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供奉跪倒在建章帝跟卢皇后跟前,两只腿抖的厉害,哆嗦着嘴唇仿佛天塌了一般,断断续续的告诉建章帝和卢皇后,太子的命虽然救回来了,可却从此不能动不能说话了。
卢皇后当场就晕了过去,建章帝神色晦暗不明,进了内殿瞧了太子一眼,太子口歪眼斜,嘴里还流着涎水,双手以怪异的姿势蜷缩着,连句整话也说不出来了,一动就流口水。
他立在床前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太子已经不再抽搐,只睁着一双眼睛不断流泪,才快步出了正殿,出了东宫,一路回了清宁殿。
皇后也刚苏醒,荣成公主陪侍在一旁,脸上犹自带着泪水,他挥手免了女儿的礼,口吻异常平静:“你先出去。”等荣成公主走了,他走到皇后身边,轻轻坐了下来。
卢皇后伸手去攀他的胳膊,语气惶恐无助:“圣上,以后阿纮怎么办......他如今这副模样......”
建章帝的语气很是镇静,连他自己也惊讶于他能镇静到如此地步,他看着卢皇后很久,才以同样的声调回了她一声:“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卢皇后惊得手脚冰凉,甚至忘记了动作,瞳孔微缩,手从建章帝的胳膊上滑下来,仓惶的往被子里缩了缩。
建章帝不知道何以他们的儿子会走到如今这个境地,他同他的父亲不一样-----他的父亲宠幸继后荣贤太后跟她所生的泰王,从不把建章帝放在眼里。
年少的时候,建章帝身为原配皇后留下的嫡子,并没过过多少好日子,荣贤太后待他的好,是裹着蜜糖的砒霜,他过的小心翼翼,得不到父亲宠爱,因此他格外看重自己的第一个儿子,只是前期他实在活的太紧张了,忙着应付荣贤太后,忙着活着,委实顾不大上儿子,而到了后期,他登了位,要清除泰王的余党,要对付荣贤太后,依旧还是忙。可他早早的就立了太子,给了大儿子名分,为的就是叫他安心,为的就是早日分清尊卑,免得将来兄弟争权,可他没料到,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坐在卢皇后身边,胸前的龙张牙舞爪,气派非凡,同他如今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扬州弊案、杨云勇,朕不是不知道。”
“可朕同你一样,觉得他会收敛的。”建章帝垂着头,卢皇后看不清他此刻面色,只觉得心跳的越发的快,急急的喊了一声圣上,全身的血液一瞬间用到了头顶。
“可他并不懂如何收敛。”建章帝没理会卢皇后,自顾自的转过头来看她:“朕听说宋六跟着端慧进宫来了,你见过她了才下定的决心罢?”
夫妻多年,建章帝实在是很明白发妻对于这个大儿子究竟有多纵容退让,他笑了一声,看着卢皇后惨无人色的脸:“你从宋六那里听说的事,朕在赖成龙那里,也都知道了。”
卢皇后骇的面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青,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她死死地咬住了唇,觉得自己上了宋楚宜的当-----赖成龙同宋楚宜有旧,她是自来清楚的,当初她还曾因为这一点而庆幸。
赖成龙当初在阳泉的时候就深谙瞒上不瞒下的道理,没道理在这个时候了忽然就又决心收回那只踏了一半的脚了,只不过,他在阳泉的时候看的是周唯昭的面子圆了场,如今在京城,也是听宋楚宜的意思,把太子的事捅了出来。
卢皇后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看不清楚宋楚宜究竟在想什么,她甚至有些烦躁的起了杀心-----她即将嫁进东宫,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捅到了建章帝跟前代表了什么?!
她难道天真的以为这样就能替周唯昭讨回公道了?!卢皇后恼怒异常,只觉得宋楚宜实在还是年纪太小,犹自带着少年意气和天真-----她分明已经惩治了太子,还下了如此狠手,太子既不死,不至于影响周唯昭跟宋楚宜的婚事,又没办法再胡作非为,然后他们再想办法把这次周唯昭遇刺还有太子中毒的事都圆过去,推出一个替死鬼,编造一个合理的理由,事不就完了吗?为什么宋楚宜非得要闹到建章帝跟前,把这个毒疮*裸的展现给人看?!
她蠕动了一下嘴唇,双眼紧盯着建章帝的表情,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圣上......”
她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赖成龙究竟跟建章帝说了什么,又说到了哪一步,根本无从开口。
建章帝皱了皱眉,如同从前在潜邸时那样,眉头都皱成了川字,他抬手打断卢皇后,自顾自的叹息了一声:“朕说过,十根手指,朕都想保全。可如今朕已经断了一根手指......”
端王已经死了,卢皇后知道他把子女看的很重,垂了头低声啜泣。
“你替朕下了决定,若容他继续胡作非为下去,朕的手指都要断光了。”他说,语气晦暗莫名:“朕从前以为自己尚算一个好父亲,可现在看来,却并不是如此。怪道烧了这么些年青词,练了这么些年丹,也没见什么效用。”
这话卢皇后不敢接,她被建章帝的语气和这番话骇的魂飞魄散,依着床滑在了地上,声泪俱下的抱住了建章帝的腿:“圣上,是臣妾的错,是臣妾让他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如果她当初没有在慌乱之际忘记了大儿子,如果当初她不一味的纵容他,事情或许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她悔恨至极,哭的哽咽不能言语。
建章帝并不看她,视线直直的看向远方,良久才发出了一声叹息:“朕拢共才两个嫡子,因为受够了庶母的压制,总想着早早的给自己的嫡子名分,以免重蹈朕当年跟泰王的覆辙,可现在看来,身在皇家,还想一碗水端平就能使他们兄弟和睦,是朕想的太过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