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因果……让人付出代价变成了因……”
“只是，对应的果，浅浅也会自己承受就是了。”
柳浅浅说的认真，顾夷长也是听的认真，他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柳浅浅一样，他看过她的一颦一笑，见过她的一举一动，也听过她的一言一语。
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细细想来，这才是他们各自长大以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面对面。
何为因果？
白将军英勇盖世，遭人嫉恨，偏偏遇上一个只看重自己皇权和地位的昏君，听信谗言，白家一夕之间毁于一旦。
顾夷长侥幸逃脱，苟活于世，不得已只好改名换姓远离故土，他为父母报仇，挑起大胤和西齐的战争，导致两国边疆纷争不断，百姓更是受尽了战火之苦。
如果说白家遭遇的一切，是他的因。
那么边境百姓的苦，就是他的果。
他可以肆意妄为，玩弄权柄，他可以找宇文沅报仇，那么同样的，边境的百姓也终将会有人站出来，寻他复仇。
柳浅浅知道的，顾夷长的痛苦和矛盾，都是因为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他没办法做到不管不顾，一心复仇。
否则，以他的才智，如果想搅的大胤翻天覆地，定然是早晚的事情。
可是他有着太多的顾虑了。
“大哥哥……”柳浅浅还想说什么，只是当她看见顾夷长那双眼睛时，好像所有的话语都失去了根源。
君子温润如玉，陌上无双。
顾夷长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就站在那，嘴角含笑眼眸温润，“小丫头如今也是长大了，字字句句不提劝，字字句句都是劝……”
柳浅浅听见他夸奖，却没有丝毫开心的感觉。
顾夷长的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手指上，柔嫩的手指关节与犯着铁锈的栏杆显得格格不入，分外的违和，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节骨分明，却好像满是血污。
“浅浅……”
他叫她的名字。
柳浅浅心底一颤，抬眼看他。
“我如果狠下心，借你父亲的手杀了宇文煜，你该多恨我啊？”
顾夷长仍是那样笑着，在她面前，藏起了所有的自责和痛苦，“我的小丫头是不该经历这些因果……”
他的话语如此的不容置疑。
“如果……”他轻轻抬起手，“如果这世上需要一个人背负所有的痛苦，给这些恩怨画上一个句点，不再有更多的人受到伤害，不再有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这一次他的手没有垂落下去，而是从铁栏的缝隙里伸出，替柳浅浅擦掉了脸颊上的泪水，“别哭，大哥哥会保护你的。”
顾夷长轻轻的笑了笑，像是昔日儿时一般洒脱，“可惜，可惜了，你的大哥哥背负了太多，暂时没办法把你从宇文煜手里抢走了……”
“这里阴寒，小丫头，回去吧。”
柳浅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扇牢门的，她只是背过身，就再也没办法回头。
她害怕自己一回头，那满脸的泪水会让顾夷长更加难过。
顾夷长的双手都握在了生锈的栏杆上面，几乎用力到要将那根栏杆扭曲了。
假如他还是堂堂将军府的嫡长孙，假如他没有背负白家几百口人的性命，假如他没有扇动西齐攻打久阳，假如他的手上不曾背负久阳城三日屠杀的鲜血……
那他还可以跟宇文煜争上一争，如今……
一直到柳浅浅和流萤的身影在转角消失，他的双手才一点点放开，那铁锈的栏杆上竟是真的微微凹陷了几个清晰的印子。
流萤沉默的跟在柳浅浅的身后，安慰的话却是说不出口的。
她此刻倒希望顾夷长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是西齐的小诸葛，而不是白家仅剩的血脉和遗孤。
柳浅浅实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尤其是顾夷长用手指的那一处，好像烫到了她的心底。
原本应该等在转角的赵监察却不知所踪。
索幸还有流萤伴在身侧，和来时不同，天牢的这一条道路安静的有些吓人。
一直到大门打开，阳光照进了一个角，柳浅浅才真的感觉到温暖逐渐驱散自己的身上的寒冷。
门口的狱卒跪在地上，赵监察也是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宇文煜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孙公公一如往常，候在身边。
承乾殿的宫人浩浩荡荡的摆着仪仗，明明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出声。
柳浅浅低垂着眼眸，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她走到宇文煜跟前，刚想跪下就被他伸手拦住了。
他问，“见到了？”
柳浅浅轻轻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宇文煜像是微微叹了一口气，紧接着上前一步，他伸手抬起了她的脸颊。
就看到她的脸颊上，几道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沿着脸颊汇聚在下巴上。
宇文煜没有表情，却仍是伸手用拇指替她抹着脸上的泪痕。
他很耐心，一点一滴的擦拭着。
他的手指冰凉，动作却好似阳光般柔和。
“他是我的大哥哥……”柳浅浅抬眸，一双眼睛里尽是泪水，在阳光下更显的娇柔。
他应道，“朕知道。”
柳浅浅又说，“他从前最是洒脱……”
他又应道，“朕知道。”
“他……”柳浅浅还想说话，就看见宇文煜抚在她脸颊上的手用了力，让她再次抬起了头，到了嘴边的话也是咽了回去。
宇文煜的眸色深沉，脸上更是没有多余的表情，“再为他哭一次，朕就杀了他。”
他的语气认真，丝毫没有玩笑的意味。
柳浅浅微微一愣，偏偏眼泪哪是控制得住的东西？
宇文煜的话音还没落下，就又是一滴，沿着眼角的泪痕落到了地上，甚至没有一刻的停留。
柳浅浅甚至不敢有太多的表情，只能泪眼摩挲的看着宇文煜，“皇上……”
只是一开口的功夫，眼角又有一滴水被推挤着出了眼眶。
宇文煜又是耐着性子替她擦掉眼角的那条泪痕，“这么爱哭，朕把后宫的印交给你，你该如何服众？”
柳浅浅先是被他的话吓到，生怕自己爱哭的毛病害了顾夷长，紧接着又听到他漫不经心的这句话，就好像在谈论午膳时御厨多放了一个装饰似的随意。
连一旁的孙公公，都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不过他低着头，脸上的表情也没人瞧见就是了。
宇文煜看着她略显吃惊的样子，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些许，低声说着，“后宫不可一日无主，浅浅身为贵妃，理应为朕分忧。”
柳浅浅的心跳几乎跃了出来，听见“身为贵妃”四个字，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一来一去，因为顾夷长感伤的情绪也被转移了少许的注意力。
“传朕旨意，”宇文煜见她冷静了些，嘴角也是不着痕迹的扬了一下，“将皇后凤印送去昭和宫，自今日起，贵妃持凤印统领六宫……”
“……宫中礼秩，一同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