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开张到戌时清客关门,忙了大半日的沈戈依旧生龙活虎,回穿街巷的路上,还不断跟生子讨论着说书人讲的,古怪离奇的案子。
邹顺跟在后边,几次欲言又止。
回到家门前,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庄明给沈戈行礼,“东家,叔祖家中有急事,带人回乡了。”
沈戈愣了一下,急切问道,“何时走的?”
“晌午。”
晌午走的,这会儿已经追不上了,再说自己算叔祖什么人,追过去能做什么。
沈戈闭上眼睛定了定神,才迈步进门。庄明又道,“叔祖走之前,给您留下了一封书信和二十名……伙计。”
沈戈垂眸,握紧书信哑声问道,“有多少人保护叔祖?”
庄明立刻道,“请您放心,叔祖家里派了不少人过来,留下的这四十人,二十人保护您,二十人保护林姑娘。”
沈戈这才点头,“他们现在何处?”
“就在院中。”庄明抬手,请沈戈进院。
沈戈绕过屏风,挂着一盏灯笼的小院里齐刷刷站着的一群侯府侍卫整齐行礼。
生子见到几个脸熟的,激动得小脸通红,沈戈则怔怔的,眼圈慢慢变红了。
林家前院会客厅内,看着齐刷刷站着的二十个人,林二爷激动得直搓手。房氏看过沈尚直送过来的信,抬眸问领头的侍卫,“您是骆显?”
领头的骆显抱拳躬身行礼,“正是。”
房氏起身行礼,“叔祖他老人家让你们留下来保护林家人五年,诸位正解了我林家的燃眉之急。你们在叔祖家领多少月例,在林家还是……”
“回夫人。”骆显回道,“我等这五年的月钱,叔祖已经给过了。”
叔祖做事果然周到,房氏含笑点头,“既然叔祖已经给过,那我这里便省了。诸位在林家,四季衣裳和吃食皆照我府里一等护院的份例,吃住皆在府中,祥叔,带人去把西棠院收拾好,屋内物什配备齐全。”
“多谢夫人!”二十个护卫齐声道谢,硬生生让林如玉生出一种这里不是她家,而是边关军营大帐的错觉。
房氏看向骆显身后的两个二十多岁的女护卫,温和问道,“两位姑娘是?”
“奴婢玄音,拜见夫人。”
“奴婢玄真,拜见夫人。”
骆显向房氏介绍道,“夫人,她二人除了武功外,玄真略通医术,玄音善乐器。若夫人不嫌弃,就让她们跟在您和姑娘身边,做个丫鬟吧。”
当然不嫌弃!
待管事媳妇领着玄音和玄真去后院,管家领着骆显等十八人去外院安置后,莫说林二爷,便是一向沉稳的房氏都笑得合不拢嘴,“叔祖身边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大嫂,”林二爷一脸严肃打断房氏,更正道,“吕正说叔祖身边人能以一挡十,二十个人能当两百人用。二百人!”
房氏含笑,“二叔所言极是,以后咱们出门,身边定要待上两人……”
“二十人。”林二爷和林如玉异口同声提醒道。
三个人一块笑了。
叔祖安排了这些人过来,加上他们新聘来的二十多个护院,林家现在的守备比上个月上了三个台阶。虽不能说固若金汤,但也足矣让林如玉踏实睡个好觉了。
待林如玉返回芫华院,见到换了一身管事媳妇衣裳的玄音,忍不住眨了眨眼。
不是做丫鬟么,怎又挽头做小媳妇了?
雨莺捂嘴笑道,“玄音姐姐嫌弃丫鬟的衣裳太花哨,不肯换上。”
玄音略有几分僵硬地解释道,“属……奴婢习惯了武夫的衣裤,实在穿不了小姑娘家的衣裙。”
玄音是小麦色健康肌肤,方脸杏眼,身上带着一股子英姿飒爽的女侠气质,小丫鬟的装扮确实不适合她。想着她穿女侠装的模样,林如玉就忍不住变作了星星眼,以后有机会一定要给玄音穿给她看。
林如玉扫了一眼雨莺,“雨莺,玄姐姐的房间可收拾妥当了?”
“云鹃姐姐正带着人收拾,奴婢去给姑娘准备热水。”雨莺是个机灵的,一看姑娘有话要与玄音说,便退了下去。
林如玉把玄音请入闺房,才问道,“姐姐继续用自己的名字,是否妥当?”
站姿笔直的玄音解释道,“姑娘,这名字是刚起的。”
林如玉……
好吧。
“沈戈那边的暗卫也是有男有女么?”
玄音摇头,“这次跟随许管家南下的暗卫,只有奴婢和玄真是女子。不过请姑娘放心,沈东家那边也有会医术的暗卫。”
林如玉好奇道,“你们为何唤沈戈做‘东家’?”
玄音解释道,“因为庄明大哥说沈少爷喜欢别人这么喊他称呼。”
其实在内心里,玄音更想尊沈戈一声“小公子”,因为她真心觉得沈戈就是侯爷找寻了多年的小公子。
沈东家么?
林如玉能明白沈戈为什么喜欢别人这么喊他,因为他不是谁家的少爷,更不是谁家的小公子、少主人。
他就是他自己,东家这个称呼,是他靠着自己的本事挣来的。
在前世,林如玉身为孤儿时,努力读书学医,想的不是毕业后进哪家医院做医生,而是寻个租金不算贵的地方开家小诊所,自力更生。高三被快学业压得喘不过气来时,她每每想到自己的小诊所,就会瞬间满血复活。
沈戈眼里的茶馆跟自己心里的诊所,有同样的份量。
忽然,好想去看看他的茶馆。当着他的面,尊他一声:沈东家。
林如玉收回心思,继续问道,“玄音姐,叔祖临走之前有没有与沈戈见一面?”
玄音摇头,“没有。”
叔祖信上说家里有要紧事,但林如玉这个“家”可能不是小家,而是朝廷,所以叔祖才会走得这么急。
急到,都来不及去见沈戈以免。也有可能是叔祖不知道怎么面对沈戈,才没去。
想到这里,林如玉更想去见沈戈了,因为她知道叔祖在沈戈心中的份量。
叔祖走了,他一定很难受。
穿街巷小院房中,沈戈一手握着写满字的信纸,一手压住眼睛,泪水一滴又一滴,落到荼白色的衣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