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冽的山风卷着夜露的湿气,扑了进来,让近侍也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外面看起来十分空旷,原本理应是戒备森严的大帐区域,反而是根本看不到一个人,连那些理应是最为忠心的亲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近侍目光在外面扫了一圈,然后若无其事的走了回来。
阿史那祖一个人在那里喃喃自语道。
「哪有什么大萨满啊?哪里还能找到那么多的补给?这一出戏,只是效仿南人茶楼话本当中的那个「空城计」罢了!」
阿史那祖有些费力的转头看了看西日阿洪,说道:「你当初就是因为与大萨满样子有八九分相像,这才被我看中,暗中收留了下来。」
「这人啊,一旦上了年纪,譬如说两百多岁,样貌总会有些变化的。原本只是八九分相像,现在便是像了个十足。」
「呵呵!就算样貌还差那么一点点,还不得靠气势来糊弄人啊?」
「再加上我为你的身份背书,这才让那些木头脑袋信了个十足。」
西日阿洪笑着点了点头,附和了一句。
阿史那祖又转向另一边,看向近侍,说道:「等这些旗主通过各自的渠道联系上了金狼骑之后,漠北这一仗恐怕早已经尘埃落定了。」
「再说了,借他们一百个豹子胆,他们现在敢这么做吗?既然已经认定西日阿洪是本尊,又怎么敢去确定他的身份?」
阿史那祖长叹一声,又说道:「这所有的谋划当中,最为关键的一点便是要让他们相信我真的找到了西日阿洪大萨满的下落,并且达成了某种共识。」
「我说的话,他们未必相信。而你说的话,他们就会相信。因为,你是他们那一边的人。」
近侍低着头,一言不发,竟然没有否认。
阿史那祖继续说道:「是我让你「意外」的看到了密信。那些人听了,自然要进一步确定消息的真假,最好就是能逼西日阿洪大萨满现身。」
「呵呵!都到了这种时候,大家还在三心两意。」
阿史那祖有些费力的坐直了身子,拍了拍自己坐椅的扶手,又对近侍说道:「你已经有儿子了。你的儿子,是我的孙子。我会让他坐上这个座位的。」
近侍终于抬起头来了,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一丝放肆的笑意在他的脸上绽放开来。
他直起身子来,冷冷的说道:「你说让我当你的影子,说要把我带在身边好好的调教。」
「后来,你的儿子在瀚海试炼当中失踪了,你才来跟我说,要培养我成为你的接班人。」
「你说过这些话,现在还算数吗?」
阿史那祖脸上现出复杂的神情来,轻声道:「你们父子,现在是我唯一的血脉了,这个位置不能让外人来坐。」
近侍指着自己的鼻尖,有些歇斯底里的说道:「可我,是一个私生子,是一个卑微的女奴所生的啊!」
「让私生子的儿子继承旗主之位?旗主大人,您就不怕玷污了阿史那尊贵的血脉吗?!」
阿史那祖看着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的近侍,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冷漠起来。
他缓缓说道:「从你勾连外人谋我这个位置的那一天起,你就已经失去了旗主的继承权。」
近侍哈哈一笑,走到门帘处,放下门帘,然后指着阿史那祖的鼻子骂道:「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就连扯大萨满的虎皮来指定你来当盟长,不也是出自我的谋划吗?你就没有想过我是故意让你看出我与那几个蠢货勾连的?你,安心的去吧!」
阿史那祖勃然大怒,正要喝斥两句,却只来得及吐出「大胆」两字。
一段刃尖从他的胸口刺了出来,鲜血很快便染红了他的衣襟。
阿史那祖挣扎着想要转头看一看身后的西日阿洪,这个动作没有完成,这个也是阿史那祖在这个世上最后一个遗憾。
近侍凑到阿史那祖的面前,冷笑道:「父亲大人,您是不是忘记了,这一个人,是我带回来的?」
「这一个人,是我一手训练出来的「大萨满」,是我的忠犬!他,只听我一个人的话。」
阿史那祖眼神当中的神采飞快的消逝着,呼出了最后一口气,头一歪,便再也没有了声息。
西日阿洪将匕首上的血迹细细的擦拭着,脸上带着一丝唏嘘,喃喃道:「我说了的啊,刚才那最后一次亲吻您尊贵的脚背。」
「旗主大人,您太老了。这么老了,体力精力越来越差,还霸着位置,这可不行,您得让位了啊......」
近侍站直身子来,伸手在椅子扶手上摩挲着,若无其事的说道:「我与这一个座位之间,只差大萨满的背书。你,已经没有用处了。」
近侍说完,一把将阿史那祖的尸体从座位上拖到了地毯上,然后踩着尸体坐上了那一个座位。
西日阿洪则从怀里摸出来一瓶带着轻向腥臭味的药剂来,细细地在近侍脸上、脖子上涂抹起来。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西日阿洪满意的点了点头,终于停下手来,取过来一面铜镜给近侍。
近侍看着镜子里自己,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阿史那祖,用沙哑的嗓音,笑着问道:「你看看,像不像?我觉得像了个十足。」
西日阿洪谦卑的说道:「主人,这种药水的效果不可逆,就像主人的身份,现在也无法改变了。主人,现在就是阿史那祖了。」
这一句有些拙劣的恭维,还是被近侍给笑纳了。
这人啊,一开心,听什么都是好话。
西日阿洪匍匐在阿史那祖脚下,又亲吻了一次旗主的脚背,这才倒退着出了帐蓬,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随后,「阿史那祖」取出几份足以证明近侍与几位旗主暗中勾连的罪证,丢在了地上,然后取出腰刀来,把地毯上那一具尸体的脸给砍了个稀巴烂,在尸体上又戳了好几刀。
看起来像是泄愤一般的戮尸,别说其他人,恐怕阿史那祖他自己复生也认不得自己的样子了。
阿史那祖看着尸体,喃喃道:「如果不是你居然查到了我有个儿子,然后对我起了杀心,我也不会走出这一步。毕竟你这老东西也没有几年好活的了。」
接下来,阿史那祖四下细细的察看了一番,确定自己再没有留下任何破绽之后,这才勃然大怒,用那标致性的沙哑嗓音叫唤了一声:「来人!」
脚步声是从百步开外的地方传来的。
亲卫统领带着两个亲卫揭开门帘冲了进来。
阿史那祖佝偻着身子,有些意兴阑珊的指了指地毯上尸体和那几份罪证,哑着嗓子说道:「拖出去!还有这些,一起烧了!」
亲卫目光在尸体和那些罪证上扫过,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阴沉。
他让两个亲卫把尸体和罪证带下去,然后躬身行礼,问道:「旗主,那我应该怎么跟外人解释近侍去了哪里?」
「你就说.......」阿史那祖看着南边,说道:「就说我派他回圣山侍奉大萨满了。」
挥退了所有的亲卫之后,阿史那祖一个人坐在床榻上,丝毫没有睡意,看起倒像是正在等人,咕哝道:「怎么还没来?」
老话说的好,白天不要说人,晚上不要说鬼。
门帘底下的缝隙之中,一团黑色的烟雾渗了进来。
这一团
烟雾很快便化成了一个小男孩一般的人形。
阿史那祖见到对方,并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虚肚鬼帝,第一步,我已经完成了。」
那个小男孩用阴恻恻的声音说道:「我可不管你需要几步。一个半月之后,我要看到你们的大军南下与我一同夹击罗酆。」
那小男孩说完,像是被海水冲刷的沙雕一般向下塌了下去,又重新化成了一团黑烟,贴着地飘到了阿史那祖的脚下,转眼之间便融入了他的影子之中。
阿史那祖微微皱着眉头,似乎不是十分习惯这种「融为一体」的感觉。
「你放心好了!我这个雾卒只是负责监督你而已,并没有将你转化成雾卒的打算。毕竟.......你的实力太低了,不过只是一个疏脉境而已。」
阿史那祖嘴角抽了抽,目光在那个由西日阿洪所指定的座位上停留了一下,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翌日,经过休整的金帐汗国大军,开始按照制定的军事部署,兵分三路。
负责在正面战场牵制白山国守军的是以阿史那祖为首的三位旗主,约莫十一二万人马。
分别指挥左路军和右路军的,正是之前的东路统帅和西路统帅。
左路军、右路军拔营之后,随即便展开了对那两段普通城墙的攻势。
战事甚至有些超出了金帐汗国上下的预期,到了晌午的时分,左右两路就已经先后攻占了那两段三丈高的城墙。
白山关左右两路的守军,从旗帜上可以断定,分别是塞里木旗军和尼勒克旗军。
这两支白山国的旗军不仅仅兵力远远少于金帐汗国的左路军和右路军,就连战力比白山关的白山营精锐着实差了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