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说话？”男子眯起眼，瞧着这女人的脸孔，忽然开始戒备起来。
如今两国交战在即，各自都在准备，难保这女人是敌国派来的奸细。
就在男子想的出神之时，纪摇光忽然开口了。
“县令大人，民妇说没有异议是假的。”纪摇光悠长的叹口气，若是说了那豆腐西施心中所想，只怕她今天就要断条胳膊回去了。想到这，纪摇光干脆抬起头，那双黑亮的眸子望进男子的眼中，像是黑曜石一般闪亮。和他对视，纪摇光这才发现，扶风男子大部分瞳色都比较浅，鲜少有像自己这样幽深黑瞳的时候。
“愿闻其详。”男子眼皮不抬一下，接了口。
纪摇光眨眨眼，便说道，“民妇认为，这三倍赋税实在是不应该。”
“哦？”男子忽然来了兴致，桃花眼都弯了起来，“说下去，若是说的中我心，便降税。”他一向都是这么随意，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随心所欲。
一句话，又将纪摇光推到风口浪尖上，其他商贩的眼睛皆紧紧盯着纪摇光，生怕她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连累到自己。
纪摇光面色一黑，这男人还真会找理由。
思来想去，纪摇光才慢慢开口，“大人心底其实是想多为国家征税，好在必要时候挪用。就像大人所说，我们这些商贾自然肚子里有很多油水，但您想过吗？每个家大业大的生意中，还要给其他人分工钱的，劳动力多，分出去的钱就多，那赚的自然也是多。照以前的税收体制征收下去，自然会攒了不少的好处，但若依照大人所说，翻成三倍，那么我们这些商人给手下人分的工钱便不足，手下人拿不到应得的工钱，便会卷铺盖走人，剩下的活计谁来做？久而久之，生意就做不下去了，从而关门倒闭。民妇这么说，大人肯定会想，和您有什么关系？那关系可就很大了。”纪摇光嘴巴张张合合，像是倒豆子一般利索，那双眼也晶亮一片，“您想啊，生意不景气了，还哪有什么商人，商人都消失了，大人还依靠什么征收税款啊？别说是三倍了，就连基础的税款都收不上来，大人觉得，是不是得不偿失呢？”
男子没说话，安静的看着纪摇光。
“所以，民妇觉得三倍的税额太高。”纪摇光微微一笑，大方得体，完全没在怕。
时间静止许久，久到众人都呆滞的时候，才响起男子鼓掌的声音。
“好好好……这位夫人言之凿凿，理由的确是让人信服。”男子含笑的拍了拍手，“那按照夫人所说，税收多少才合算呢？”
纪摇光依旧保持笑着的模样，“两倍，既不会让商人肚子里油水太丰满，又能及时弥补国家亏空，臣妇觉得这样最为合理。”
男子没说话，眼神依旧直勾勾的盯在纪摇光身上。半晌，才柔和的笑出声来，“好，好好……那便依夫人所言，两倍税款如何？若是不听从，只怕以后要收税都很难了呢！”
“多谢大人。”纪摇光慢悠悠的松口气。
男子深深的看了纪摇光一眼，便优雅的旋身回府。
门刚关上，门外聚集的商人皆是松口气，可算是送走了个大麻烦。
可是很快就有人开始抱怨纪摇光了。
“陈夫人啊，你这可把我们害苦了啊！刚才怎么不说原税呢！你还是不是商人了，怎么这么不知道做生意？”染布坊的掌柜劈头盖脸就对纪摇光数落起来。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我们老板娘明明是帮你们免去三倍税收的，你们还倒打一耙，真不识抬举！”店小二到底还是看不下去那些人的嘴脸，立即反唇相讥。
染布坊的老板话音落下，周围便响起窃窃私语，都在指责纪摇光没有为商贩考虑，毕竟能多赚钱，谁都想多赚。
“哎，你们……”
“好了！”纪摇光适当的拉住要红眼睛的店小二，失笑的冲他摇了摇头。
人就是不知道满足，有了一还想有二，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始终都不懂。
“老板娘，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店小二恼火的看向纪摇光。
纪摇光浑然不在意的一笑，眼神在方才那些数落过自己的人面上一一扫过，才慢悠悠的开口，“你们若是有那本事，就自己和县令大人去说，莫要在这儿说风凉话。这税我是按两倍缴纳，你们随意，若是不愿缴，便自己去找县令大人商讨，保不齐还能变成原税也说不定。”说完，她便拉着店小二往回走，走几步再回头叮嘱，“方才也看到他发火了，还是想想自己的胳膊再做决定的好！啊，对了，以后咱们店里不招待方才那些不识抬举的人，你都记住了啊！”后半句话是对店小二说的。
店小二会意，立即点头，“是，老板娘，小的记住了！”
说完，那主仆二人便悠然自得的打道回府，留下那群人面面相觑。
府内。
“都散了吗？”男子指尖捻着棋子，慢悠悠落下。
小厮点头，“都散了，没有人在外面围着了。”
“散了就好……”男子颔首。
“主子，就这么轻易的降了税，划算吗？”小厮不明所以。
男子手上的动作一顿，轻飘飘的开口，“你方才不是听那夫人说了吗，那样翻倍只会得不偿失……二倍也好，足够刮出一斤油了。”想起那口齿伶俐的女人，男子忍不住来了兴趣，“方才跟我说话的那妇人，你知道是哪儿来的吗？”
小厮抓了抓头，“小的不知，应当是这羲和镇的商贾。”他和自己主子一起远道而来，怎么可能知道那妇人的来历？
男子手指在唇瓣上点了点，若有所思，“你去查查那妇人，我要她所有的信息。”
“是，主子！”小厮领命。
男子眼神落在棋盘上，聚精会神的再落子。早就习惯自我对弈的滋味，也不觉得无趣。忽然瞧见棋盘上成为白子的天下，男子唇瓣的笑容逐渐加深。
“将我发配到这么偏远的地方，会这么轻易的如你愿吗？”
……
“事情都解决了？”尘墨倚靠在床榻上，担忧的问道。
纪摇光给尘墨倒了杯水递过去，含笑，“放心，都解决了，就是些税收问题，商议商议就好了。”
“没遇到什么问题吧？”尘墨眨眨眼。
纪摇光立即摇头，“瞧你说的，怎么会遇到问题，就算是有问题，你阿姐我也可逢凶化吉！”若是被尘墨知道她又强出头，肯定是要责难她一番了。
“阿姐。”尘墨忽然开了腔，转头深深的看向纪摇光，“那个叫微生凉的，是个皇帝？”
纪摇光闻言，呼吸一窒。她迅速的低头，摆弄着手中杯子，“好端端的，怎么问起他来了？”
“我听说的。”尘墨眼神并未看向纪摇光，“扶风新皇的大名早就传遍整个扶风了，我们这镇子听到也不足为奇。阿姐，你是因为他的身份，才想要逃离的吗？”
纪摇光皱皱眉，“小孩子乱说什么，快点喝水。”她不愿尘墨提起那个人，往日的那份心动也随着岁月被掩埋起来，那份少女的心思，又是刚刚萌动便被扼杀掉。
她和微生凉，无论如何看，都不合适。
“哪里像好孩子？我可是成了亲的人。”尘墨有些情绪，转头扫了一眼纪摇光，便将话题扯开，“所以，我们现在的缴税还是两倍，是吗？”
纪摇光点点头，“是，那县令我瞧着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满脸男生女相，瞧着就讨厌。”
“省油灯与男生女相有何关系？”尘墨有时还是跟不上纪摇光的脑回路，他黑眸闪闪，有些懵懂。
“好了好了，不懂就别懂了！”纪摇光站起身，“店里还有很多事儿等我去忙，你好好休息，这几天的武馆就耽搁几天吧，也不缺你赚那点钱。”说完，纪摇光生怕尘墨又追问什么，立即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坐在床榻上的尘墨，垂眸瞧瞧自己完全提不起力气的手，幽深瞳孔紧缩几下，随后用尽全部力气的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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