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趁着夜色,一队三百人紧挨着迅速奔逃着,他们穿过枝叶繁茂的丛林,趟过一条条蜿蜒曲折的溪流,翻过一道道艰险陡峭的山梁。
当天际泛起鱼肚白,晨光透过枝叶,照射到武柲身上的时候,他的眼中有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睿智,不时泛着一抹坚毅。无论经历过多么艰险的战斗,也不论此次真的命丧于此,而此刻,他的内心平静无比,也变得异常坚定。
武柲看了眼依旧安然熟睡的李仙蕙,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从未想过一个少女的意志能够如此坚强,一夜奔逃,他尽力帮助,但李仙蕙至始至终都没有呼喊一声。在李仙蕙那盈弱的身体里,却藏着一颗坚强的心,真的是一个特别的女子!若早生数年,那该多好……
想到此处,武柲缓缓摇头,随即苦笑一声,此次都还不知能否逃出去,若真要死在这里,那他是否做错了什么?
“殿下……”
一个温柔而疲惫的声音传入武柲的耳中,武柲抬眼望去,只见李仙蕙已然转醒,一双惺忪的眼眸望着武柲,那一股慵懒之意瞬间让武柲心中划过一道闪电。他微微一动,而后缓缓伸出手,手指轻抚那鬓角被汗珠儿打湿而有些凌乱的发丝,李仙蕙顿时垂下了头颅,不敢再看一眼。
武柲低声说道:“若此次能够回到神都,你愿意嫁给我吗?”
李仙蕙垂着头。没有回答。
武柲一愣,叹息道:“即使你不愿意,我也定会让你一生荣华……”
“奴婢都这样了。殿下心中已然知晓奴婢的心意,为何还要有此一问。”李仙蕙低声说道,随即又说道:“奴婢也不求那名分,只愿殿下多看顾奴婢一眼,奴婢,便知足了”。
武柲哑然,顿时把李仙蕙揽入怀中。说道:“真是一个好姑娘!”
“殿下!”
身后传来武黑的声音,只见武黑肩头绑缚着布条。躬身说道:“殿下,将士们又冷又饿,您看?”
武柲随即问道:“还有多少马匹?”
“还有五十四匹战马!”
武柲闭了闭眼,而后猛然睁开。说道:“那就先杀六匹劣马,让兄弟们饱餐一顿,赶路吧!”
武黑面色一喜,立刻躬身而去。
本来战马还有近百匹,在逃亡过程中损失了近一半,如今剩下的,也几乎都是上等好马,所以杀马对于任何一个将军来说,都是十分不舍的。而武柲更是十分痛心。身为一个统帅,如今到了这步境地,可以说他责任深重。
不多时。当一缕缕马肉的香味钻入武柲鼻孔中时,武黑端着一瓦盆马肉来到了武柲身前,他笑着道:“殿下,肉来了!”
武柲面色沉着,但也点了点头,杀战马。也是逼不得已,他也不能怪这些侍卫。只是他想起杨志谦和樊勇等人走散的事情。就有一种悲伤之意充盈胸间,若樊勇有事,再若他回到神都,该如何让向樊梨花交待?还有董武,也不知生死如何,这些都一直萦绕在他心头,他只是不愿意去触碰而已。如今,当热气腾腾的马肉在面前时,他不由得想起了两个儿子,若二子真出了事,他不介意把契丹彻底屠灭!
但不管怎样,得要逃出生天,得要填饱肚子。想罢,武柲伸出有些污秽的大手,抓了块马肉,而后撕掉一块,递给李仙蕙,说道:“吃吧,味道不好,吃了却能有力气。”
李仙蕙接过,便细嚼慢咽起来。
武柲站起身,笑道:“诸将,今日有缘我等同吃马肉,亦是一件幸福之事,诸将,请用餐!”
说罢,便大口大口得吃了起来,诸将也是豪迈大笑。不过盏茶功夫,那一盆马肉连同肉汤被武柲一扫而光。
武柲正要站起身,却听到咔咔的弓弦之声,他立刻吼道:“敌袭!快趴下!”
嗖嗖嗖!
一支支箭矢破风而来,武柲拔出长剑,剑柄一抖,射来的箭矢瞬间被斩落眼前,武柲立刻抱起李仙蕙,跨上火焰驹,而后吼道:“兄弟们,跟上我!”
武黑等侍卫早已举盾紧随其后,一些机灵的士兵也紧随大队。
“活捉太子,赏金万两,封万夫长!”
一声声咬字不清的大周话语传来,仿佛遍布整个山林。但武柲耳聪目明,自然知道声音传来的方向,随即,他当先打马冲了出去。
显然,契丹人早有准备,似乎对这一带十分熟悉,不多时,只见数百契丹人堵在了面前,武柲二话不说,怒喝一声,举起长枪,当先冲杀过去,契丹人叽哩哇啦得呼喊不已,纷纷拔出长刀,或是弓箭,瞄准了武柲,武柲丝毫不惧,长枪一握,枪花朵朵,瞬间,便溅起了数朵血花,契丹人惨叫连连。
只是有这一队契丹人纠缠,不过片刻,数队契丹人呼喝着杀了过来。武柲大喝道:“诸将士,跟上我,突围!”
诸将士怒吼一声,奋力杀敌,紧随武柲身后,武柲一枪刺出,便有一个或两个契丹士兵毙命,如此杀伐效率,让契丹人震惊无比,当一连三个百夫长的脑袋被接连刺暴之后,鲜红的血液飞溅四处,契丹人那狂热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了恐惧之色。
这还是人吗?
武柲眼观八方,顿时发现了突破口,怒喝一声,接连二十余枪,二十三具尸体顿时抛飞,眼前一片空地,武柲呐喊一声,“走!”
顿时,火焰驹长嘶,便冲了出去。
燕山,曾为幽燕之地最大的山脉,是中原王朝东北疆域的屏障。阻隔了无数的游牧部落的入侵,直到中原王朝扩张至关外,燕山的屏障作用大减。
但滦水冲断了燕山。形成了异常险峻的数个山口,自五胡入侵中原之后,这些山口也逐渐重要起来。自隋唐以来,在这些山口设置了不少关隘,由各边军把守。但自契丹人反叛后,这些关隘也几乎废弃。
经过数日的逃亡,一队一百余人的队伍缓缓行走在山林中。
武柲站住脚步。看向身后的诸侍卫,看着武黑那脸上的刀伤。他的心中有一种英雄末路之感。难道自己的人生就如此结束了吗?来时近十万大军,如今却也不过区区一百余人,这让他如何面对?
驾驾驾!
一阵呼喝之声传来,诸将脸色微变。武柲双目一凝,便看向了马蹄声传来之处。
不多时,只见一员契丹将领身跨一匹栗色战马飞奔而来。诸将立刻举起手弩,对准契丹将领。那将领丝毫不惧,他到得跟前,下了马,立刻跪于地,一脸恳切之意,拱手说道:“罪将骆务整叩见太子殿下。”
武柲一挥手。诸将放下弓弩,他问道:“你认识本王?”
骆务整伏身说道:“殿下,您还记得永隆二年重阳节长安献俘之事吗?”
武柲眼中顿时一凝。不过片刻,便想起了永隆二年天皇李治招自己进京之事,那一日,两京学子于朱雀大街迎接自己,畅饮菊花酒,和诗踏歌。但却被一场杀俘之事搅合了,自己也从此寻欢作乐……
武柲缓缓说道:“本王记得。”
骆务整眼中露出惊喜之色。依旧谦恭得问道:“阿史德温傅是罪将先父,殿下当年安葬亡父,罪将铭记于心,至今未忘,今殿下深陷囹圄,罪将特来助殿下脱困,以报殿下葬父之恩。”
说罢,骆务整再次叩首。
武柲顿了顿,说道:“本王虽深陷囹圄,但还未到穷途末路之时,你如何能让本王相信?本王为何相信于你?”
骆务整一愣,随即眼中现出一抹坚毅,呛啷一声,只见他拔出宝剑,剑光一闪,半截手臂咔嚓一声断裂,摔落在地,鲜血飞溅,断臂处鲜血淋漓,白骨森森。刹那间,骆务整脸色惨白,依旧跪于地,没有呼喊一声。
武柲顿了顿,叹息一声,走上前,拉起骆务整,凝视着骆务整,说道:“将军断此一臂,叫本王如何心安?若此次脱困,本王定不负将军赤诚之心。”
刺啦!
武柲撕下内袍,然后亲手包扎起来。
骆务整眼中泪光点点,不能说话。
如此这般,在骆务整的带领下,武柲一行百人来到了滦水河畔。望着如同玉带一般的滦水,诸将士疲惫得躺在了河畔,武柲看着还剩下的十余匹战马,心中长叹一声,若再走不出去,那这十余匹战马就得成为腹中食物,那么接下来的日子会无比艰难,此时此刻,他希望郭知运和黒齿常之能够尽快攻下契丹后方,那么至少没有契丹人的围追堵截了。
“殿下,请饮水!”李仙蕙拿着皮囊走到武柲跟前。
武柲接过,咕咚咚灌了一气,便再次看向滦水,行进到此处,虽已看到滦水,但滦水在燕山中错综复杂,不能轻易做出决定。
嗖嗖嗖!
只听得箭矢破空之声传来,武柲顿时拉过李仙蕙,武黑大喝道:“保护殿下!”
诸侍卫举盾到武柲跟前,挡住了突如其来的箭矢。骆务整大喊一声,道:“殿下,此箭矢是大周弓箭!”
随即,只见密密麻麻的黑衣蒙面人蜂拥而来,武柲双目一凝,心中起伏不定。很明显,这不是契丹人,这应该是死士!能够驯养死士的人,除了大周皇族和世家之外,谁还能驯养得起?若是皇族,会是谁呢?女皇?显然不可能,经过多年的布局,女皇的秘密早已不是秘密。武承嗣和武三思?也是不可能,多年以来,安插在二人身边的眼线不在少数!若是世家,那么此次若能逃脱险恶,必让世家成为过去!
“殿下,沿此河而上,便可到喜峰口,那里是一座关隘!”
武柲偏头一看,是骆务整,他立刻吼道:“溯流而上,不得乱了方寸!”
眨眼间,黑衣蒙面人汹涌扑来,武柲领着一百余人快速沿滦水逆流而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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