些人,便是为了争取这个时间在战斗。
此时的骆府,已被雷鸣带来的士卒层层包围。
没有叫开门,这些人正在武力破门。
厚重的铜门随着撞击发出一声声巨响,在这寂静的夜里尤为刺耳。
不远处,犬吠声此起彼伏,那些熄灭的灯却没有亮起。不知多少双眼睛藏在黑暗里,悄悄观望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与大都督府相邻的府邸皆是权贵之家,对于深夜中闹出这样的动静,好奇心自然有,却更明白不能招祸。
不知哪家府上要倾覆了。
“是骆府?”听了出去打听的下人回禀,这些府邸的主人吃惊之余又生出这一日真的到了的感慨。
锦麟卫指挥使啊,平时有多风光,摔倒就有多惨。
“不要再打探了,关紧门户。”
撞门声越发大了,虽然门内有重物抵着,坚持了一段时间后还是被撞开了。
门内的人持着刀枪冲出来,与外面的人混战在一起。
有人流血,有人倒下,尸体渐渐在大都督府门口堆起,流淌的鲜血染红了平日抖擞神气的石狮子。
骆大都督闭目立在院门口,耳边仿佛响起厮杀声。
他知道,这场厮杀正在进行,战场就在他生活了多年的家中。
那里有忠勇的仆从,也有忠心的手下。
他们大多都很年轻,本该有长久安稳的一生,可生命却会在今夜终结,再见不到明日的朝阳。
想护着一些人,必然会牺牲一些人,走到这一步想要两全不过是痴人说梦。
难过么?当然难过。
但这种无可奈何甚至有些绝望的情绪他已经体会了太多次,到了如今的地位,到了这个年纪,这些情绪已经能被妥当安放,剩下的便是咬牙向前。
骆大都督霍然睁眼,夜色中一双眼睛亮如星辰。
“出发吧。”
院门被悄悄推开,骆府众人混在锦麟卫中,往城门口走去。
城门渐渐近了,能看到城墙上亮起的灯光,与巡视的守卫。
走在中间的八姨娘胆子最小,眼瞅着高高的城门就在眼前,控制不住双腿发抖。
听到八姨娘因为恐惧牙关咯吱作响,一只温暖的手握住她的手。
八姨娘一愣,看向握住她手的人。
是六姨娘。
她张了张嘴,没敢把“六姐”两个字喊出来。
她怕一开口就控制不住尖叫。
天知道她平时见到一条毛毛虫都会被吓哭,现在却要穿着冰冷的衣甲,握着沉重的尖刀,装成士卒在深夜里混出城门。
这对她来说真的太难了。
她那么笨,走在暗道里都能自己绊倒自己,现在要是出了岔子怎么办?
“八妹,想一想老爷与姑娘们,你可要稳住了。”六姨娘低不可闻提醒了一句。
八姨娘心头一凛,重重点头。
对,她再怕也要稳住,不能因为她一个人害了这么多人。
巡视的守卫已经发现了走近的队伍,扬声问道:“什么人?”
走在最前方的云动回道:“还是在下,奉雷大都督之命先一步出城布置。”
“稍等。”
守卫忙去禀报守将。
守将又一次被叫醒,已经有些抓狂:“又怎么了?”
“回禀将军,是不久前入城的雷大都督手下,说奉雷大都督之命出城布置——”
守将睡意朦胧,不耐烦道:“开城门让他们赶紧走,还有完没完了!”
“是。”领命而去的守卫安排人开了城门。
眼见着护城桥放下,骆大都督狠狠松了口气。
总算是有惊无险,顺利出城了。
众人排着长长的队伍依次踏上护城桥。
护城桥承重能力有限,虽然是排队经过,可还是难免有摇晃。八姨娘战战兢兢往前走,不知是谁脚步重了些令桥身一颤,下意识惊呼出声。
尽管她很快死死捂住了嘴,可女子的惊呼声在这寂静又气氛紧绷的深夜里还是十分刺耳。
城墙上有人高呼:“不好,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