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谅带着一身汗钻进长核这艘船的底舱,第一眼就看到了角落的蒋妈。
那张脸,他再过俩辈子估计也忘不了。
和蔼,温柔。
残忍、癫狂。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却在这个妇女的脸上丝毫不违和。
“在这了。”长核看到陈谅进来,说道。
他一个人守在蒋妈这里,端着一把狙击枪,而他枪口的指向,正是蒋妈的脑门,一下都没有含糊。
“她竟然没有试图先说服你?”陈谅看着奄奄一息的蒋妈,有些意外。
蒋妈让长核帮他打开了封口的胶带,就是要做垂死挣扎——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她竟然放过了长核?
长核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蒋妈,说:“她试过。”
“然后呢?”陈谅问。
“说了几句,没力气了。”长核说,“估计还是要跟你说的话比较重要。”
“哦?”陈谅嘴角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慢慢靠近了蒋妈。
他想过蒋妈的各种求生手段,但没想过,蒋妈会因为没有说话的力气,而无法使出这些手段。
长核打中她的那一枪,开得是真的漂亮。
蒋妈的脖子都已经没了半边,从脖子到胸口焦黑一片——伤口边缘竟然还是夜光的——也不知道长核用的是一把什么花里胡哨的枪械。
这个女人,在上辈子毫不犹豫地出卖了视她为母亲的觉醒者们。
为自己,或者为她女儿,换取了一个前往上层世界名额。
而现在,这个女人却在他面前,只剩下半口气了,看到她这幅模样,陈谅的心情都平静了许多。
在长核眼里,这是一个任务。
但在他眼里,这是一个了结。
嘭。
陈谅一脚踩着蒋妈的额头把她的脑袋抬起来,按在墙上,抱着手问。
“听说,你要见我?”他问。
他这猛力一脚,让蒋妈从昏迷的状态中醒转过来。
蒋妈艰难地睁开眼睛,看清楚了陈谅的面容,喉咙里突然发出“咯咯,咯咯”的声音。
陈谅听到她的心脏和脉搏,已经处于有一搭没一搭的状态了,大概也没力气说什么话了吧?
谁知,蒋妈噗地吐出一大口黑血,眼睛亮了几分,嗓音沙哑地开口了:“你,就是要我人头的人?”
“正是在下。”陈谅心道就是我了,怎么着了吧。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我……我想死个明白。”蒋妈散乱的头发里飙出两道犀利的目光,射向陈谅的眼睛。
陈谅嘴角一撇,脚上一松。
任由蒋妈的脑袋耷拉下来,转头跟长核说:“杀了吧,没意思。”
“等……”蒋妈意外地,赶紧颤出一声。
“猎客?”长核也愣住了。
陈谅挺无语地跟蒋妈说:“不是,你想死个明白,你就……自个儿想啊。”
蒋妈:“???”
“我只要你的人头就行了,你非要把我大老远叫来一趟干嘛?特意给你解释解释,我为什么要杀你?”
长核又一愣。
额,有道理啊。
凭什么蒋妈想死个明白,陈谅就一定要满足她呢?
大老远过来就为了满足一个恶徒的临终愿望?猎客是这种好心的路人甲吗??
善意猎客也许是。
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绝对不是。
“而且,”陈谅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王桂香,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你跟你女儿做过的那些反人类的事儿,死一百遍也不足为惜吧——难不成,你到现在,还觉得自己不该死?”
“对。我该死,我被同村的那个小畜生侵犯的时候,我就该死了,我最不该的就是把芳子带到这个世界上……我,该死!”蒋妈声音低沉,“但是,我不能死。我死了,这个世界就没救了!”
“为什么?”长核说着,看了陈谅一眼。
蒋妈以前的遭遇,他都知道——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却在大二回乡过暑假被同村一个十五岁的男孩侵犯了。
但因为对方未成年,蒋妈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蒋妈艰难地擦了一把嘴边的血,说:“那个小畜生的爹妈在医院气死我姥的时候,我可以忍。小畜生被放出来之后,追到我学校,翻进我的寝室,调戏我的室友,我可以跑。后来,因为他阴魂不散,我换了四个工厂做工,在那一片都成了公共笑话,我也可以不在乎……”
陈谅和长核都静静地看着她,不吭声。
“无所谓,真的,那个时候,我全都无所谓。”
“我一天可以干十四个小时,发烧到38度,还能坐在车间里干活。我出过两次意外,摔断过腿,还丢过一大笔钱,甚至被化工原料毁过容——这就是我的命,不管怎么努力,都会被意外打回原形的命。”
“我,我可以认。”
她垂着头,有一声没一声地继续说。
“因为,只要能拉扯芳子长大,我的人生过得多差都无所谓。我的芳子……和她的畜生老爹不一样,又聪明,又争气,又懂事,比我当年的成绩还要好,没钱补习,也照样考上了这里最好的大学……”
“她以后要当律师。”
“她要让她妈妈身上发生的事情不再发生,要让每一个做了坏事的人,付出相应的代价。”
“她优秀,善良,前途一片光明。”
“我有时候甚至觉得,也许我这一辈子,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替她把人生中的坏运气都扛了。也许,以后,她的人生里就只有好事儿了……那我吃的那些苦,算得了什么?都是值得的……”
“可是,我哪能想到。”
“同样是大二,芳子居然会落入跟我同样的命运!”
“她只是去KtV兼职,却被几个十五岁的小畜生……事后,还被反诬成不良职业者给关了一个星期。”
“反而是那几个小畜生,才关了三天就给放出来了!”
“一个星期之后,被学校退学的,竟然是我的芳子?!”
“凭什么??”
“这个世界还有天理吗?我不明白。”
“我这辈子做错了什么?我的芳子又做错了什么?我们只是想好好活着,命运凭什么就这样嘲弄我们??”
“凭什么无论我们怎么挣扎,都挣不开头顶上的这张网?凭什么我前半生撞得头破血流,都不能给我的芳子撞出哪怕一个小小的豁口,送她脱离和我一样的命运?”
蒋妈的喉咙剧烈地抽动,一口一口血往外涌。
“不过,芳子比我有用!”
“两个月后,她把那几个小畜生骗出来,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