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二次去丛方方住处的时候,看到了卫光济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菜,当时我问他是不是去单位了,他说不是,是出去买了个菜。
这个小细节,当时过去了我也没有太多想,虽然隐隐觉得有点哪里不太对,又有点抓不住,方才你一说完,我忽然意识到这事儿到底哪里不对了!
咱们w市虽然说不是什么特别发达的超一线城市,但是市区不管是农贸市场,还是超市、蔬菜水果店,贩卖的蔬菜基本上都是经过处理的净菜或者半净菜,表面上一定是干干净净,经过了初步清洗的,我说的没错吧?
但是那天卫光济提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的菜特别新鲜,菜根部分还沾满了泥土呢!
我之前一直没有反应过来,就总觉得那里不对劲儿,现在想明白了,我会觉得不对劲儿,是因为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在市区看到过那么新鲜,新鲜到好像刚从地里面拔出来一样的菜了!更重要的是,如果这是夏秋季节,我倒也没什么可说的,可现在还没开春儿呢!”
“你注意到的这个细节确实很重要,那一次是王慧函的现场被我们发现之前对不对?”康戈回忆了一下时间线,“那我们就去王慧函陈尸那个地点附近找一找,看看附近的村镇上面有没有自己家里有暖棚,种点反季蔬菜并且还外销赚钱的人家。”
“绕去附近的村镇的可能性也确实是挺大的,毕竟要尽量绕开所有可能被拍到的监控摄像头,这要是真的找到了买菜的地点,说不定咱们还多一个人证!”颜雪有些坐不住了,有了这样的收获之后,她恨不得马上就行动,“那咱们现在就走?”
“坐坐坐,别激动!”康戈失笑,赶忙拉她重新坐下来,“你还真不辜负自己的那个绰号!不过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你再看看外面的天色!咱们要去的可是村镇上头,村里人一般早睡早起,咱们现在出发,到了那边也只能看到各家各户大门紧闭,各自在家里。
咱们又不知道暖棚具体是谁家的,在哪里,总不能这一晚上挨家挨户敲门吧?那样的话未免也太扰民了,咱们今晚先处理其他能着手去办的事,剩下的留到明天早上也来得及。”
颜雪没有在农村生活过,不过之前实习的时候跟着师傅查案子什么的倒是也有去过,的确是康戈说的那种状态,她方才一着急竟然给忘了。
“行,那咱们就先从共享汽车确认起来,然后再摸摸他这个人的底。”
经过一晚上几乎没有合眼的调查确认,第二天一早刑警队众人已经有了令人振奋的收获,在短暂的休息之后,便又分头出发,去进行抓捕之前最后的一些信息确认。
颜雪和康戈到王慧函陈尸地点附近转了转,果然打听到了一个买新鲜菜的蔬菜大棚,就在一条乡道附近,那家的主人基本上是供给附近村镇办酒席需要用到反季蔬菜的人家,周围的村民去零买也无所谓,平日里基本上都是熟人,见到过的生人不多,因此对于当日的事情倒是还真有些印象,并且很配合的帮忙回忆了一番。
在对手头的证据进行了汇总和梳理,确定已经足够形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之后,颜雪怀着激动的心情,和康戈一起驱车来到丛方方之前租住的那套房子,拿出房东提供的钥匙,径直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面还是老样子,安安静静,卫光济那屋的房门紧闭着,没有什么声音。
颜雪有些心里不踏实,用目光向康戈传递自己的担忧,康戈对她默默摇摇头,示意她莫慌,然后走向卫光济的房间,伸手推了推房门。
房门并没有落锁,康戈那么一推便开了,房间里面的陈设一如既往,堆积如山的各类书籍后面,卫光济正对着电脑不知道在干什么,开门的声音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依旧很专注的盯着屏幕,过了几秒钟才缓缓转过身来,看到站在门口的人,也没有任何惊讶或者紧张。
“你们有事么?”这个本应慌张的男人,面色木然地开口问。
“卫光济,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咱们聊聊丛方方、王慧函还有骆昱诚的事情吧。”康戈对他笑了笑,示意他起身,“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不然我们也会采取强制措施把你带走。”
卫光济呆呆地看着康戈,好像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说了什么异样,之后才缓缓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来到康戈和颜雪面前,对两个人点了点头。
康戈示意他走在前头,卫光济也没有任何异议,三个人这样下了楼,走出楼下单元门口的时候,卫光济还停下脚步问了一下康戈的车停在哪里,那平静而又配合的态度,让守在单元门两旁的罗威、齐天华都有些目瞪口呆,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就这样,卫光济以一种过分平静也过分乖巧的姿态,跟着康戈他们回到了公安局,从头到尾看不出紧张,看不出害怕,不喜不悲。
饶是对他的情况已经有了掌握,同行的刑警队同事也还是感到非常不适应。
被安顿在审讯室里,卫光济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丝的变化,看起来似乎有一点淡淡的困惑,大概因为困惑并不是一种情绪,而是一种反应,所以才能够表露出来。
“我们把你带到审讯室,你应该知道我们把你带过来并不是找你提供线索,我们需要的是你交代杀害丛方方、王慧函和骆昱诚三个人的动机和过程。”康戈非常直白地对他说,“你知道自己连续杀害了三条性命,这是多么不可饶恕的罪行么?你知道你的行为给他们的家人带来了多大的伤害么?”
“我不明白……”卫光济没有被康戈的一番话击垮,只是表情越来越充满了迷惑,“为什么你们能找到我?我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呢?”颜雪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材料,“这是你五次租用共享汽车的时候的登记信息,这是那五辆车在案发现场附近出现过的监控画面,这是其中一辆车的后座上面提取到的微量血迹,经过确认,与王慧函的血型信息相吻合。
你在布置王慧函陈尸现场之后,曾经去附近买过菜。
你家里有一套闲置的老房子吧?那套老房子我们已经查到了,现在有人专门负责在那边提取相关证据,听说下水管道里面已经找到了残留在管道壁上的血迹,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不可能……”听了颜雪的话,卫光济情绪变得有些不大对了,“你们怎么会找到破绽?我不可能被你们找到破绽,我是天才,天才应该做什么都是最好的。”
他在称呼自己为“天才”的时候,语气并不是一种自夸的炫耀,而是一种笃定,一种陈述。
“我知道,你曾经的确是一个天才。”康戈缓缓叹了一口气,“我们已经联系到了你在外地的父母了,你过去的情况他们有向我们提供,你现在的情况他们也知道了,正赶过来。”
一听到父母要赶过来,卫光济显得有些瑟缩起来,他犹犹豫豫,最后才好像鼓起勇气似的问康戈:“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我爸妈来?我不想让他们来……”
“你很怕你的父母?”颜雪见状有些惊讶,卫光济已经是一个三十五岁的中年人了,这个年纪提起父母,还能像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紧张的,可着实不多见。
卫光济低下头,不说话,恨不得在座位上缩成一团。
“你的父母也和我们说你是一个天才,说不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情来,说你是被人蛊惑的,是这样么?有没有人教唆你去杀害丛方方他们?”颜雪问。
“没有,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我能自己决定我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知道怎么做是对的,不用别人教。”卫光济猛地抬起头,直愣愣看着颜雪说,虽然他和一般人比起来实在是情绪平稳,但和平日里比起来,已经算是相当激动了。
“你的意思是,你觉得自己做的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康戈顺势问。
卫光济果不其然点了点头:“我理解他们,帮他们实现愿望,让他们不痛苦不难过,他们想死自己不敢死,所以我帮他们,不然的话,他们一直在受折磨,这样太残忍了。”
颜雪扶额,在康戈对亚斯伯格症候群的特征进行总结的时候,她就担心可能是这样的一种情况,没想到还真的应验了!
作为一个只能理解字面意思的亚斯伯格症候群患者,卫光济很显然把丛方方和王慧函在网上的各种负能量宣泄当成了内心的真实声音,本着帮助她们结束痛苦的心态,把这两个本来折腾得风生水起的年轻女性早早送上了黄泉路。
反倒是骆昱诚这个的的确确自闭到厌世的人才是真的求仁得仁了。
“可是为什么要布置成那个北欧艺术家的作品形式?”她问卫光济。
卫光济虽然态度诡异,却是颜雪遇到过配合度最高的落网嫌疑人,因为他完全不作任何狡辩,也不会试图去做什么遮掩:“因为童年是最幸福的,没有人会逼你做任何你不喜欢做的事情,没有人会因为你做得不够好就吼你骂你,没有人会因为你达不到他们的要求就嫌弃你。童年的时候,你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做让自己高兴的事儿。
我看丛方方他们都很痛苦,我希望他们不要再痛苦下去,永远都像小时候一样快乐。”
颜雪和康戈对视一眼,对卫光济的这一番话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在这之前他们联系到了卫光济的父母,对卫光济从小的成长环境也有了一番了解。
在卫光济六七岁大的时候,他的父母发现孩子虽然性格似乎有些腼腆木讷,但是记忆力超强,他们突发奇想带了孩子到医院去,想要给孩子测智商,看看会不会生了一个小天才。
结果小天才的名头没有得到落实,医院里面的医生却发现卫光济与其他同龄孩子比起来有着明显的差异,于是进一步检查之后,发现他是一个高智能型的自闭症患儿。
卫光济父母本来是饱受打击的,甚至在医院当场大吵大闹起来,但是没过多久,他们便又重新喜悦起来,因为他们不知道从什么渠道获得了一个信息,说亚斯伯格症候群患者都是天才,成名成家的那些着名人物当中有很多都是亚斯伯格症候群患者。
这个说法瞬间点燃了卫光济父母心中的愿望,他们开始拼命挖掘卫光济身上的潜能,希望他也是一个天降奇才的音乐家,或者凭着过目不忘的超强记忆力,能够学习成绩一骑绝尘,一路领跑考上个好学校,然而卫光济并没有能够按照他们期待的那样去发展。
卫光济父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在卫光济成长过程中想发设法对他加以“培养”和鞭策,在发现卫光济对音乐完全不开窍,超强记忆力带来的方便也不过是能在背题的时候节省一点时间,遇到需要发散思维和灵活应用的题目就不灵,导致成绩始终低迷之后,他们终于放弃了这个不争气的“天才”儿子,又生了二胎,终于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小的孩子身上。
卫光济虽然说杀害的是丛方方等三人,但是他那种形式所投射的却都是自己的内心世界,也正因为他过去的经历,所以让他对骆昱诚处境的理解显得格外真诚,让骆昱诚屏蔽了其他所有人,却唯独愿意接纳他这样的一个网友。
“骆昱诚当初是因为给你之前工作的那家出版社写意见信纠错,你才和他取得了联系吧?”
“对,那个错误我也和社里领导说过,他们说我懂个屁,别人都不觉得有错,就只有我,后来骆昱诚写信指出来,我觉得心里面高兴,就给他写了信。”
卫光济说自己当时心中高兴的时候,脸上依旧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那种平静十分诡异。
“你是怎么想到共享交通工具等等那些逃避警方调查、消灭证据的方法的?”
“看电影,电影里怎么做,我就怎么做,还有里面也会提到一些这种方面的东西,我是天才,我看过的东西都能记在脑子里,做的时候照着做就行了。”卫光济看看康戈,又看看颜雪,“可是为什么?我不明白……我每一步都严格制定过计划,没有什么没做到的地方,为什么你们还会想到我……
我明明是帮他们解脱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怪我?难道我应该看着她们痛苦又不敢表达,那么受折磨的活着才对么?”
“你杀害的这三个人里面,除了骆昱诚是真的不想活了之外,丛方方和王慧函都并没有这方的需求,她们本来活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不需要别人用杀人害命的方式来加以拯救!”颜雪有些无奈地对他说。
卫光济的表情更加困惑了:“可是……她们如果真的过得那么开心,为什么又都在网上表现得那么痛苦,不是这里不公平,就是那里欺负人……她们如果明明过得很好,为什么要在网上说那样的话?在网上满嘴都是活不下去,满嘴都是痛苦,你们又说她们生活中都过得很好……我要怎么才能知道网上和生活里,她们在哪里才是说了真话?”
颜雪看看康戈,两个人对视一眼,看着卫光济,第一次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