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哉、首、基、肇、祖、元、胎、俶、落、权舆,始也……”
“林、烝、天、帝、皇、王、后、辟、公、侯,君也……”
似有人在诵读经书,声音虽细微,像是怕惊醒了正在梦中酣睡中的他,却是抑扬顿挫,一丝不苟。
这不是他今日才开始忆录的一部书么?
什么人?
竟然半夜潜入他房间来,却在这里读书?
“嘤嘤嘤……”
“姐姐,这写的是什么啊?狗屁不通的,我看这人就是乱写一通,他根本不是什么读书人。”
“都赖那个店伙计,瞎说一通,说什么有读书人投店,害得咱们白白偷跑这一趟。”
一个怪异不似人语的声音传入他耳中,奇怪的是,沈仙竟能听懂这阵怪异声音的意思。
“锦儿,住口,小心吵醒了人,咱们不能让人见。”
边上又响起了另一个人语声音,沈仙认出,是那个细小的读书声。
“嘤嘤嘤~”
怪异的声音再度响起,听在沈仙耳里,却像是一个正在得意洋洋炫耀自己的小女孩:“怕什么,这小子中了我迷烟,早就睡死过去了,就算我拿刀子扎他,他也醒不过来。”
我中了迷烟?
沈仙心中一惊。
难怪方才他在玉笔乾坤中觉着精神有些疲惫,那是以往从没有过的。
不过,这个声音看来也没有料到,他能醒来这么快。
沈仙自己也有些奇怪。
或许是这个声音自己出了差错。
也或许,是如老槐树所说的,他是读书读出了些名堂来,已经开始有了些神异之处。
沈仙思虑之间,小心翼翼地扯开一丝眼角,用余光扫过声音来处。
在透过窗缝投入房中的月光映射下,桌案上隐约有两团影子。
确实是两“团”。
因为最大的那“团”,只比拳头大上一些,另一“团”,只有半掌大小。
看轮廓,倒像是某种形体很小的动物。
“锦儿,咱们偷看他的经书,已是无奈之举,实为不该,你即便不念恩德,也不可无礼。”
人语声再起,竟是从其中那团较大的影子传来。
让沈仙啧啧称奇。
竟然又是精怪之流?
他本以为偷偷潜进他房中读书的,是哪一个雅贼,可没想到竟不是人。
不仅求知似渴,竟还懂礼仪恩义。
“嘤嘤~什么经书?狗屁不通的东西,连仙窟里的奶娃涂鸦都比他强。”
那人语声正肃道:“锦儿,你道行尚浅,读书还少,不知此经博大浩瀚之处。”
“嘤嘤~姐姐,你不是在逗弄锦儿吗?”
沈仙只见那团大些的黑影晃了晃,似乎在摇头:“虽只寥寥三两页,但我已从中受益匪浅。”
“锦儿,你可记得,以往我们偷……潜入他人书阁之中,翻阅书籍,最大的难处是什么?”
“最大的难处?姐姐的遁地神通如此神异,纵是仙家正宗,名门大派,也少有能及,那些高门大户虽然将书藏得严实,想拦住姐姐你却也不容易,那自然不是偷书了,那是什么?”
那“姐姐”用人语说道:“你怎忘了?你我当年目不识丁,虽然一心向学,却哪里来的机会?若非机缘巧合,在遇着了陈夫子,不以你我为异类,教文授字,这才有了今日道行,”
“可惜我得陈夫子教诲时日太短,终究只是粗通文墨,真正的儒门精深学问,却不曾学到,多少次偷……翻阅书籍,却是以管窥天,以郄视文,难解其中真意,只得空手而回,徒劳往返。”
“姐姐”的声音中充满惋惜之声,旋即又透着几分激动:“那书生写的这经书,却分明是儒门经书秘典,辞道真解,连诸多古辞雅言,此经中都有解,”
“只这寥寥几页,此前你我偷……抄来的那几部经书,我便已有诸多难解之处豁然而通,若能得全,以后我们也许再不怕看不懂经书了。”
“嘤嘤嘤~”
“锦儿不懂,不过姐姐既说有用,那便算这人立了功,我便不捉弄他了,咱们将这几页纸和他一起带走便是,届时也不怕他不将经书都交出来!”
“不可!”
“姐姐”不悦道:“不行,锦儿,你随我读了这几年书,难道还不懂恩义?”
“锦儿”不以为意:“我当然懂了,不过咱们又没吃他的喝他的,这人对咱们有什么恩嘛?既然没有恩,咱们又对他讲什么义?”
姐姐责道:“偷看他的书,已是不对,虽事出无奈,却是咱们欠他的,此为其一。”
“经书贵重,岂是些许吃喝之物可比?咱们姐妹得观如此富贵经文,此恩比天大,此为其二。”
“有此一欠一恩,咱们就不能负了,你记住了!”
说到这里,语声变得有些严厉。
沈仙听得心中啧啧称奇。
分明是精怪之流,竟然如此嗜书如命,只是听闻书生住店,便深夜潜入,偷书窃文。
还口口声声圣人教诲,儒门学问,一口一个恩义。
只这两句“恩义”之说,便把多少谓之万灵之长的人都比了下去了。
“啊?有这么严重吗?好吧好吧,姐姐你说是就是,那咱们报答了他便是。”
那“锦儿”虽有些不情不愿,却还是个顺从的:“姐姐,他迷神术,咱们帮他解了,不就是报答了吗?”
“既然报答了,这些书就归咱们了!”
“你……”
那“姐姐”虽觉得不该,但到底像是抵受不住这些写着富贵经文的书页不舍,斥责的话也没说出口。
“锦儿”得了“姐姐”的默认,顿时高兴得蹦了几下。
然后从案上一蹦而起,落到沈仙榻上。
沈仙急忙收敛气息,合上眼缝。
旋即只闻到缕缕异香,便觉有些昏昏欲睡的神志为之一清。
过不多时,房中安静了下来。
沈仙小心地张开一道眼缝,便见案上已经空空如也。
不仅那两团黑影已不见,他那几页书稿似也果真被带走了。
那几页书稿是他自宿世记忆中忆录的一部书,名为《尔雅》,也是彼世圣人遗教。
只因此书是一部辞书,里面全都是一些文字古辞释意。
以往老相爷还在世时,他在王氏藏书中看过一些经书,不过大多语言晦涩,文辞难通,难以啃读。
但他发现此书竟能解得许多古辞秘文,实在是一部读书必备之宝,所以便想将之忆录下来,随意翻阅。
虽然对读书人来说是一部宝书,但也不是什么修行秘书,圣人教诲,也不必秘而不宣。
区区几页书罢了,沈仙还不是很在意。
他在意的是,那两团黑影所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