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秦灼第二次称他为“父皇”。
上一次,从他手里骗走了风云令,装得老老实实去北漠和亲,到了地方先是杀了北漠王,回头就夺了北境兵权。
这一次,重兵压城要他退位。
殿上群臣心急如焚,议论纷纷道:
“连安国公开城门相迎了,这宫门又能撑几时?”
“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啊!”
“此时皇上还不愿向永安君示好,等她杀上殿来,只会更加骑虎难下……”
兴文帝原本想怒斥晏倾,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见秦灼的声音遥遥传来,底下的官员们的议论声更是听得他心乱如麻。
安石毅是他的伴读,这些年一直备受厚待,说是皇帝心腹也不为过。
可连这样人都投了永安君,谁知道守宫门的那些禁军将领会不会主动打开宫门……
“父皇!”萧临还跪在地上听身后群臣喧哗,他见皇帝跟丢了魂一样,许久都不出声,连忙开口喊道:“父皇,趁着宫门还未被攻破,此时主动打开宫门,迎接皇姐入宫尚能留有几分颜面,若是真等她提刀杀上殿来……”
兴文帝怒道:“危急之时,你不思退敌之法,也不想来日东山再起之策,怎么尽长他人志气?!”
萧临微顿,而后道:“儿臣既打不过皇姐,也没她能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三皇子是个实诚人,说的都是实诚话。
让一众保皇党都无话可说了。
兴文帝堵心得要死。
晏倾站在白玉阶前,再次开口道:“臣晏倾,恭请皇上退位让贤。”
殿上群臣见状,有一般人都站出来,附和道:“臣等恭请皇上退位让贤!”
余下小半臣子,三三五五地跟着出列:“臣等恭请皇上退位让贤!”
文武百官的一声声“臣等恭请皇上退位让贤!”在金銮殿上盘旋着。
回声不绝。
殿外厮杀声连天。
萧临跪拜于地,高声道:“儿臣恭请父皇退位让贤!”
这位三皇子,如今是皇帝膝下唯一的儿子。
可如今,这唯一的儿子争皇位的雄心不说,还逼着皇帝老子让位。
所谓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兴文帝一口气上不来,面泛青紫,猛地倒在龙椅上。
“皇上!”李公公吓地跪倒在地,连声喊:“宣太医!快宣太医啊!”
倒在龙椅上的皇帝硬挺着缓过气来,闭上眼,点了头。
“皇上应了!”有大臣高声喊道:“皇上愿意退位让贤!”
晏倾转身朝殿外内侍道:“开宫门!”
“开宫门!”内侍们一声声往外传去,三重九殿声声相传。
殿中有大臣说:“皇上都答应了退位让贤,我等也该出宫迎接永安君才是。”
一人开口,众臣纷纷应和。
“光是出宫相迎还不够。”萧临道:“既然父皇都要退位了,那这玉玺……也得奉上吧。”
“对对对。”
“该奉上的,该奉上!”
皇帝原本已经认命一般闭上了眼,听到萧临这话又愤怒地睁开双眼,瞪着自己这个毫无争霸之心,还想着要把玉玺奉给秦灼的蠢儿子。
萧临被他瞪得有些不敢上前,便转头对晏倾道:“太傅,这玉玺……”
“殿下想得周全,臣去拿。”晏倾应声,抬步上了白玉阶,当着兴文帝的面把龙案上的玉玺放入檀木托盘中端了起来。
一个皇帝被臣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拿走玉玺,兴文帝难以忍受这奇耻大辱,气到嗓音都在颤抖,“晏倾!你、你怎么敢?”
晏倾没理会他,直接端着玉玺就朝殿外走去,萧临跟在他身侧。
一众朝臣也跟着往殿外走。
晏倾一开始只是步子迈得大些,后来就越走越快,跑得急。
连人马高大的三皇子都要快跑才能跟上,后头一众大臣在后头狂奔猛追。
偌大个皇宫,大臣们这辈子都没有这样你追我赶过。
此时宫门大开,厮杀已止,血腥气四散。
大雪纷纷,狂风席卷来。
长长的宫道上,落了一地积雪。
晏倾走在最前面,身影如风,后面一众大臣紧跟着来,紫袍朱袍拂雪而过。
不知是谁小声嘀咕:“晏大人怎么跑的这么快?急着投胎似的!”
声未落,便换来了一连串的“你胡说什么?”
“晏大人此举必有深意!”
“你懂什么,就在这胡咧咧?”
“咱们早些出宫去,早些见到永安君,就能少死几个人!”
众大臣们为了追上晏倾的脚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晏倾跑这么快想急着去投胎的那人被围攻了之后不敢再吱声。
只是晏倾走得急,没打伞。
后头的人也不敢耽搁,没有一个敢提伞的事,全都吹风淋雪往宫门处赶。
“太傅!太傅,你慢些!”萧临跟在晏倾身侧,提醒道:“雪天路滑,小心摔着!”
一众大臣里,只有晏倾手里端着玉玺。
金銮殿到宫门口有很长一段路。
地上又有积雪,行走都要小心,后头几个大臣跑得喘不上气,已经相互搀扶上了。
只有晏倾依旧疾步如飞。
萧临怕他滑倒,一边走还要一边顾着他。
晏倾眼中却只有前方。
漫天飘雪,深深宫门。
他听见马蹄声嘈杂,他看见宫门前众禁卫俯首跪拜。
碧瓦积雪,红墙落霜,一袭玄衣的秦灼坐在马背上,交代底下人的善后,抬手挥斥间,成了他眼中,最夺目的好风光。
晏倾行至宫门前,见到秦灼那一刻,反倒放慢了脚步。
萧临和后头的那些大臣们跟着紧急止步,一口气还没来得及缓。
晏倾已经将装着玉玺的檀木托盘举过头顶,行跪拜之礼,“臣晏倾,恭迎君上!”
这位晏大人即便是官职低微的时候,在兴文帝面前屈膝的次数也屈指而数。
而今对着永安君,倒是跪得干脆。
身后百官没时间细想,就跟着下跪相迎,“臣等恭迎君上。”
秦灼身形利落地翻身下马,俯身握住了晏倾露出袖外的手腕,将人扶了起来,在他耳边低语道:“晏大人是跑着来见我的?瞧这额间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