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果然有几分胆魄,可惜,却未免太过狂悖。”
“今日本侯便让你知晓,违背纲常,天地不容,人人得而诛之。”
洪玄机说话间,已睁开低垂的眼睑。
森冷的杀意顿时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霎时间便已铺天盖地。
众人只觉灵魂都似乎要被冻住,皮肉都要被如刀的杀机片片割下,无比生疼。
却在几乎同一刹那,一股极阳极刚极霸道的气息又如狂涛般汹涌而出。
又令人如置身洪炉之中,炙热难当。
四周一切,都开始扭曲了起来。
草木,砖石,泥土,似乎都要燃烧一般。
冰火两重天。
这是洪玄机的杀机,和他那阳刚霸道的武道念头。
“洪、玄、机!你……你好不知耻!”
李神光紧咬着牙关,顶着这冰火两重天的滔天压力,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
“噗!”
一句话勉强出口,就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不过是个凡人,能在洪玄机的压力之下,说出话来,已经是其傲骨铮铮,胸中意气如雷。
他的意志,令他的肉身超出了应有的极限。
李神光知道,洪玄机是起了杀心。
如今的大乾武道第一人,他的一拳,有几个人能接得下?
一拳,百拳,都没有区别。
连理国公都出为阻挡,却仍旧断不了他的念,还彻底激起了他的杀心。
可见他对新圣圣道,是顾忌到了极点。
李神光艰难地望向理国公。
他以死相逼,都无法阻挡对方。
如今在场的,也只有这位理国公有希望能护得住这位文道新圣了。
虽然洪辟已显现出不凡的武道修为,但李神光仍然不认为他能在洪玄机的拳下活命。
不是对洪辟没有信心,而是他不能赌,一丝一毫的风险都不能出现。
理国公此时还保持着之前有些不正经的神色,似乎对眼前一切,都没有反应过来一样。
只是眼中一道犹豫挣扎之色一闪而过。
“洪玄机,狂悖的是你,真以为你做出一副无所畏惧,横扫一切的架势,自己就真的可以盖压天下了?”
说话的自然是洪辟。
他自然不可能需要其他人为他出头。
虽然这一战来得比他预料的早太多,并非他所愿。
但事到临头,洪辟也不会退缩。
“今日便看看,是你能让我知晓你的纲常伦理,还是我让你知道这天高地厚!”
说话间,众人便已见得洪辟头顶有白光冲天而起。
浩浩荡荡,直上青天。
传说上古圣人贤人,读书明理,能养出一股气。
平时涵在胸中,意气激昂时,透顶而出,直干云霄,如同烽火狼烟一般。
练武之人,血气纯厚,脱胎换骨,成就武圣后,血气也能透顶而出,故而唤作精气狼烟。
精气狼烟虽不多见,世人却不陌生。
但如洪辟这般,显然不是单纯的精气狼烟。
沛沛然、绵密密,如大江大河般滔滔不绝,无穷无尽。
明明如大日骄阳般炽热,照落下来,却如同晨曦般温暖平和。
完全不同于精气狼烟的阳刚霸道。
是一种更加纯粹、醇厚的气息。
李神光等人只觉一片心襟神摇,激动不已。
别人感受不出来,他们却可以。
这种纯粹、醇厚气息的感觉,分明与他们读书之时,读到令人拍案叫绝,胸中激荡的文字之时,所感受到的那种充斥于胸中,不吐不快的浩然意气,一般无二。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上古圣贤读书明理所养出的浩然之气?
果真是圣人啊!
洪玄机目中精光一闪。
心下也微微一惊。
此子修为竟然如此精深,气息绵绵密密,无穷无尽。
在他面前,竟然不落于下风。
但别人不知,他却一清二楚。
他自己已是武圣巅峰之境,只是身心中仍有一丝破绽未满,否则早已一步成就人仙之境。
此子却分明还没有到达武圣境界。
古之圣贤,浩然之气?
洪玄机自己也是文人,自然知晓。
只是这种浩然意气,竟有如此神妙?
心念电闪间,他右手却已经五指一捏,如同宝瓶。
虚空似乎都虽着他这一捏一攥,猛地震动了一下,令周围众人都站立不稳,胸腔内的一颗心,更是如同被人猛攥了一下,几乎窒息昏倒。
“哈!”
理国公横身一站,挡在李神光、谢文渊等人身前,猛地吐气开声。
哼哈如雷,顿时将洪玄机的滔天之威阻隔在外。
但洪玄机的威势又岂是这般简单?
他那五指一捏,如宝瓶一般的拳头,顿时现出几尊若隐若现的神灵。
如同在巨海中搅动怒潮,一波又一波,向八荒四极排空而出,袭卷一切。
小小的院落,在这狂风怒嚎、海浪惊涛中,摇摇欲坠,眼看有向四方邻舍波及的趋势。
“好一个武温侯!好一个理学大家!”
洪辟怒极而笑:“天之高,地之阔,岂是你一个断情绝义、井底望天之人可窥?”
“让你看看何谓天高!”
洪辟右臂一横,食中两指骈起如剑。
却无剑之轻灵,反厚重无比。
如春秋史笔,大笔如篆!
“大道如青天!”
如笔似剑,虚空一划,便有一道沛沛然、势不可挡的纯青剑气,如长虹惊天,大江横流。
浩然正气剑如虹!
如篆巨笔着华章!
天青如水,江海横流,茫茫渺渺,浩浩荡荡。
令人不知何所来,何所去,何时始,何时终。
只觉天地悠悠,百载匆匆。
一世忙忙碌碌,功名利禄,王权富贵,到头来也不过镜花水月,过眼云烟。
唯余三尺黄土,独沧然泪下。
天地如笼,大道如笼!
洪玄机一拳捣出,神灵相随,天地独独尊。
在这一剑之下,却被尽数笼罩。
令人骇然。
众人绝然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小小稚童,不仅有着一身令人惊叹的武道修为。
而且竟然达到如此程序,能面对隐隐为大乾武道第一人的洪玄机,而不落下风。
……
玉京城中心,这里也是大乾的中心。
天底下最高的地方,皇城。
皇城之中,琼楼玉宇连绵不绝。
其中有一座高楼,直插云霄。
从下往上看,几疑人立此楼上,伸手便可摘星辰。
“好一个大道如青天!”
“如此剑气,如此剑道,如此胸怀,竟是出自一个八岁稚童,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一个金冠黄袍,年近半百的男子,远眺那如惊天长虹,江海横流的青色剑气,发出赞叹之声。
……
“好剑。”
洪玄机手臂上探如枪,拳头高举过顶。
拳上几位神灵明灭,隐有**********转动。
虚空被似已这一拳打得弯曲凹陷如碗。
激荡出一阵阵凛烈罡气。
从这一只拳头两旁分流,向四面八方袭卷而去。
却尽数被如从天上倾泄而下的青色剑气笼罩。
拳罡,剑气,两相僵持,将周围虚空都扭曲。
便连一旁观看的人,也有种感觉,似乎连自己的心灵,都要被两者的交锋所扭曲。
洪玄机一张方正的脸庞从来都是面无表情,似乎就是一块生硬的铁块,没有什么能令其动摇。
此时也不例外。
但他的话语却已经透露出几分惊讶之意。
“可有名目?”
言语间,双腿仍旧微曲,股学微沉,如坐马江山,拳头高擎。
“吾养浩然气,碧血垂丹青。”
“养吾剑法。”
洪辟骈指如指,衣袍无风自动。
头上发髻已在霎那争锋之中散开,一头长发如在水中漂起,缓缓舞动。
洪玄机目光微动。
只觉此子事事皆出己预料。
便连这武道修为,心胸气度,都是生平仅见。
绝非如他口中所说的稚子。
若说是鬼仙转世,又绝然不像。
难不成世间除了转世夺舍外,真有生而知之者?
种种心念,只是在他心中闪过,面上依旧冷硬如铁:“大道如青天?”
“道在吾手,便是天又岂能困吾?”
下一刻,洪玄机犹如化身烈日,酷烈之气滚滚而出,拳头上几尊神灵显化,几乎就要显露出形质。
“圣旨到——!”
就在此时,远远响起一个有些尖锐的声音。
在两人这惊天交锋之中,竟稳稳传来,清晰入耳。
“武温侯爷,小圣人,圣上有旨,还请暂且罢斗。”
“嗯?”洪玄机眉头微皱。
淡漠地瞟了洪辟一眼,便已收起拳架,一身如烈日般的气息顿时收敛。
洪辟也在同一时间收起剑指。
垂天剑气顿消。
院中众人顿时浑身一松,心灵上都得到了解脱。
“呵呵呵,”
一个身材削瘦,脸上无须,面白肤滑的老者笑着走了进来。
看穿着,分明是个宦官。
理国公见了此人,哈哈大笑:“喜公公,你怎的也来凑热闹?”
“咱家见过国公爷,圣旨在身,还请恕奴婢失礼。”
这位喜公公笑了笑,便板正脸色,目光在院中扫过,落到洪辟身上,一双目中似有异光闪过。
旋即露媚笑:“陛下有旨意,只是口谕,诸位站着听便是了。”
他拦住要跪下的理国公、李神光等人。
才道:“朕闻,今有大贤着下圣道之书,不朽篇章,得诸子共鉴,百圣同光,乃天下之幸,大乾之幸,”
“朕欲赐封太子少保之位,召请新圣入朝,时时以国事请益,令天下共沐圣道教化。”
洪辟此时头发散落肩后,却不显凌乱,反多了几分出尘脱俗之气。
听这宦官说完,脸上倒也没有什么吃惊的神色。
今夜这么大的动静,若是这乾帝还装聋作哑,毫无作为,那他才真要奇怪,也要失望了。
洪辟微微一笑,不卑不亢拱手道:“这位大人,请回禀皇帝陛下,在下不过龆年之童,如何能居此尊位?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嗯?”
洪玄机眼泛寒光,叱道:“黄口孺子,能得陛下赐封,已是天大恩典,圣旨已下,又岂是你能抗拒?”
“果然是无君无父,目无纲常的小贼!”
“洪太保且息怒。”
喜公公陪了一笑,又对洪辟道:“哈哈哈,陛下果然所料不差,”
“陛下说了,新圣年岁尚幼,虽说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大贤大圣,也不以年岁而论,但赤子天性纯真,殊为难得,”
“陛下早有所料,新圣怕是不愿奉召,丢弃了赤子天性,入了那沉闷的朝堂,”
“陛下是这么说的:小圣人当不会奉召,那也无妨,为了朕的小圣人,朕愿意等,告诉朕的小圣人,朕给他十年时间,待其长大成人,亲为小圣人加冠,”
喜公公滑稽地学着腔调,媚笑地看着洪辟:“陛下还让奴婢代问一问:小圣人,十年时间,总该玩够了吧?届时定不可弃朕。”
洪辟目光微闪,心中已有成算,拱手肃容道:“皇帝陛下抬爱,在下若再拒,岂非不识好歹?还请回禀陛下,十年后,必不相负。”
“好好好!”
喜公公大喜,又转向洪玄机:“还有洪太保,陛下也有话给您。”
洪玄机板正地躬身肃容道:“臣洪玄机恭请陛下训示!”
喜公公又学起腔调:“朕知学文道之争,乃道理之争,不容退却,新圣之学,与太保殊为不同,”
“只是所谓灯不拨不亮,理不辩不明,如今新圣年岁尚幼,十年之后,陛下欲在帝宫金殿之上,亲为小圣人加冠,同时将广邀天下宗师、有识之士,于冠礼之上,开文道盛会,为小圣人贺,若是洪太保有意,大可与新圣于圣驾百官,宗师名士之前,辩论大道,为我大乾,辨出一条光明正道来,也是一桩千古美谈。”
“臣洪玄机遵旨!”
洪玄机恭声应答,端端正正地施了礼。
喜公公又看向洪辟:“小圣人之意如何?”
洪辟神色安然:“敢不从命。”
喜公公大喜:“如此,咱家便可以回去向陛下复命了,诸位留步。”
拦住众人见礼,他独自来,也独自去。
洪玄机此时才站直身来,冷冷地扫过洪辟:“既然今日有这陛下恩护于你,便先饶你这小贼一遭,”
“只盼你好生谨记今日教训,他日善用上天赐与你得天资,回归正途,好自为之,莫要辜负了陛下今日圣恩。”
“呵。”
洪辟已懒得去看洪玄机这副嘴脸,喷出一个音节,便转向谢文渊、李神光等人:“诸位前辈,既然陛下有此决断,那在下也想请诸位前辈共鉴。”
谢文渊最先道:“圣人请讲。”
李神光等人相视一眼,又道:“新圣但说无法。”
洪辟笑道:“所谓君子有三乐,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
“我如今父母俱丧,只一兄弟,虽过得清苦,却也能自得其乐,虽有遗憾,却也无可奈何,”
“我所行所为,倒是自诩俯仰无愧,”
“此三乐,我已得其二,尚缺其三,本是自觉年岁尚幼,德才不足,不过既已有十年之辩,那小子也顾不得自谦了,”
洪辟拱手道:“诸位前辈共鉴,今日之后,吾当立儒门,广传吾道。”
转眼看向洪玄机,冷笑道:“十年之后,当有儒门三千贤人,毁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的邪说歪理,匡扶天下,解黎民倒悬。”
“狂妄不自量。”
洪玄机眼中寒光闪烁,却一现即敛。
冷冷说了一句,便拂袖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