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乾佑跟杜少清敲定了双方直接交易书册之后的第三天,皇宫传来消息,说是活字印刷术那边失手了。
是五姓七望的死士暗桩混入守卫军里面,窥得机密之后,将消息带了过去,事后发现已经晚了,暗桩服毒自杀,但机密是保不住了。
杜少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是哭笑不得,第一反应不是吃惊,而想起了陇西李氏的李乾佑,他会怎么想?
因为就在前一天,李乾佑已经将订购的五千册教学书籍定金送来了,而且消息很快在长安传开了,杜少清对陇西李氏出售教学用书籍,价格便宜,以资助其办学育人。
消息一出全城哗然,百姓们纷纷赞誉陇西李氏办学是大好事,但有点见识的都在诧异,猜测是不是陇西李氏开始跟杜少清关系暧昧了?莫非形势有变化?
五姓七望其他家族则是纷纷不满,陇西李氏什么意思?瞒着大家私下去跟杜少清接触?还得了这么大的好处?被收买了吗?
于是等到第二天他们拿到了活字印刷术再次聚到一起的时候就有趣了,有人看着李乾佑冷嘲热讽道:“如今新式印刷术到手,陇西李氏还需要吗?你们不是已经可以直接拿到成品书册了吗?”
李乾佑老脸一红,随后强辩道:“哎,当时也是想见识一下杜少清其人,毕竟知己知彼有好处的。
没想到此人不拘一格,竟然满口答应给书册,言语之间骑虎难下,就成了这么一桩生意,实在是误会。”
王硅挥手道:“好了,李兄所言也不无道理,些许小事就不要计较了,莫要自乱阵脚。”
崔君肃看着那活字印刷术,惊叹道:“活字印刷?循环往复,免了次次雕版的人工和难度,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的让人猜之不透,这杜少清果真天纵奇才,佩服。”
几人都在点头,显然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神奇。
“哎,可惜现在只有印刷,那造纸术不到手,纸张的价格降不下来,怕是一本书册依然造价不菲。”有人抱怨道。
见到众人士气仍然不高,王硅看了一眼陇西李氏的李乾佑,随后对众人神秘一笑道:“各位,我太原王氏花费大代价研究出了类似杜少清的新式造纸术,所以,有可能这个难题就被我们破解了。”
嗯?当真?
所有人为之一动,怎么会这么巧?
只有少数的聪明人看出来了,哪里是什么类似造纸术,分明就是太原王氏,不知道用什么手段窃得了造纸术的秘密,现在谎称是自己的,想趁机牟利,不愿共享罢了。
“真的吗?王兄快说,到底他杜少清是怎么造纸的?他的成本到底是几何?”一人催促道。
王硅笑而不答,看向了李乾佑,两人对视一眼,虽然并无任何动作眼神,但其中含义不说自明,那就是刚刚我帮了你,现在到你了。
李乾佑笑着道:“杜少清以市面上书册一成的价格卖给我一批书册,依我看他的成本连当今纸张价格的一成不到,太原王氏竟然同样改进了造纸术,看来要恭喜王兄了,大功啊!”
嚯……在场众人不禁有些羡慕李乾佑,一成的价格,实在是便宜。
王硅满意的接着说道:“李兄客气了,我们的造纸术改进之后尚有瑕疵,不及杜少清这么廉价,但也相差仿佛。
这样吧,五姓七望素来一心,为表王氏诚意,就以市面上纸价的一成定价,大家刊印书册需要纸张尽可以找我们。
即便是我们倒贴人工成本,也要跟杜少清斗到底。”
好家伙,这厮还真是贪呢!
大家心中暗骂老狐狸,傻子才会相信你能倒贴成本?恐怕真实情况是你赚得合不拢嘴吧。
不过这群人虽然各怀鬼胎,但终究是目标一致的,面上笑呵呵的称赞王氏大义。
经过这次聚会,虽然这帮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书籍不再是问题了,可也因此暴露出来更多的弱点,人心不齐是首要的,其次就是陇西李氏已经有过违约的嫌疑了。
还有就是太原王氏借机发财,也令人不满,所以形势可不是想象一样美好。
出了秘密泄露的事情之后,杜少清就被召进了宫里,李二脸色不太好,很明显是丢面子了。
当初可是信誓旦旦的给杜少清保证说,至少守住秘密一年的,没想到这才月余时间就被人窃密成功了,看来大唐的根基实在是太浅了。
来到议政殿的时候,杜少清没想到女儿小萱萱竟然在这里,还主动跟自己打招呼。
“爹爹你可算来了,外公可生气了你不知道,还跟我说,你爹爹个臭小子再不到,看我不教训他,一点都不把老子放在眼里……”
杜少清脚下一滑,连忙捂住了女儿的嘴巴,心说宝贝女儿你演的这么像做什么?女孩子家的说老子老子好吗?
“爹爹这不是来了嘛,你外公那么和气,什么时候训过人呀?你说是不是?他就是生气说说罢了。”
小萱萱眯着眼睛连连点头,“嗯嗯,外公人最好了,比外婆都好,外婆有时候超凶的。”
“咳咳,好了好了,好几天没见,跟爹爹说说看,你在学堂表现怎么样?
有没有好好念书,惹没惹先生发火呀?”杜少清赶忙转移话题,这孩子,说话也不避讳一下,说着说着就得罪人了。
不过龙椅上皇帝李二听到外孙女说喜欢自己超过喜欢外婆,心里好受了许多,看来在讨孩子喜欢方面,自己还是有天赋的,记得兕子也这么说过。
如果让杜少清听到李二的独白自夸,恐怕会嗤之以鼻,你怎么不问问那些长大的儿女呢?恐怕都在背后埋怨你吧,听说丽质刚回来的时候还指着鼻子骂你昏君呢。
萱萱萌萌的答道:“没有啦,萱萱超乖的,先生很喜欢我,每次他讲的课文我都提前会背,他每次都表扬我呢。
就是、就是听他讲课容易犯困,人家老是睡着,不如跟道长爷爷在一起舒服。”
杜少清:……
旁边的皇帝李二听到这里,终究是暂时忘记了朝政的不快,苦笑道:“这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上课的时候喜欢打瞌睡,为此颜师古已经来过很多次了,孩子太小,打也不能打,让这位大儒也束手无策。”
杜少清拉着女儿好奇的问道:“为什么在这里上学你就睡觉,在医馆上学不睡觉呢?”
“因为在医馆跟着道长爷爷念书的时候有好吃的呀,道长爷爷一边教我们识字,一边让我和薛丁山吃零食呢,嘿嘿,对我们可好了。
可是这里的老先生不让上课吃东西,有一次程如玉偷吃给小喵喵带的烤羊肉,就被老先生打手心了。”小萱萱解释道。
……好吧,看来还是老谢教学有一套,对付小孩子,一本正经按照规矩似乎不太有效,旁边李二心想,是不是可以给颜师古说一说,让他借鉴一下?
“对了爹爹,你好像骗了我哟……
你说程如玉在这里念书很厉害,可是人家根本没来过,和我一起都是第一天入学的。
而且她学写字太慢了,到现在好几天了才只会写两个字,每次我在旁边睡觉的时候,她都将练字的墨汁弄到我身上,后来先生就让她改成在沙盘上写字了。”
听到自己被揭穿了,杜少清老脸一红,“咳咳,兴许是爹爹记错了,是别的孩子吧,听你这么说,你上课睡觉都成了习惯?老先生没管你吗?”
小萱萱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他,他让我站着听课。”
“啊?站着听课?
老天,你才这么大点,一堂课半个时辰还多,站着听课怎么得了?我去找那颜老头……”杜少清气得就要去找人。
小萱萱赶忙拉住父亲,杜少清很是不解。
可是小姑娘红着小脸弱弱道:“有一次我站着睡着了,差点摔在地上,然后,然后老先生就准我趴在桌上睡觉了。”
噗……
李二已经笑喷了,这个外孙女,恐怕得把颜师古气出毛病吧,站着也能睡着?
“小子,朕现在可以理解,为什么你可以三次考试不中了,看小萱萱这个样子,指定是随你传下来的。”
杜少清尴尬的搂着女儿安慰了两句,随后就让她出去玩了,孩子才五岁,哪有什么学习压力,她开心就好,暂时先这样吧。
他却不知道,孩子是开心了,可是弘文馆老夫子颜师古已经快扛不住了。
议政殿里,李二感慨道:“本来朕一肚子怒火,可是有这个机灵可爱的外孙女在身边,再生气也能被这孩子逗乐了。
别看这孩子才五岁,你没来的时候,这孩子知道朕在生气,给朕讲了好多笑话呢,这份孝心,比你小子强多了。”
杜少清苦笑摇头,在一旁找了个位子坐下,开口劝道:“岳父是因为造纸术和印刷术泄密而生气吧,其实大可不必,这两样东西早晚是要被传出去的。”
李二冷哼一声:“你小子倒是心大,有了这两样利器,五姓七望如虎添翼,原本还只是天下读书人带着他们的字号。
现在好了,让他们的学堂开遍大唐,将来天下人都识字之后,所有人都将会站在他们一边了。”
看到对方这么埋怨,杜少清反倒是哈哈笑了起来。
“岳父怕是先入为主,陷入灯下黑了。”
“怎么讲?”
“倘若天下人人都有书读,人人都识字,则五姓七望将不战自溃。
比如陛下手中有一明珠稀世珍贵,他人羡慕不已,但如果天下人人手上都有一颗,这明珠还会珍贵吗?恐怕人人都不屑一顾了吧。
五姓七望之所以被人推崇备至,被人仰望高高在上,不是因为他们实力多强人口多少,而是因为他们都识字,甚至这里的人生下来就能念书识字,将来可以为官为吏,这一点让人羡慕。
为什么?因为别人不识字,甚至想识字而不可得。
而念书识字就像那明珠一样,人人都有的情况下,五姓七望还会被人区别对待吗?所以岳父怕是多虑了。”
这……
听完杜少清的理论,李二嘴巴张合了几下,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良久之后,略有惊喜的问道:“这么说,五姓七望跟风开学堂,好像是在自掘坟墓吧?他们不可能这么傻吧。”
杜少清两手一摊,无奈道:“起初可能他们的想法跟您一样,就是抢占先机招揽人才,可是口号喊得太大了,有教无类。
有道是利益和危机并存的,他们没有看到一并而来的危机,现在有没有人看到不清楚,但即便有人看懂,怕是也骑虎难下了。
您别忘记了,这后面还有我们的学堂步步逼近,就算他们敝帚自珍不开学堂,我们的学堂也早晚要实现人人有书读的目标。”
李二高兴的拍着桌案笑道:“对,正是如此,从根源上掐断他们的优越感,诗书传家?十年之后我大唐人人识字,都是诗书传家,还有什么五姓七望?
应该说,从你小子改良了造纸术和印刷术的那一天,就为他们埋好了陷阱吧。”
杜少清故作惊讶,连连否认:“岳父休要污人清白,小婿建学堂可从未想过坑人,纯粹是为国育人的。”
“这就叫蔫坏!坑人于无形,把人卖了人家还帮你数钱呢,前天还听说你高价卖了一批书籍给陇西李氏,想来又是被你小子坑了。”李二笑骂道。
被杜少清宽慰一番,李二顿时觉得前路通透,原来在李氏皇族几代人面前横亘着的大山,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搬走了,想当初自己的父亲还有大哥,不都是无奈跟对方低头了吗?
现在想想实在是可惜了,用杜少清的见解来说,五姓七望这样发展,早晚会有落败的一天,千年的世家也并不牢靠。
“还好你小子是生在这边的,倘若你是世家大族的人,恐怕就是朝廷的灾祸了。”李二感慨着,突然好奇问道:“若你是对手,面对这个必死的结局,该怎么破解?”
面对老岳父灵光一闪的发问,杜少清愣了一下,想了想说道:“想破解这个局面,恐怕得焚书禁书吧,但这是朝廷在推动教育,他们想搞破坏却没有占据大义,办不到这个。
机灵点的做法应该是时机的隐退自保,最起码还能保住一身传承和富贵,继续跟朝廷对抗,无异于找死。”
李二摇了摇头笑道:“哪有那么容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们久居高位,舍不得这权势和富贵的。
既然你小子能看透这个陷阱,为什么不干脆从一开始就开放造纸和印刷呢?”
“实不相瞒,真的是刚刚想到的,一开始没这么想。
而且倘若我们主动开放出去,人家兴许还认为我们有阴谋,事先防备呢,哪有现在他们抢着办事的方便?”
翁婿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大笑了起来。
杜少清从皇宫回去了,跟妻子长乐公主说起了女儿上课睡觉的趣闻,自己笑得前仰后合,公主却眉头紧皱,认为对女儿太过放纵了,上课也没个规矩。
岂不知弘文馆的颜夫子都快被这新来的两个小姑娘整崩溃了,教书育人多年,从没见过这么难带的孩子。
一个是太过聪明了难带,另一个是太过呆笨了难带,实在让人苦恼。
自从第一天上课开始,小萱萱声称自己会论语,颜师古惊为天人,还跑去跟皇帝贺喜,可是后来两天渐渐就出现问题了。
就像这天上午,颜师古照常来到了弘文馆登台讲课。
“今天咱们来讲解《礼记》,对了,程如玉,你还是自己先温习昨天教你写的字,稍后我会再教你写一个。”
“好的老先生。”程如玉呆萌的回答传了过来,随后就开始悉悉索索的从书包里面掏东西。
可是颜师古刚刚翻开《礼记》念了前两句,另一个呆萌的声音出现了,“老先生,你不是说今天要讲一个我没有背过的书籍吗?这个《礼记》我也已经背过了的。”
颜师古脚下一滑,暗暗叫苦,就知道,就知道这丫头哪堂课都少不了闹腾,老天,陛下这是送了一个什么小妖怪给我呀……
老脸一板,轻咳一声,“上课的时候不许说话,都专心听讲。”
小萱萱可不买账,说好的,你怎么能骗小孩子呢?
于是她大胆站了起来,“老先生,你不是答应了我要讲一个新书的吗?你怎么能骗人呢?”
这时同窗萧守业不满道:“杜萱萱,你不要捣乱,《论语》你说会背,先生为了你已经改成讲《周礼》了,可你还说学过了,于是就改成了《诗经》,你又说学过。
就算你都学过又怎样?我们还都没学完呢,总不能你一个人影响我们所有人吧。”
颜师古叹气道:“罢了,你们都先坐下,的确是老夫事先答应了的,明天,明天咱们再换一本如何,今天这堂课已经备下了,杜萱萱,你且随着也听一听吧。”
哦……小萱萱也没揪着不放,坐下之后兴趣缺缺,看起了程如玉写字,可是看着看着就不自觉的睡着了。
颜师古看着这一幕十分无语,什么时候自己讲的课连这点吸引力都没有了?也正因如此,老头决定好好准备一下次日的课程,争取拿下这个古怪的学生。
医馆里面杜少清春风满面的前来上班,谢老道一看,打趣道:“小子,近来颇为春风得意吧,要不要老道帮你算上一卦,看看何时添丁呀?”
额……杜少清脸色一红,这都被看出来了,看来跟一群医术高手呆在一起,压力真的蛮大的,藏不住事啊。
不过转念一想,杜少清就来了兴趣,凑到近前小声道:“哦?道长您还通卜算?那劳烦您帮忙给起一卦吧,内子一直为这传宗接代的事情焦虑不安呢。
对了,要不您给内子算卦好了,让她听了安心。
不管您算的准不准,都一定要告诉她马上有喜,免得她整天不安……”
杜少清还在自说自话呢,就被老谢一击拂尘敲在了脑门上:“你这小子,当老道是什么人呢?江湖骗子吗?算卦就算卦好了,卦象天定,哪有不成的道理,满口胡诌,讨打!”
最终在杜少清的求告下,谢老道答应帮忙,找时间给公主算一算安安她的心,想要孩子心情焦躁是不成的。
“师父,外面有位大婶来寻你,说是给您报喜呢。”医馆弟子寒月明进后堂禀报道。
老谢惊讶道:“呵,小子,难道说着说着就有喜了,还有人来报喜?”
“道长莫要打趣,出门前我刚给萱萱娘把过脉的,哪有的事……”杜少清解释着往外走,谢老道在后面哈哈大笑。
来到医馆大堂,杜少清眼前一亮,赶忙快步迎了上去,“崔掌柜您来了,这么说,是尚工婆婆功成了?”
那崔掌柜满脸笑容给杜少清见礼道:“恭喜驸马爷,我家婆婆经过多日苦思研究,终于功成,特命我请驸马前去查验。”
杜少清大喜,立刻命人去请武照过来同去,如果这件事成了,那这位崔尚工婆婆可是要立刻约定聘用的。
来到了锦绣成衣铺,看着眼前一个小小的木质机械,在尚工婆婆手中熟练的将棉花的籽粒分剥出去,杜少清眼睛都花了。
这也太神奇了,皇宫里面的工匠声称要年余的工作量,在这位老人家手上,几天时间就拿下来了?
“太好了,有了这等利器,他日白叠布遍布大唐的时候,尚工婆婆当居首功。”杜少清兴奋道。
而跟着来的武照四下打量着这位婆婆屋中的陈设,里面几乎都是纺织用品,而且还有很多纺织成品。
当武照看到竟然还有一个白色圆形的小手帕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这,竟然是白头发织成的?
听到杜少清要聘用自己当首席织造师,这位老婆婆本来是不愿的,毕竟年纪大了,已经无力出去谋职任事了。
奈何杜少清两人盛情难却,申明不用忙其他,就在有闲暇的时候去指点一下后辈就行,这才让老婆婆勉强应了下来,还说是看在小萱萱这孩子的面上。
杜少清和武照对视一眼,同时苦笑,闹了半天还没有女儿面子大呢。
回程的路上,武照突发奇想,对杜少清问道:“我看到那老婆婆房中竟然有自己头发织就的手帕,她的织造技艺这么高超,毛发都能织布。
不知道动物的毛行不行,要是短短的羊毛牛毛都行,那是真的厉害,回头一定要挑选一批精英织女好好跟这位婆婆学习一下。”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杜少清身形一震,似乎脑海中再次灵光一闪,又没捕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