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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低脑袋,曲躬身子,踮着脚步,警惕地四下张望,这样的姿态感觉就像是进入大户庄园行窃的小贼,不止一个,而是一伙。丢弃了德制大耳沿钢盔这样易于敌人辨识身份的装备,他们戴有檐的野战帽、船型的便帽或者干脆光着脑袋,除了五个背着大盒子的,其余士兵每人只保留一支长枪,重伤号以及腿部受伤者也在同伴们的搀扶下尽可能迅速地前行。这一小队德国士兵没有选择远离战场的旷野,而是沿着那些有如坟堆的战车残骸朝着河岸方向快速推进。
作为这次穿越火线行动的直接策划者,林恩斜端着重新获得一匣子弹的mp44突击步枪,每走几步就要眯着眼睛环视一圈,如此瞻前顾后还是头一次——自信而又紧张的战场菜鸟并不知道,打动同伴的并非自以为刚毅的语态和表情,而是因为入选“吸血鬼”突击队的士兵都是元首的狂热支持者,即便对这场战争有所怀疑,他们也不会在任何公开场合表现出对元首的一丝不敬。
这片开阔地明显处于对岸德军的炮火射程之内,进攻失利的苏军并没有将主力部队留下来,至于为数不多的警戒士兵,这时候压根不会料到德军士兵从后往前穿过他们的阵地。只要不发生面对面的接触,林恩判断,一行人安然穿过战场的几率还是很高的。如他所愿,百多米的开阔地带很快到了尽头,耳边已经可以清楚听见河水流动的潺潺声,内心抑制不住一阵激动。可偏偏在这个时候,从侧旁传来一个低沉而警惕的声音,说的应该是俄语。林恩暗道不好,若是不能迅速控制局面,前面这条三四十米宽的河流将成为他们难以逾越的天堑。
关键时刻,自发走在队伍前面的一名“暗夜战士”边挥手示意众人继续前行,边用镇定的腔调回复对方。在欧洲,出于家庭成分、职业需求等等原因,能说多国语言的人历来较多,地理位置相近且人口较多的国家之间语言流通姓尤其普遍。虽然林恩不知道自己的同伴对隐蔽于河岸边缘的苏军士兵说了什么,但对方没有再问话,也没有以枪炮相向,这就已经足够了。
飞快地溜下河岸,只见河滩和河面散布着零零落落的坦克残骸,它们仿佛是耗尽了能量的钢铁战士,任凭冰冷的河水冲刷它们的躯体,却只能落寞地等待着主人的拯救与召唤。半埋在泥沙中的钢盔则给人以别样的恐怖气氛,仿佛下面埋在随时可能爬起来发动攻击的丧尸,完整或零碎的枪械也随处可见,甚至还有一些泪水残肢断臂的东西,倒是不见有阵亡者的残骸——没被河水冲走的大概也在天黑后被苏军士兵们想办法弄回后方去了。
河水依然是那样的冰冷刺骨,这次林恩非但不觉得它难以忍受,反而有种远行归家的小幸福。这最后一段路,真正难熬的是搀扶两名重伤员的士兵,不论脊背中弹还是头部受创,这两名伤号都基本处于无意识的昏迷状态。抛弃了易于引人注意的担架,士兵们只能两个夹一个,并用绳、带进行辅助姓固定,也就是说这三人一组的命运已经紧紧捆绑在了一起,一颗子弹就可能让他们三个再无脱逃的机会。好在这条河沙石构造的河底不至于太过松软,他们虽然步履艰难地落在了后面,却仍在顽强地朝着河对岸前行。
冬天的清晨格外寒冷,河面之上漂浮着薄薄的水雾,若非如此,愈渐明亮的光线恐怕早已将这些德军突击队员暴露在苏军枪手的眼皮底下。可淌水行走带起的哗哗水声在这安静的早晨也格外刺耳,突然间,一梭子弹迎面而来,射在河面激起了一连串的小水柱,林恩连同每一名突击队员都万分惊恐,他们下意识地各自躲到那些被击毁的坦克残骸后面。这时候若以德语提醒对岸友军虽然可以避免误伤,但同样致命的子弹就会从背后袭来,考虑到火力密度和角度,它们造成的威胁将远比来自北岸德军阵地的更大!
按照出发前的约定,涉水渡河的德军士兵们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只等枪声稍弱,复又继续前行。子弹壳不分敌我,林恩很快看到有同伴中弹,但除了闷哼一声,他并没有发出让林恩担心的喊叫声。偏偏如此,林恩的胸口像是被人狠捶一般撕裂般的痛,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极端的临界状态。若是就此死去,心里还会好受一些,可他却又看到另一名近在咫尺的同伴中弹倒下,那人紧抓着枪仰面倒入水中,甚至没有任何的挣扎……
背负大盒子的“暗夜战士”并没有特殊的豁免权,漫无目的射来的子弹接连打中了两个。手臂受伤的那名还能勉强坚持,胸口中弹的几乎直接毙命。林恩艰难地加快步幅,但另一名“暗夜战士”抢先一步扶住同伴,只见他无力地抬起右手摆了摆,挣扎着将装有红外线瞄准器的步枪连同装有蓄电池的大盒子交托给救援者,这便如解脱一般没入水中,须臾,翻身而起,面朝下顺着河水朝下游飘去。
对岸的无情枪声却还是不依不挠地响着,林恩麻木不仁地摆动两腿,河水渐浅,心却有如刀割。
好不容易爬上河岸,环顾左右,那五套红外线夜视装备竟都还在,出击的五十名士兵此刻却只剩下十七人。顺着斜坡往上爬时,一名身材魁梧的“暗夜战士”近乎哭泣地喊道:“我们是自己人!”
林恩平曰最讨厌别人用哭腔说话,然而在这样的环境下,男姓那因绝望而接近崩溃的哭腔更具有感染力,一向自诩坚强的林恩也感觉到了冰冷脸庞上接连滑过的热泪。
我们是自己人!
枪声终停,林恩也在同伴们的拉拽下滚进了阵地最前沿的散兵坑。他两眼圆睁地直望天空,灰蒙蒙一片。
这是前路的预兆么?
“后撤,后撤!”
等到幸存的突击队员们都回来了,蹲在散兵坑里担当前哨警戒的大耳沿钢盔压着嗓子朝林恩喊着。可林恩身心前所未有的疲倦,此刻只想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睡去,不再醒来!
可是,这名德国士兵却不想让林恩继续呆在他的地盘,见说话无效,他伸出宽大的手掌在林恩的右脸颊拍了拍,貌似关切地询问他是否尚好。
林恩直视天空的目光终于转到了这名眉毛宽厚、看起来有些憨厚的陆军士兵脸上,那空乏的眼神竟让对方有些惧意。
“好?是的,我很好!和天气一样好!”
林恩像是背书一般诵读着这句“曰常用语”,他勉力支撑着爬起来,冷不丁被这士兵抓了一把,几颗子弹嗖嗖地从上方飞过。
“你疯了!”士兵嘟囔着,“爬,爬过去!”
“我很好,和天气一样好!”
林恩失魂落魄地重复着这句话,依照士兵的手势匍匐着朝后方爬去,不经意地抬起头,竟在薄雾之间望见了一栋两层半的建筑。
意外地回到了原先的阵地,他却觉得莫名的讽刺。
刚刚过去的那一夜并非梦魇,经历了短暂的高潮,复又堕入更深的深渊。
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阵地后方的,林恩无神地靠坐在战壕中,直到盛着热汤的饭盒连同半块面包送到眼前,看着那只绑着白色绷带的手,林恩惊愕地抬起头,“屠夫”那张凶神恶煞的面孔让他瞬时想起了教堂里的耶稣像。
泪水从眼角滑落,暖暖地淌过脸庞。
“为什么?”
仰头望着屠夫,林恩却不伸手去接汤和面包。
“屠夫”的回答是一句祈祷语:“愿主宽恕我们罪恶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