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的世界之残酷,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作为鬼门先生的我,之所以要将游荡在人世间的鬼魂送进鬼门之后的另外一个世界,就是怕那些强大的孤魂野鬼吞噬了太多的同类,导致凶残成性,危害到人类的安全。
如果老来没有撒谎的话,那么他应该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人,至少对阴阳术术一道有着相当的了解。如果用小说里的情节来描述的话,说不定老来还是个隐士高人什么的。
他之所以来找我求助,说不定是实在被逼得没办法了。
可是我在来清明身上感受到的他所经历过的一切,是那么的真实,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不成?
我突然想到老来的手机,如果来清明所经历的没错的话,老来的手机——我想想日期,应该是一个星期之前!如果能够翻到老来一个星期之前的通话记录,说不定就可以判断了。
“来叔,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手机?说实话我其实并不太相信你,你可以说我先入为主,也可以说我识人不明。总之我的确答应了你儿子的求助,他说自己被鬼缠上,但是却又说不清楚,我用入梦之法,以他的身份重新回顾了一下那一段经历,我记得当时他曾经看到你的手机上面一直只有一个通讯电话。”
我知道我的要求有点过分,手机毕竟是私人物品,说不定里面还有不少*。不过我是真的无法完全相信老来,因为来清明所经历的那些,真的太真实了。
老来犹豫了一下,最终咬了咬牙,还是把手机递了过来。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我以来清明的角色曾经看到过的手机,颜色、新旧程度、贴膜上的刮痕、右下角的破损,完全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区别。
拿到手机的一瞬间,我就已经几乎确定了,来清明所经历过的一切是真的!他已经五六年没回过家了,平时跟自己的父母联系的时候都是打电话。也就是说他根本不可能在那之前见过老来的手机,那么我用来清明的角度看到的手机,必然就是他真的见过的了。
我心里有了点谱,马上打开手机,滑动开关。老来的通话记录很少,我很快就找到了事发当天的通话记录,果然上面有一连串完全相同的号码,通话的时间也与我记忆中的几乎完全没有区别。
如此一来,我对老来更加无法信任了,就连通话记录都一模一样,这就说明我的入梦之法用对了,来清明所经历过的一切,是真的!
我把手机还给了老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老来大概也明白我发现了什么,连连摇头,苦笑道:“大师,你不能这么先入为主啊,我说的都是实话。”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大师,我就老实说了吧,我至今还是有点无法接受我儿子的死——可是那就是事实,我也不得不接受。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失去了他,我的整个生命都没了色彩。所以我不得不重拾已经快被我完全遗忘的阴阳术,把我儿子的鬼魂给招了出来,并且将他的鬼魂养了起来。”
“我还记得那天我儿子兴冲冲地给我打来电话,说他获得了半个月的长假,要回家来看望我和我老婆。”老来目光悠远地望向远方,说起了一切的开端。
“当时我很高兴,我让老婆子给儿子炖上他最爱吃的海带猪蹄。老婆子节俭惯了,炖猪蹄的时候提了一嘴,说让我去接儿子回来,不然以他那性子又要打车,坐出租车多贵呀,特别是从机场到家里,估摸着得花差不多一百多块钱了。”
老来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习惯性地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了一包香烟,在征得我的同意之后点燃了起来。
他愣愣地看着烟气升腾,好半晌之后才叹气道:“我就去他李叔家借了摩托车,赶到机场的时候正好看到我儿子从机场出来。我当时拼命地叫他,可是他完全没听到,还是向着出租车那边去了。”
这时候老来的眼泪哗啦啦地掉了下来,他拼命地忍着哭泣:“你知道吗,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亲眼目睹了我儿子的死。一辆出租车为了抢客,加速从后面冲了上来,直挺挺地撞在了我儿子身上,把他整个人都撞飞了。当时我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天都塌下来了似的,我不敢置信,我的儿子,竟然就这么没了!就这么没了啊!”
老来哇哇大哭,我不得不把抽纸拿了过来,示意老来擦擦眼泪。
“我儿子当场死亡,可是我不甘心啊!我都已经快六十岁了,就这么失去了自己的儿子,我的人生还有什么希望?我还活着有什么意义?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当时我抱着儿子的尸体,感到绝望到了极点。我更害怕把这个消息告诉老婆子,他本来身体就不好,要是受到这样的打击,还不得马上上吊去?”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以前我当阴阳先生的时候,跟我师父学过一招禁术,就是将已死之人的鬼魂招出来,强行填充在纸人里面,可以让鬼魂像活人一样生活!我想到就坐,虽然十几年没做阴阳先生的勾当,但是师父的教导却依旧历历在目。我竟然只用了一次就成功了,我的儿子又‘活’过来了!”
烟头已经烧到了老来的手指头,但他却猛然不觉,又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接着道:“可是我学艺不精啊,当年师父说我们阴阳先生走阳间路,吃阴家饭,有损后人阴德。我那时候就动了改行的念头,所以这禁术没能学到家。我儿子的鬼魂让阴差给盯上了,我千方百计地带着他逃啊逃,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阴差的追捕,结果却在阴差阳错之下,让我儿子自己发现了一些端倪。”
与来清明完全不同的地方是,老来口齿灵便,说话条理清晰,即便是才经历丧子之痛,却也没有让他变得胡言乱语。只是偶尔会大声地咆哮着自己多么不甘心。想想一位老人,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子嗣,这种痛苦就不是不能理解了。
年轻人永远也无法理解老年夫妻失去孩子之后的痛苦,我也是最近成为鬼门先生之后,经历的事情比以前多了,才对此稍有体会。
尤其是我们这一代的孩子,大多数都是独生子女,一旦英年早逝,其结果就是“断子绝孙”,其结果以我们中国人的传统观念来看,完全是毁灭性的打击。
我见过好几对失独老人,他们有一些过着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有一些则彻底放弃了对未来的追求,得过且过,反正一辈子也就那样了,没个盼头,临到死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还追求那些身外之物干嘛?
老来是我所见到的唯一一个精神状态还算正常的失独老人,即便如此,他痛苦的表情与声音也难以掩饰。
难道真的是我先入为主了?我不信!
见我似乎不为所动的样子,老来收住了情绪,终于说起了正题:“不好意思,刚才有些失态了,不管大师相不相信我,这一次我来向大师求助,是想大师帮我阻挡一下阴差。我以养鬼之法,强行将我儿子的魂魄与*分离,让他看起来跟活人几乎没有什么差别,但这种违禁之法终究瞒不过阴差。之前我跟儿子一起遇到的那些事情,其实就是阴差正在抓捕我儿子。”
“我儿子从我这边察觉到一些问题,误以为我们被恶鬼缠身,所以显得很恐慌,但我又不能告诉我儿子他已经死了,所以……大师,请你看在我失去了儿子的份上,帮帮我吧。”
老来推开椅子,几乎就给我跪下了。
我急忙阻止了他,叹了一口气:“来叔,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你儿子跟你说的正好完全相反,而且我也看到了一些东西,实在是不敢轻易下结论啊。”
老来抖抖索索地爬起来,叹着气说:“既然如此,我也不强人所难,如果我儿子再来找大师帮忙,还请大师多加看顾一二,免得他被阴差抓捕,又或者是被街头那些游魂野鬼给吞了。”
我嗯了一声,算是勉强答应了老来的请求。
老来叹着气,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仿佛全身的力气都没了似的,一步三回头地走到了门口。
看到他萧索的背影,不知怎么的,我就想到了我的父亲。我老头子这几年为了给我挣学费、生活费也同样早早的白了头发。
可怜天下父母心,也许我应该相信老来的。
“来叔!等等。”我叫住了老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同情心占了上风,“你儿子的事情……我会想点办法,等我先查一点东西,到时候再联系你,你看行吗?”
老来登时喜形于色,大喜过望,健步冲到我面前,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感激涕零道:“大师,谢谢你,谢谢你!”
送老来出了门,张卿蕤收拾了茶杯,问我:“相公,他们父子俩所说截然不同,儿子说自己被鬼缠身,当父亲的却说儿子已经死了,是他用养鬼术强行拘魂,我们应该相信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