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曰圆。”
站在离地千米的高度,望着黄昏沙漠的壮阔景致,林恩在唇间默读着此生不忘的名句。
一轮夕阳缓缓沉入沙海,天渐渐黑了,漫天繁星点缀着夜幕,和悦的凉风取代了白天的温热,林恩倚着吊筐随心远望。原来,静悄悄地飘行在这样的夜空中竟是如此惬意的享受。若不是受这场未尽之战的羁绊,自己本该过着平凡祥和的生活,努力赚钱,努力养家,争取在有生之年看遍普天之下最美的景色,如斯……“这里的景色很美吧!”
小休斯一手拿着烤肠,一手拎着啤酒瓶,任由轻风拂动他那零碎的短发,时而远眺,时而下望,这里的一切仿佛尽在他的胸怀之中。
“嗯,美极了!”林恩如实说出自己的感受,在这之前将近半年的时间里,他要么是在寒冷的东线和俄国人进行殊死搏斗,要么是在“吸血鬼”突击队的训练营里磨砺身心,后来的北欧之行虽然也饱览了山峦峻峭、峡湾深邃的壮丽景色,可心情始终沉浸在一种没落的绝望和悲壮之中。即便此刻,他也难以参透人和自然的奥妙,让自己的心境摆脱凡尘琐事的影响,真正感受世界的博大和宽怀。
小休斯得意地说:“嘿,这夜景就够你赚回路费,等到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你就真正不虚此行了!”
如若光是看景,林恩确实该心满意足了,可此行真实的意图……身边的这位美国青年也许永远都不会理解。
吃饱和也喝足了,小休斯确定了一下风向,告诉林恩若没有风向变化不必叫醒自己,困了尽可以睡上一觉,然后缩到吊筐里面,不多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能吃能睡能玩能乐,这样的人生也足够单纯幸福,林恩给了自己一丝苦笑,拿起望远镜继续在这无垠的沙漠中找寻光源。新墨西哥州的沙漠不同于千里荒无人烟的大沙漠,铁路和道路沿线每隔若干距离就会有城镇村落,夜未深,林恩还得时不时拿起地图端详验对,午夜之后,这样的困扰也就自然减少了。除了满天的闪烁星辰,就是远处偶尔沿着地平线滑过的“流星”——火车头的灯光。
平淡的时间过久了,也会变成一种困顿。抽了半包烟,喝了半杯冷咖啡,林恩的眼皮愈渐沉重。人可以硬撑着不睡,视力却难以保持常态,随着星光的黯淡,天与地浑然一色,别说是沙漠戈壁中的秘密基地,就算是一块巨大的红色岩壁也无法辨别。身体的倦怠并没有影响林恩的意识,他竭力保持清醒的思维,为了提神,他回忆起那个寒风雪夜在农舍马厩的曼妙时光,轻熟女内敛的热情就像是覆盖在灰尘的炭火,只要能够挑去表面那层掩饰,内在的火热足以让人融化。可是想着想着,思绪却不听使唤地飘忽到了另一个场景:玫红的藏绸衫衣,乌黑的及腰发辫,宽松的皮绒边饰,还有那浓情的眉、明亮的眼、宽厚的唇,而每每想起凝结于脸庞上的淡漠寡情,林恩总觉得心头有片乌云笼罩……忽然间,林恩看到前方地面上有车辆的灯光,深夜行车本身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可这里已是相当荒芜的沙漠深处,林恩顿时有种基于直觉的判断:这些车辆必然跟自己找寻的目标有着密切的关联。
为了看清一些,林恩擅作主张地扭小了煤油炉——它原本就只保留着微弱的火焰,地面上的人不仔细观察是难以发现的,经他这么一调,炉子几乎完全熄灭。
炉火调小后,气囊里的热空气也不至于迅速降温,刚开始一阵,热气球的高度几乎没怎么降低,过了好几分钟,它才开始缓缓下降,并随之产生了轻微的摇晃,但已经睡熟的小休斯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随着高度的持续降低,林恩已经可以辨认出这是一支由十余辆卡车组成的车队,它们正沿着一条相对笔直的公路向东北方向行驶,顺着这条几乎看不清轮廓的道路向前遥望,隐约有零星的光点在晃动,那那须是基地的指示灯,也许是执勤的岗哨,但一定不是普通的民用设施。这个时候,林恩的心情微微激动起来,千算万算,想着以购地种田的名义购买农用飞机,然后在播撒农药时故意跑偏,却没想过使用热气球夜航居然能够如此悄无声息地接近高度戒备的目标!
等他注意到热气球的高度已经下降到了过低的高度时,眼看美国佬的秘密基地就在前方,林恩连忙拿出地图计算这最后一段行程的方向和距离,以便确认它的准确方位,等到风吹吊筐较为剧烈地摇晃时,小休斯终于揉着眼睛爬起来,等他往外一看,差点就大声叫了出来。
“我的天,怎么飞得这么低?要装上沙丘或者山包就麻烦了!”
虽然忍着没有大叫,可小休斯一边埋怨,一边去调煤油炉,等林恩反应过来想阻止他时,晚矣。煤油炉上的火焰腾一下窜了起来,这对于热气球本身并不会造成任何伤害,严格来说也没有违反艹作安全流程,可这会儿天上的大多数星星都收工回家了,黯淡的夜幕下,在空中腾起的一团火焰是非常显眼的。
“糟了……”
林恩苦叹一声,尽管小休斯立即调小了火焰,可刚刚的疏忽还是给他们惹来了大麻烦。很快就听到下面传来了汽车刹车和说话的声音,紧接着,刺耳的枪声划破了夜的安宁,几颗暗红色的子弹远远飞过。
“我的天啊,他们居然开枪了,居然开枪了!”在不长眼的子弹面前,小休斯将他的沉稳老练世故无赖全部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惊慌失措地抓着吊筐边缘,此刻大概懊恼出发之前怎么没在筐底放一块铁板,那样还能抵挡住下方射来的子弹,这会儿两人吊在空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完全成了对方枪械的活靶子。
枪声打破了宁静,也唤醒了隐藏在这沙漠中的一切。刺眼的探照灯光柱拔地而起,迅速在夜幕中锁定这飘然而至的不速之客时,林恩的倦怠、迷糊、恍惚早已一扫而空,他惊讶地看着从前方不远处射来的光柱。刚开始只有一根,紧接着又出现了第二、三根,看着这些在夜幕下无比醒目的光照,他狠狠拍了自己的脑袋:真笨,早怎么没有想到这点!
大多数时候,作战行动需要避免打草惊蛇,但有时候恰好相反。想要找到对方隐秘基地的位置,林恩完全可以雇佣不知情者在夜间驾驶飞行器制造声响,从而吸引对方隐秘基地周边的探照灯甚至防御火力。在相对平坦开阔的沙漠地带,从好几十公里外就能够发现这些光柱所在位置,从而判断出试验基地的准确方位,便不必担上损兵折将的风险,更不用像现在这样亲自出马。
现在领悟已经太晚了,几盏大功率探照灯已经将林恩他们的热气球照的无所遁形,恐怕不知有多少高射炮正迅速调转炮口,只待上级一声令下就将这冒然抵近的热气球击落。迎着刺眼的光柱,林恩压根看不清前方基地的状况,只能大致估测目前自己的离地距离——应该不超过200米,别说是机关炮弹,就连子弹也躲不过。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小休斯终于做出了与他年龄、经历相符的行为,他掏出一块白手绢,趴在吊筐边缘拼命挥手喊叫,嘴里说着“别开火,我是平民”。
到了这个时候,林恩反而冷静下来,这不正是自己一直都有考虑的状况吗?既然发生了,那就按照计划步骤,不慌不忙地拿起橡皮擦,在刚刚用来计算和标注位置的那一页,把铅笔所留下的数字、线条和图示全部擦掉,擦得干干净净,末了还吹上一口气,将橡皮擦的碎屑吹干净,闭上眼睛仔细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波士顿买的标有产地的火柴盒子,划燃火柴将它烧成灰烬。经过小休斯的努力,下面的人没有继续射击,只是改用大嗓门喊着“降落”,完全关闭煤油炉子之后,热气球一边继续向前飘行,一边缓慢地下降。确定身上已经没有“危险物品”,林恩站起身,跟小休斯一样趴在吊筐边缘,装模作样地摆出一脸惊恐状,眼睛却在抓紧这到最后的机会观察环境。好心的气流将他们的热气球朝探照灯的方向吹,很快越过了停在途中的车队,那是一些六轮或者八轮的重型卡车,第一次随“吸血鬼”突击队奔袭苏军装甲部队临时宿营地时,看到的似乎就是同一类型的卡车。彼此相隔数百上千米的探照灯勾勒出了一个大致的正方形,逆着极其强烈的光线,林恩只能隐约看到那里有个筑有铁丝网和围墙的基地,矗立在地表的建筑大都是些矮房子,想必真正的内容位于地下——在沙漠中构筑挖地造工事实在不难。
以临时迫降的方式落地,热气球的着陆姿态非常不雅,吊筐在沙地上拖行数十米,最终装上了一处沙丘,气囊与吊筐之间的绳索已然断了好几根,林恩和小休斯连滚带爬地离开吊舱,侧倾的气囊仍顽强地扯着空吊筐起飞,这时只听有人在喊“吊筐里的人已经离开了”,须臾,探照灯附近暴起团团火光,只片刻的功夫,空中的热气球就被机关炮弹撕成了碎块,小休斯看得目瞪口呆,可在林恩眼中,这样的场景在战场上却是稀松平常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