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立在那里,颀长的身形因了一身银色铠甲的加入越发俊朗非凡。他斜挑长眉,冷笑,“三哥,我是不是胡言,你应该最清楚才是!”
晋王脸色微变,一双眼睛已经沉冷凌厉。
旁边,皇帝脸色越发铁青,“朕的皇位,只留给堪当大任之人,如若你心系天下百姓,事事以苍生为先,何至于成了今日局面!你到此时还不知悔改!朕本以为母后为你丢掉性命,你会从此大彻大悟,谁知道,到了此时,你还执迷不悟!”
“你说母后?”宁王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大笑了起来,他笑得眼眶发红,神色悲怆,陡然收起笑容之时面目阴厉,声音亦如撕裂一般,“我今日就是要为母后报仇!”
“唰”一下,他拔出宝剑,直指皇帝,“母后与你夫妻几十余载,她是你的发妻,你能从惠王走到皇帝的宝座全靠母后和魏家的扶持,可是你做了什么?逼母后惨死,灭魏家满门,论人夫,你后宫佳丽三千,却不曾给过母后一丝荣宠,你虽给了她后位,却让她担惊受怕,如履薄冰!论君王,你背信弃义,残害功臣,若没有魏家,何来的你今日!论人父……”苏衍的唇角勾起讽刺的笑来,“同为人子,你不但从未公平过,还用我和三哥做肉盾!这么多年我们兢兢业业,为你守护东越江山,可到头来,我们不过你手中的棋子,你至始至终中意之人只有老九,还做出一副冠冕堂皇厌恶老九的姿态来!让我们为你鞠躬尽瘁,为你东越江山抛头颅洒热血,你可真是好父亲!”
皇帝脸色铁青,目光之内迸射出犀利可怕的神采来,“论夫,朕给你母后一世尊荣,从未对不住她,论君,魏家位高权重几十余载,朕给过他们荣华富贵,是他们自己不懂珍惜以权谋私,论人父!”皇帝深凝着宁王,“你身为太子,朕给过你最好的栽培和人脉,期望你成为东越真正的帝王,可你枉顾朕一番信任,勾结南凉,为目的不惜以东越百姓为代价,这样的太子,朕要之何用?”
“你口口声声说朕拿你们当棋子,口口声声说你是老九的垫脚石,可你可曾想过,若非你执意走出一条不归路,朕如何会废立太子!”
“朕给你请最好的太傅,给你讲解时政朝纲、治国之道,圣旨一下,金口玉言,如若你不曾有过过错,如若你得万民景仰,你就是顺理成章的皇位继承人!是你自己,毁了你自己的前程!”
“如果你非要论公平,你勾结西凉,灭绝人性的罪证早已在朕的手里,按律是杀无赦的死罪,可朕为何没有杀你?你以为就凭你母后一死你就可以逃脱罪责吗?朕要杀你,朕要追究,一句牵连就可至你于死地,你还不懂?”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朕在护你,却只有你不懂!”
太子身形一僵,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会有这种结果,很快,他嘲讽一笑,“你现在说这些不过是想为你自己开罪!你觉得,我还会信你吗?不、可、能、了!”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皇帝阴沉着脸,忽然就伸出手来,示意禁军退开。
晋王面色急迫,“父皇,老五已经疯了,你这个时候过去,太危险了!”
皇帝阴沉着脸,一瞬不瞬看着执剑的宁王,“子不教,父之过,既然朕的儿子到此时还在执迷不悟,那朕就替他上这最后一课!”
晋王身形一僵,还想再说,皇帝已经犀利看向四周,“退开!”
凌若站在人群之后,看皇帝声音凌厉,又看向远处的宁王。
宁王新带来的兵足足是残余禁军的三倍,论兵力,早已见输赢,所以皇帝这是在打亲情牌,祈求置之死地而后生?
但此时此刻举兵筹谋已久的宁王,可能听他的话吗?
“你既不信,朕就将过往剖析给你看!”皇帝迈过禁军退开的长道,朝宁王一步步走去,宁王双目警惕盯着他的步子,似乎生怕他有别的心思。
“你三岁时,被朕封为太子,十岁时入朝听政。十五岁,你已是朕的左膀右臂,为朕处理政务,得百官拥戴!十八岁,猎宫行猎,你被猛兽袭击,差点殒命,是朕孤身一人寻找到你,为你挡下致命一击,你可还记得!”
皇帝说着,忽然拉开衣襟,在他身后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宁王的脸色却发生了巨变,一双目光眦裂般盯着皇帝衣襟。
“这伤疤,你可还记得?”
宁王唇角动了一下,双目之内隐隐有什么浮动,“自然记得……父皇为了救下儿臣,被猛兽袭击,躺在床上半个月才醒……”
说到后面,他情绪隐隐有些崩溃,皇帝随即收了衣衫,“你若不是朕的儿子,朕怎么可能会管你的死活?”
“你是朕的太子,是东越引以为傲的储君,可你为何一步错步步错,走到今日这般地步?”
宁王眼眶发红,紧盯着他,“若你不将老九召回,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老九也是朕的儿子!”皇帝猛然神色一肃,“他是你的亲弟弟!”
“皇家哪儿来的亲情?”宁王悲怆看着他,“你可以为我丢掉性命,那是因为你我父子,可他们不一样,成王败寇,如果我丢下这个太子之位,死的人一定是我!”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皇帝面容亦是悲怆,“朕立老九为太子,不是为别的,而是他心性纯良!只有他身居帝位,你们这些兄弟才有可能得以善终!江山皇权,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啊,衍儿!”
那一句衍儿,叫得宁王差点哭了出来,他神色亦是悲怆至极,执剑的手发抖,“晚了!都晚了!时至今日,说什么都晚了!”
“不晚。放下剑,你还是朕的老五,是朕悉心栽培多年的儿子!”
宁王的手抖得越发重了。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有人急道,“宁王,我等跟随你到今日,便断没有回头之路,眼下我们已经稳操胜券,如果此刻放手,你我都当死无葬身之地!退一万步讲,就算皇上能放了你,满朝文武能放过你吗?宁王三思啊!”
“闭嘴!”宁王手一抖,猛然收了剑回过身去,情绪激动。可就在此刻,忽然从哪里传来一道破空之声,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一枚从斜面射出的长箭已经直入宁王胸口,“滋”的一声没入胸腔。
“衍儿!”皇帝大叫一声,上前去扶他,同时抬眼看向四周,“谁放的箭!谁准你们放的箭!太医,传太医!”
凌若身后,那一直候在那里的太医急忙走上前去替宁王诊治。然而那箭直入心脏,宁王此刻口中喷出的血止都止不住,而且眼睛耳朵鼻子俱都缓慢渗出血来。
太医眼见了这一幕,跪地叩拜,“……臣无能为力……”
皇帝大恸,抱着宁王一声一声,“衍儿……衍儿!”
“父……父皇……”宁王吐着血,目光婆娑看着皇帝。忽然,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后方的凌若身上,竟笑了笑,“九……九弟他……”
然而他话未说完,已经断气。
“衍儿!”
“五弟!”
晋王和皇帝同时出声,扶着宁王的尸体悲恸不已。
谢朝林眼见着这一幕,迅速领了禁军围了上去,“宁王已死,尔等还不投降!”
没了主帅,便是出师无名,叛军一下子混乱起来,不知是谁先丢了兵器,随后便一阵“哐当”声,然后所有人都陆陆续续跪落在地。
“皇……皇上……”叛军主帅杨将军还在那里想要祈求饶恕,皇帝已经猛然朝他看了过去,面目阴沉。
“来人,将杨文质拿下,所有参与此事人员全部扣押!”话音落,他的目光看向城墙,然而那里哪儿来的半个人影!
一场变故居然就这么结束了。
皇帝站起身来,由着底下的人将宁王的尸体抬起。他的目光看着宁王那一身银色铠甲上的血迹,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报——”
却在此刻,忽然有侍卫前来禀报消息。
皇帝看向来人,声音低沉,“何事?”
“启禀皇上,边关八百里急报!”他伸出双手,取出一个带血的奏书,皇帝目色一震,猛然便接过奏报,等他三两下将奏报看完,忽然目色眦裂看向奏报人,“老九他……他……”
皇帝忽然间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僵立在那里,凌若听到他口中说着苏宴,下意识便往前走去,然而她的身子还未近前,便听见“咚”的一声巨响,皇帝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地不起。
“父皇!”晋王大叫。
“皇上!”众人大叫。
凌若身形一僵,不可置信看去,就见着太医已经在为皇帝诊脉,片刻之后,太医猛然就看向晋王,“王爷,皇上这是受打击过重,急火攻心,快把皇上抬到内室!”
晋王闻言,目色一震,连忙命人来抬,而另一边,有人捡起了那份奏报,正要往晋王手里送去之时,凌若已经先一步夺来。
“我看看!”
宫人眼见夺奏报之人是她,当即不敢多说话,然而凌若还未来得及细看奏报内容,手里忽然一空,一抬眼,竟是晋王将那份奏报拿去,“太子妃身怀有孕,朝堂之事便交给本王处置吧。”
话音落,他便疾步匆匆跟入了内室。
凌若神色一凛,一时间只觉得肚子又开始痛了。她赶紧抓了翠柔的手,“扶我进去!”
她一面走着,一面看向身后,见谢朝林正在善后,离得又远,便看向一旁的秦九,“秦九,随我进去!”
“是。”
秦九闻言,立刻跟了她,四人这才一道入内。
奏报竟不知已去了何处,因为此刻,晋王就在昏迷的皇帝身边,手中空无一物。
凌若眼看着太医正在为皇帝施针,让翠柔扶着她来到晋王面前。
“晋王。”凌若凉着声音,“奏报上必定是有太子的紧急消息皇上才会如此,烦请晋王将奏报拿出来,本宫必须知道太子详情!”
若非晋王态度,她不会搬出太子妃的身份。
晋王看向她,眸色清淡,“太子妃身怀六甲,本王不让太子妃知道奏报上的内容是为太子妃身体着想,太子妃此番的胎位已经不稳,必须静养!”
“苏宴的事情,我必须知道!”凌若伸出手来,“拿来!”
晋王看着她不说话,一旁的秦九纵使再傻也知道此刻晋王与凌若之间剑拔弩张的姿态,急忙上前。
“王爷!”他躬身朝晋王行礼,“太子妃只是想要知道太子的消息,并非干涉朝政,还请王爷理解太子妃的心情!”
晋王目色看向秦九,沉着双目,“非本王不想给太子妃看,而是太医已经说过太子妃受不得刺激,如果太子妃看完奏报有什么事情,本王便会落个保护太子妃不力的罪名!”
“晋王!”凌若再不想给他好脸色,“本宫的身体,本宫自己负责,如果晋王怕担责任,本宫立下字书为凭可行?”
晋王看向她,脸色暗沉,“太子妃言重了!既然太子妃非看不可,那便如太子妃所愿便是!”
话音落,他这才让人将奏报取出来,递到凌若手上。
凌若顿时打开奏报。
第一眼,她便看见了“覆没”二字,再往下看,不由得胆战心惊。
西凉再一次拿到了边境十六州的边境图,一路南下,畅通无阻。
即使太子身在边境,也只能勉力保下后方的九州,也就是说短短几个月,东越已经失了七州之地,而太子所镇守的山峡关是最后一道通往东越腹地的关卡,如果山峡关失守,西凉大军便会直抵岩江与北部隔江相望,到那时,便再回天乏力了!
而眼下,苏宴的兵力已经不足,因为西凉本打着二十万大军的旗号,到后来不知为何又增设了二十万大军,也就是说,西凉现在有四十万大军,直抵东越。
而苏宴出征,加上平西王残余旧部,所剩兵力不足十万。
也就是说,眼下的急报是等待朝廷增援!
凌若一颗心狂跳了起来,合上奏报,“太子要求援军,不知此事晋王何时安排?”
晋王收了奏报,看向凌若,“增设援军没有表面那么简单,眼下父皇昏迷,本王必须召集六部详议,而且没有调兵虎符,纵使本王,也调集不得重兵!”
晋王说到这里,看向榻上的皇帝,“一切还得待父皇醒来,再做商议!”
凌若闻言,看向一旁的皇帝,朝中大局观,她尚不太懂,但眼下援军迫在眉睫,如果皇帝不醒……
她压下心惊,应了下来,“那就烦请晋王尽快安排后事!”
晋王看了她一眼,应了一声,凌若便候在一旁,等候太医的诊断结果。
但太医施针时间漫长,最终,她便由了二女搀扶,到了室外。
谢朝林还在处理残兵,眼下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她还在四处观望着,忽然见得一道身影从偏殿而来,可不就是刚才便一直待在偏殿的淑贵妃和晴贵人。
二人脚步匆匆而来,显然是得知皇帝昏迷一事。
凌若看向一旁的秦九,“依你看,晋王会出兵增援吗?”
秦九一怔,当即看向凌若,目色凝滞,“太子妃何出此言?”
凌若看着他,良久没说话,“晚些时候,你让谢将军过来找我。”
秦九应了一声,又看了看她,似乎还在惊疑着她刚刚的话。
凌若却已一侧,若水还在搀扶着她,陡然看见她的目光,有些不明所以。
凌若沉下视线,忽然伸出手来拍了拍若水的手背。
让若水去帮她准备些东西,凌若带了翠柔来到偏殿。
“翠柔,听着。”她压低了声音,“宫中只怕是有了些变故,你跟在我身边,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我的举动,从现在起,你要万事小心,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还有,有关于我的事情,不管是行踪还是身体状况,你都不可与任何一个人有所交代,听明白了吗?”
翠柔有些莫名,但还是点了点头,“小姐在担心什么?是晋王吗?”
凌若摇了摇头,撑着脑袋,“我现在脑子很混乱,一下子发生这么多事,我已经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友了!”
说到这里,她握住翠柔的手,“我眼下唯一所能信任的只有你,明白了吗?”
翠柔一怔,目色惊疑不定,“小姐……晋王殿下与太子那么要好,应该不会吧?”
“别说了!”凌若扣紧她的手,“事情只能一步一步来,一切唯有期盼皇上早日醒来!”
她话音落,门口忽然传来动静,她随即松开翠柔的手做出一副疲累的模样,靠坐在那里。
“母妃!”看见来人,她急忙起身。
“快坐!”淑贵妃按下她的身子,轻道,“宫中一时发生这么多事,的确恼心,阿宴那边,你放心,有誉儿在,他定不会让阿宴有事的!”
凌若目色微微闪动了下,点了点头,“眼下皇上昏迷不醒,叛军的事务还有很多,再加上边关告急,这一切唯有晋王主持大局,只怕得辛苦他了!”
淑贵妃笑了笑,“放心吧,他能应付得来,你眼下最要担心的是你自己!”
淑贵妃说着,看向她的肚子,“你临盆在即,万不可因为旁的事情分心,一切交给誉儿去做!嗯?”
凌若点了点头,仿佛无意一般呢喃,“眼下东越是内忧外患,但好在宁王的叛军已经被控制,宫里也有谢将军收拾残局,但太子那边,却是事态紧急,必须尽快调遣援军!”
“嗯。”淑贵妃笑了笑,再次拍了拍她的手,“有誉儿在呢!”
凌若看向淑贵妃一贯的容颜,心里却是在想着,眼下朝堂这边皇帝昏迷,苏宴那面又遭遇险情,如果朝廷的援军没有及时增援,一旦太子有难,那整个东越能做主的人,也就只有晋王了吧?
这样畅通无阻的绝好大机,晋王会怎么做?
“对了,眼下叛军尚未清理干净,太子府你就先不要回去了,先在宫里好好养胎,太医都在,定能确保你安全!”淑贵妃又握着凌若的手道。
凌若点了点头,“好,那就有劳母妃了!”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淑贵妃站起身来,“那我这就让人去收拾院子。”
“不用收拾别处了,就太子从前的住处吧!”
淑贵妃一凝,随后笑道,“好!”
她随即安排下去了,凌若又在偏殿等了片刻,才终于等来谢朝林。
“太子妃。”谢朝林身上尚有不少血迹,显然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赶来这里了。
凌若看向一旁的二女,二人会意,赶紧一同离开。
凌若待二人出到门口,方才拉了谢朝林一下,“表哥。”
她往一旁的角落走去,谢朝林有些不解,但还是跟上前。
“今日我被挟持之时,我在杨将军的队伍里,看见了便衣晋王!”凌若压低了声音。
谢朝林一怔,猛然看向凌若,“你的意思是……”
凌若没说话,看着他,点了点头。
谢朝林大惊,“不可能,晋王怎么可能会和宁王勾结!这不符合逻辑!”
“不是和宁王勾结!”凌若压低了声音,“我只是依旧怀疑杨将军的身份,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归顺宁王,是受人指使呢?”
谢朝林惊得呆立原地,说不出话来。
凌若见状便道,“我知道你可能震惊,我也很震惊。我和你一样希望我的猜测是错的,但是眼下事关重大,太子和平西王都被困在山峡关了,如果此刻晋王真的有异心,那你我,整个东越都会陷入一场浩劫!所以眼下,我们必须得尽我们所能,查出事情真伪!”
“……好!”谢朝林深吸口气,“你说,我要怎么做?”
凌若与他一番交代,谢朝林目光闪烁,“好。杨将军那边,便交给我,至于皇上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