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雨行负手在院中缓行道:“一篇造化歌诀,乃西游释厄功这部绝世宝术的总纲,”
“还有一幅观想图是玄功大道之基,名为缚心猿锁六耗图,”
“若无这歌诀与观想图,寻常人听了西游释厄,也不过是寻常话本,只有天赋性灵之人,方能有一丝可能参悟其中玄奥。”
“竟然还有这般说法,难怪世人都传言,那曾令得玉京纸贵,虽被官府封禁,但市井坊间中皆有流传的西游释厄传,是一部绝顶的道术宝经,却从来无从得见有人使用其中道术,”
洪雪娇奇道:“我以为是我孤陋寡闻,不想其中还有这般玄妙。”
“既是如此,那怎不见世间流传这歌诀与观想图?难道这道术真如此奥妙,连那位夫子也自珍了?”
景雨行笑道:“雪娇妹妹如此却是想差了,夫子是何等人物?儒门大道,君子六艺,道术奇经,西游释厄,每日晨幕讲学之时,任谁都可往鸿门台去听,何来自珍?”
“只是夫子也有言,法不可轻传,”
“夫子讲学,恰如指道于盲,道便在脚下,你若有心性,大可去探,”
“可若是还不满足,连探索摸寻都省了,那便是妄想,如此之人,即便踏上了大道,也难行长远。”
洪雪娇点点头:“如此说法,倒也是真知灼见。”
“不知如何才能得传歌诀与观想图?”
“那却是要先禀明夫子了,”
景雨行摇头道:“我要说与你听的,倒并非这两者,而是几句观想心法,虽无那幅观想宝图,但你不修道术,却也无碍。”
“罢了,雪娇妹妹,我且写下与你,却不要随意外传。”
洪雪娇大喜,连忙答应,着人取来笔墨纸砚。
景雨行提笔落纸,挥毫书下一篇口诀。
洪雪娇在旁观看,只觉玄妙非常,不由念出声来:“观心空王,玄妙难测,无形无相,有大神力,能灭千灾,成就万德……”
“眼如走犬,如五色林。耳如飞鸟,逐空吱起。鼻如毒蛇,常思入穴。舌如野狸,寻尸旧回。身如大鱼,常思浊海。意如野马,奔走无闲……”
“眼耳鼻舌身六意,暗使心神不自由。若能锁得六耗住,便是神仙大觉修……”
一篇心法口诀,短短百余字,却令洪雪娇如见明灯洞照,以往修炼武道的种种疑难不解,豁然而通。
因习练武艺,气血雄厚炽热,连带着心性也在不知不觉间便得有些焦燥、暴烈。
种种杂念、欲念,难以根净,如同口诀中所言,身耳鼻舌身意,奔赴跳跃,心神难定。
此刻却隐隐多出了六根绳锁,将这六种心耗锁住。
如同去了千斤枷锁,由内而外,一阵通透舒畅。
内脏鼓动如雷,呼吸连绵深远。
每一下心跳,每一次呼吸,似乎都在散发着玄妙的力量,滋润着筋骨皮膜,壮大五脏六腑。
过了许久,洪雪娇才从这玄妙令人迷醉的境界中惊醒。
感受着自己身心的变化,是又喜又惊。
“这法门竟如此不可思议!夫子真神人也!”
她不能不喜,不得不惊。
她原先不过刚刚完成炼皮,进入炼骨之境。
如今不过是看了一篇心法,这炼骨之境,竟已经稳固无比,几有完满之势。
更令她窥得了一丝先天武师的炼脏之妙。
景雨行笑道:“夫子是诸子先圣一流的人物,怎是我等可揣测?”
“雪娇妹妹,你先别忙着高兴,我今日来,还有一样礼物送给你。”
“哦?”
洪雪娇问道:“你已送了我如此贵重的宝术,还有何礼物?”
景雨行拍了拍手,远处院外走过来一个中年人。
此人双手过膝,眼神暗淡无光,但步伐沉稳有力,一步踏下,似乎令人有种究竟隐隐动摇之感。
便知此人非寻常高手。
正是一直伴景雨行身边的云叔。
他十年前本就是先天武师,照着他的天资,十年时间,大约就能成就先天顶峰。
可如今却已经将功夫练到了骨髓,一拳一脚,一举一动,都有了一股意志。
这是炼髓大宗师的境界,再进一步,便是武中之圣。
如此进境神速,云叔也自知,多亏他常伴景雨行,托了小公爷的福,从夫子那里闻得许多学问道理,和武道奥妙。
洪雪娇也是暗自心惊:理国公府,除了那那位老理国公,什么时候竟有这样的高手?
云叔也没在意她眼中的震惊,将背在身后的包袱拿了出来,递给景雨行。
景雨行从中取出两本书:“我知道雪娇妹妹你除了练武外,还有两大喜好,一是射猎,二是弹琴,这两本书,便是我真正要送你的礼物。”
洪雪娇接过书册,只见两本书封皮上分别写着:射贼五法、大武华章。
“这是……儒门秘本?!”
洪雪乔眼中发出惊喜之光。
“传说儒门君子六艺中,射贼五法乃是绝世箭技,却也是一门绝世拳法,同时有锻炼血肉筋骨皮膜的玄妙,”
“仅此玄妙,便可与大禅寺失传的秘本牛魔大力拳、虎魔炼骨拳这等至高炼体秘法相比拟!”
“不错,”
景雨行笑道:“牛魔大力拳、虎魔炼骨拳,乃是大禅寺千年的武学精华所在,”
“世人皆道,天下间,于练肉、皮、筋、骨上,无出其右者。”
“却不知,若论锻炼肉身五精,儒门之法,却也不输他大禅寺,仅论这射贼五法,便不输大禅寺那两门秘法,且另有玄妙,”
“天下武学,不外乎炼肉,炼筋,炼皮膜,炼骨,炼脏,炼髓,换血,一步步循序渐进,脱胎换骨,达到肉身成圣的武圣境界,”
“且世间炼体之法,只在一个‘炼’字,”
“儒门之法,却是将肉身内外,都看作一个整体,不可分割,修炼之时,也只是稍有偏重,却万万不可分而视之,”
“而且,在一个‘炼’字之外,还有一个‘养’字,”
景雨行说着,忽然摆出一个架子,左手伸直,右手微屈,如张弓搭箭,腰身微沉,微微晃动,如坐奔马。
周身忽而冒出一股强绝的血气。
那真是如血般的雾气,缭绕周身,如一片氤氲红霞。
滚滚翻涌,却始终不离其身三尺。
呼吸之间,血雾缕缕,在他口鼻之中吞吐。
散发着如同大日一般的阳刚炽热,令洪雪娇都有些站立不住,连忙退了几步。
过了一会儿,他张口一吸,周身血雾尽吞,没有半丝遗漏。
“何谓‘养’?炼武之人,血液奔涌,血气雄浑,寻常之人,却不知固藏,任由血气泄漏,岂知如此乃是何等暴殄天物之举?”
“血气,乃是人体大宝,岂能轻泄?”
洪雪娇瞪大双眼,惊道:“不可思议,你竟有如此修为,能将血气如臂使指,不使一丝泄漏,这岂非是传说中的人仙不漏之体?”
“我离人仙这境,自然是差得远,”
景雨行笑道:“所谓‘显密圆通真妙诀,惜修性命无他说。都来总是精气神,谨固牢藏休漏泄’,其实夫子在西游释厄功中,就早有明示,只是世人难以参透罢了。”
“等你学会了这射贼五法,自然也可做到。”
“至于这本大武华章,乃是六乐华章中的一篇,却是修炼内脏精气的绝妙法门,儒门的执剑儒士,也是修炼此法。”
洪雪娇已经不知如何开口。
景雨行给她的惊喜太大了。
有这两部法门,足以令她快速修炼到大宗师境界,以往遥不可及、高如青天的武圣之境,也不再是那攀不可捉摸,有了一丝窥伺的可能。
“呼……”
长长呼出一口气:“你送我如此大礼,要我如何能回报?”
景雨行摆手道:“诶,夫子有言,儒门绝艺,人人可学,你何必谢我。”
洪雪娇摇摇头:“话虽如此……夫子果真令人敬佩。”
她知道事实没有这么轻松。
否则,别说世人,便是儒门学子,为何也不见多少能习得君子六艺的?
此正所谓法不可轻传。
景雨行此时已走到一旁,拿起先前那幅放在桌上的字道:“礼物已送到,我倒是对你那幅字颇有兴趣,你还没有告诉我,究竟是何人所书?”
“是了。”
洪雪娇这时才想起,叫来丫鬟小宁:“你在我的私房中取十个银饼子,拿给洪易,他如今中了秀才,往后就要准备科考了,以他的境况,恐怕是不够花费,便当是他这幅字的赏银了。”
丫鬟小宁噘起嘴,一脸不情愿:“小姐,你给他钱干什么?要是大夫人知道了,只怕……”
洪雪娇摆手道:“你悄悄去不就行了?”
“是。”
丫鬟也不敢多说,应了一声,便转身要走。
景雨行忽然唤道:“慢着。”
“景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小宁可不敢对景雨行有半点怠慢,转身十分恭敬地问道。
“云叔,来,将我的雪笺纸、紫石砚、白狐笔、麝香墨都取来,让小宁姑娘带去,赠于那位公子。”
“是。”云叔又拿来一个包袱,就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样。
“这位公子叫什么名字?”
景雨行问洪雪娇道。
“他叫洪易,是我的一个弟弟,不过出身不好,赵夫人不怎么待见他,”
洪雪娇随口道:“你适才见到的官差来报的功名,便是他了。”
说完,又看着景雨行,笑道:“市井都有传闻,小理国公礼贤下士,急公好义,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你适才说的几样物什,都是极名贵的东西,价值不下千两白银,玉京城中寻常的富贵人家的家产也不过这般了。”
“呵呵。”
景雨行笑了笑,却没有接话。
心中却暗道:求贤若渴是不错,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称得一个贤字,若非想来看看夫子所看重的人,究竟是何模样,我何至于下这般血本?
想起那几件东西,饶是景雨行出身尊贵,家大业大,也有些肉痛。
价值还在其次,只是这些东西实在难得。
不过一会儿,那小宁又跑了回来,东西虽送去了,却没有见到洪易本人。
说是洪易因得了功名,前往西山去,祭拜亡母亡兄去了。
“那可真是不巧,我这弟弟,时常会去西山祭奠,一去便是三两日方归,你怕是见不到了。”
原来洪雪娇也看破了他的心思。
景雨行闻言,心思微转,便笑道:“那实在是可惜了,本还想见一见这位洪兄,只好等日后再寻机会了。”
“雪娇妹妹,说起来,你我也有许久没有一同去射猎了,你每日里在这院中习练射艺,又哪里及得上去山中射猎痛快?”
“正好,我最近听闻,西山深处,有人见到有五色奇狐出现,能如人站立,还能作人语之声,”
“不如明日寻个好时候,你我同去山中射猎,这部射贼五法,我也算粗通,正可趁此机会,为你指点入门,如何?”
“哦?”
景雨行并没有太过遮掩,洪雪娇哪里看不出他的意思,不过对他所说的,又十分动心。
也不管这位小理国公,为何忽然对她那个弟弟如此上心。
便道:“好,既如此,明日你我便邀上三五好友,同去西山猎狐。”
“一言为定!”
……
西山脚下。
洪易跪在一大一小两座坟前,喃喃道:“娘,大兄,我今日乡试得中,已有秀才功名,”
“来年便能参加科举,若能高中,为娘和大兄追封正名的日子便不远了……”
此时已是深夜,西山峰峦叠嶂,影影幢幢,如鬼怪魔影。
偶尔听闻一声声野兽嘶吼。
洪易却没有惧色。
他虽没有修炼武功道术,但多年读书,早已养出胸中之气。
山崩于前而色不改。
而且,不知从何时起,他发觉自己身上似乎多出了一些莫名的东西。
行走于山中,野兽毒虫也会退避。
也是因此,他才敢独自在西山中行走,甚至过夜。
否则,大兄便是在此地葬身狼腹,阴影尤在,他又哪里敢?
洪易跪在坟前,将纸钱一张一张地在坟前点燃。
口中偶尔梦呓一般,说着些话语。
火光摇曳,映照在脸上,颇显孤寂。
“咦?”
忽然,洪易发现火光中,似乎有一缕金光一闪而过。
先时还以为是眼花,可稍后又被金光晃了数次,揉了揉眼睛,盯着火堆,果真有一团金光在其中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