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后来的事实证明,竟然全都如沈仙所料。
直到现在,燕南雁仍然想不明白这个问题,所以才有这一问。
她心中既憋气,也满是好奇。
沈仙心中念头电闪而过,对于这个问题,他也一样难以回答。
略作沉吟,便开口答道:“我曾于佛经之中阅得一言:菩萨畏因,众生畏果。”
燕南雁满目迷茫和崇拜:“什么意思?”
“世人求神拜佛,当真是因为他们信神崇佛?未必吧?”
沈仙笑道:“或是心中欲念繁多,或是畏祸惧恶,”
“世人大多庸庸碌碌,修行之人要断情绝欲、趋吉避凶尚且难能,寻常百姓又能如何?”
“只有诉诸神佛,才是最简单的捷径,所付出者,不过是磕几个响头,最多再供奉一些‘身外之物’,无论如何,只要祸不及己,那又何妨?”
“若是有人能因此保你万事灵应,佑你事事顺应如意,从此不必苦苦耕种劳作,不必忍饥挨饿,百病皆消,脱离于苦海……”
他看了一眼托着腮,目中又现出迷茫的燕南雁,便换了一种方式道:“若是让你与镖局兄弟从此无须常年累月行镖押镖,刀光剑影,不得平静,便能衣食无忧,诸事不扰,”
“代价只是磕几个头,求上一求,换作是你,你可愿?”
沈仙惯于料事,以为熟识人心,这一回,燕南雁却是让他吃了教训,只听她断然道:“那当然不行!”
“要是不能押镖,不能打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说着,她却又双手托腮,犹豫起来:“若是躺着便能吃饱喝足,那自然是好的,要磕头的话……那得看吃什么喝什么,只给些破饼子掺水酒,那可不万万不行。”
“……”
沈仙看了一眼旁边憋着笑的范一尺,心中长叹一声。
直接忽略了她那摇摆不定的答案,继续说道:“如今十里驿百姓的那条捷径,因我们而毁,你说他们如何不怨,若是知道真相,又岂能容得下我们?”
话说着,沈仙心中也不由唏嘘。
人有百样,样样不同。
人心不足,物欲横流。
纵然是真正的神佛,恐怕也难以承受信徒们无止无休、无穷无尽的索取吧?
他也没有立场去指责那些百姓什么,毕竟,他也有自己的私欲。
只是他心中还有些惭愧。
因为老槐舍身取义之举,不该就此埋没的。
这也是他起意为老槐立传的因由之一。
是非曲直,自有公道。
十里驿百姓只记“神恩”,不明义举。
但若他能为老槐立传,传扬出去,自然有人能辨别是非。
老槐义名,总会为人所知,为人所传诵赞扬。
“公子,我明白了。”
一旁本沉迷书中的银貂忽然抬头道:“我曾得一位陈夫子教授文字,便听他曾叹道:世路无如人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
“是否便是公子所言之意?”
沈仙微感诧异:“虽与此事不甚贴切,倒也可说是此理。”
他好奇道:“能说出此话之人,必是世事洞明的长者无疑,不知长者高姓大名?又在何处?沈某可有幸去拜访请益一番?”
银貂略微踟蹰,才道出一番话。
原来,它本是那南林中的一只得了造化的精怪,不慎遇上社君那只老鼠精,受其所迫,方才受其驱使。
后来认识了老槐,受其教诲良多,又经其指点,得以遇上那位陈夫子,才识得文字,学得圣贤篇章。
连它的“金错儿”这个名字,也是陈夫子所赐。
老槐与那位陈夫子,便是改变它一生的贵人。
如今社君已死,对它有恩的老槐也没了,它已经无家可归,便跟随沈仙一道来了——这是它自己说的,其实银貂却是舍不得沈仙满腹的学识。
至于那位陈夫子,银貂像是有所顾忌,并未多说。
沈仙看得出,也不多问。
“还是不明白……”
直到此时,燕南雁仍然在苦恼沈仙方才说的话,不过很快便展颜笑道:“不过我相信先生,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旁早被淋得满身狼狈的范一尺,手里的烧鸡也不香了。
仰首向天,任由冰冷的雨水不断在脸上拍打,流下的也不知是雨是泪……
借着天降时雨,燕南雁一直赖在马车上,缠着沈仙,一张小嘴叭叭几乎没停过。
沈仙也不厌烦,一边温声应答,一边时不时也问她一些江湖之事,倒算是各取所需。
“渭城到了!”
过了小半日,日头西斜,前面传来一声呼喝。
“众兄弟,收起刀兵,进城之后,切莫生事!”
“终于到了!”
出门远行,不是什么易事,尤其押镖运货,更是趟苦差事。
他们这一趟押的镖,原本已经被老鼠精们抢了去,除去了鼠精,还算幸运,在十里驿城与鼠穴之中找到了一些零碎的镖物。
赔是赔定了,损失不小,却总算找补回一些。
押着剩下的镖走了月余,纵是长风镖局等人行惯了镖,也感疲累。
沈仙放下手中的书,从车中探出头来。
远远看去,便见一座雄城,建在崇山峻岭之间。
三面环山,甚至是沿山而上,倒有半座城都是建在几面大山之上。
端的是宏伟壮观无比。
沈仙即便见惯了京城的庄严宏阔,也依然被这等人工与天地融合而成的雄伟震撼。
银貂金错儿忽道:“公子,奴与锦儿不便入城,以免为先生带来麻烦。”
沈仙一怔,有些不解。
银貂道:“公子,渭城不是一般小地方,不仅有官府公门,庄严难犯,更有敕封的社神,最是为异类所惧。”
“如此等大城,一般都少有精怪异类胆敢闯进去。”
沈仙闻言,不由有些担忧:“那你们……”
金错儿道:“先生放心,我与小锦儿便在左近的山林中,不会走远,若先生出城,奴自会前来相见。”
沈仙不知它有什么法子,能知道自己何时出城,又在何地。
不过精怪之流,想来是有其手段。
便点点头道:“那你们要当心些。”
金错儿开心道:“多谢先生挂怀。”
旋即揪醒仍在呼呼大睡的白毛鼠。
这白毛鼠虽是成了精,心智却如几岁孩童一般,没心没肺,无忧无虑。
这一路跟着沈仙,吃喝不愁,吃饱睡,睡饱吃,日子过得比遇上社君之前都快活。
所以它有些不情不愿地跟着金错儿跳跃着离开了镖队,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眼里。
多日相处,沈仙倒是习惯了读书时,这一貂一鼠陪在身边,有些不舍地收回目光。
不过很快,他便又被周遭风光所迷。
当他尚在沉浸在这等鬼斧神工的荡气回肠之中,镖队已经缓缓走进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