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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坝,位于一处山丘中。

山下有河流,还有一片开阔地带,许多村民就住在这个开阔区域。可是要进入这里,还得翻过山丘才能,路程比较遥远,山路也比较崎岖。

这时代不像是后世。

后世大基建的时代,村村通公路,告别了泥泞,告别了下雨路滑难行的日子。现在没有水泥路,没有村村通路,一下雨就道路泥泞,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

赵善头一次碰到这一情况。

他带着高远来拜访,走到半路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上也没有百姓居住,更没有遮风挡雨的。

幸好现在进入初夏,天气不冷,寒气不重,没太大的影响。

高远跟着赵善赶路,心中愈发急切,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刮子,后悔自己没带上雨伞。

准备不足。

经验不够。

高远看向赵善,连忙建议道:“陛下,您先找一处树荫躲雨,奴才用衣服摊开,让人撑在您的头顶遮挡风雨。奴才再去找马车和雨伞,为陛下遮风大雨,先避一避雨。”

赵善身上已经湿透了。

这场雨来得很突兀,突然就下雨,导致赵善一行人都成了落汤鸡。

赵善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在雨水下鬓发散乱,显得很是狼狈。只是他没怎么在意,战场上杀戮无数,一路奔波都能承受,这点雨不过是小意思了。

赵善问道:“高远,大概多久能到杀人坝?”

高远微弓着背,回答道:“陛下,最多一刻钟。”

赵善摆手道:“已经不远了,不要耽搁,继续赶路。朕留在这里等你,一时半会儿你也找不到人。再说就算找到了马车,山路泥泞,马车也没用了。”

“等你找回来,朕都已经到了虞诵的家。”

“继续赶路,一口气赶到虞诵的住处。”

赵善下了决定。

一行人又继续朝虞诵的方向去。

高远心中庆幸,多亏陛下是圣主,才没有迁怒。否则今天的这事儿,就足以让他彻底遭殃。

好在越是靠近杀人坝,道路越好走,顺利来到杀人坝村中。

这里的村民,都靠着河岸聚居。

现在下着雨,村民都回了家,一些百姓的家中已经起了炊烟,风雨中炊烟袅袅,风景怡人。

赵善没有心思去观察风景,来到村口的第一家,高远询问了虞诵的住处,得知虞诵住在村子最里面,一行人一路往村子去。

不久后,就来到虞诵的住处。

这是泥土墙的房屋,一排三间屋子,左侧是厢房,最左边连着灶房。中间是客厅,右侧也是一间厢房,却挨着一处搭建起来的小棚子。

是茅厕之类的。

院子外有一圈竹篱笆围绕了起来,从外面看,栽种了很多应季的蔬菜,角落却有一些花草。

不缺柴米油盐,不缺生活乐趣。

赵善观察了一眼,吩咐道:“高远,你留下来跟我一起。其它的人去村子中避雨,你们找村民的衣服换上,记住不得扰民,换衣服也给钱买。”

高远道:“奴才明白。”

赵善点了点头,上前敲门道:“有人吗?”

砰砰的敲门声响起,不一会儿,虞诵走出来,看了眼赵善和高远,问道:“二位有什么事?”

赵善打量着虞诵,微笑道:“途经此地,又遇到下雨,没有避雨的地方,可否叨扰一番?”

“进来吧。”

虞诵转身往里面走。

赵善进入的时候,也仔细的观察了虞诵的相貌。

虞诵和虞咏有四分相似,一身粗布麻衣,穿着普通,双手粗大,更有指节,显然是练武之人。他眉宇间的锐利之气丝毫不曾隐藏,一双倒立的八字眉,更凸显出凌厉的面相。

赵善带着高远进入大厅。

虞诵取来了两身衣服,吩咐道:“天气虽然不怎么冷,可是浑身湿透了,总是冷得很。不嫌弃就换上,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没这么冷。”

高远没有称呼陛下,说道:“您先换上吧?”

赵善没有推辞,直接先去换了衣服,再擦干湿透的头发。赵善换好后,高远跟着去换了身衣袍。穿着干净清爽的衣服,人都舒服了许多,也有了暖意。

赵善见虞诵坐在屋檐看雨,也拿了根凳子坐下,望着落下的雨。

大雨中水雾升腾,使得山中朦朦胧胧的。

短时间看,这雨停不了。

赵善明知故问,找话问道:“阁下怎么称呼?”

虞诵道:“虞诵。”

说了姓名后,虞诵话锋一转,主动问道:“阁下衣着普通,身上却是气度不凡,自有威严,不是普通人。杀人坝地处偏僻,阁下来山中有什么事吗?”

赵善回答道:“我是新上任的吴郡太守,到地方上了解情况,了解下吴县百姓的真实情况。今天刚走到杀人坝附近,就下起了雨。”

虞诵惊讶道:“阁下是新上任的太守?”

赵善笑问道:“不像吗?”

虞诵说道:“阁下年纪轻轻,就担任一方太守,的确不简单。听说大乾皇帝陛下抵达吴县,已经剿灭了吴王赵构。所以,才有阁下出任吗?”

赵善道:“的确如此,只是虞兄住在深山,也关注着外面的局势吗?”

虞诵回答道:“略知一二。”

赵善没有立刻透露自己的身份,继续道:“虞兄认为现在的吴县,或者说吴郡,要怎么治理呢?我初来乍到,被任命为太守,还不知道如何执政?出来走一走,总比在太守府好些。”

虞诵眼中流露出一抹赞叹,愿意出来走一走看一看的人,至少不是什么坏人。

至少是有心治理地方的人。

虞诵这些年在山中读书治学,也有些明悟,微笑道:“府君要治理吴郡,其实不难,就看你敢不敢。”

府君是对郡守的敬称。

虞诵出身大家族,又曾担任过地方县令,对这些门清。

最主要的一点,是对方新上任,更愿意来地方上走走看看,不是那些个只知道和大家族勾结起来,沆瀣一气的人,所以虞诵更尊重。

赵善问道:“什么意思呢?”

虞诵眼中掠过一道精光,解释道:“吴郡的大患,不在于地方贫瘠,也不在于民众落后,更不在于官员良莠不齐,在于大族,或者说扬州大族。”

赵善眼中掠过一道精光,问道:“虞兄此话何解?”

虞诵沉声道:“府君不是扬州人吧?”

赵善回答道:“我跟着陛下从洛阳来,之前是陛下军中的文官。”

虞诵点头道:“这就好理解了,府君不是扬州人,不知道扬州大族的情况。现在的扬州大族,已经深入到地方上的方方面面。”

“上至郡守府的诸多官员,下至地方百姓的柴米油盐吃穿住行,都被大家族控制,都和大家族有关系。”

“简单说个问题,就说粮价。”

“民以食为天,粮价关系着百姓的生存。”

“如果粮价暴跌,种地的百姓撑不住,不能靠卖粮食赚钱,谷贱伤农就是如此。”

“如果粮价攀高,粮食太贵,一般的人又生活艰难。毕竟住在城内的很多百姓,没有土地,又很贫穷,粮价稍微变化一丝,都影响他们的生活。”

“偏偏粮价的升高和降低,都在大家族的手中。”

“除了粮价,其他布匹、油盐酱醋,乃至于蔬菜肉食,哪样不是被世家大族控制呢?”

虞诵郑重道:“府君认为治理地方,是否首先在于大家族呢?控制了大家族,把大家族收拾得规规矩矩的,一切就好办。相反,不能收拾大家族,任由这些人沆瀣一气就难了。”

赵善眼神愈发的赞许。

这是一个志同道合的人。

虞诵出身大家族,却能不顾自己的阶级出身,仍是执意向着百姓,是赵善为之赞叹的。

关键是高远说这人在钱塘县担任县令,还能组织兵力击败倭人。

这是个文武双全的人。

赵善开口道:“虞兄的一番话别开生面,让人耳目一新。”

虞诵沉声说道:“这都是事实,不过你如此的年轻,恐怕不容易,因为大家族最擅长的就是腐化人,最擅长的就是投其所好拉人下水。”

“府君不喜欢钱,喜欢书画,他们用各种书画腐蚀你。”

“再比如,府君不喜欢钱,偏好女色,他们会搜罗出各种女子,有塞外异域风情,有扬州瘦马,有中原婀娜女子,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虞诵开口道:“投其所好下,您怎么能避免呢?一旦被腐化堕落,您给大家族大开方便之门,和大家族沆瀣一气,就沦为大家族的代言人,成为他们的傀儡。”

赵善微笑道:“虞兄多虑了,这一点是不可能的。”

虞诵说道:“世人都说自己善游泳,不怕下水,往往善泳者溺之。府君要治理地方,勤政爱民这些都是老一套,要抓住根本,要从根子上杜绝大家族的隐患,做事才能事半功倍。否则你做了再多,有人下绊子,也是事倍功半。”

赵善笑道:“虞兄似乎深有感触?”

虞诵叹息道:“因为曾经遇到过罢了。”

赵善顺势又道:“如果虞兄来治理,要怎么切入这个局面呢?”

虞诵看了赵善一眼。

他没有怀疑赵善的身份,只觉得赵善恐怕是套话,想要听他治理的策略罢了。

虞诵没有敝帚自珍,开口道:“府君要治理大族,切入点有什么难的呢?这些大家族的问题太多了,你随便选一个调查就是。”

“你的一切都是依法办事。”

“大家族违法,处置。”

“遵纪守法,不管。”

虞诵开口道:“大方向上的策略就是这么简单,至于具体的操刀,需要的是心要硬手要狠,不能犹犹豫豫,不能被人情束缚。”

“哈哈哈……”

赵善笑道:“虞兄真是不简单。”

虞诵捋着胡须道:“我提及的这些,也不过是空谈罢了。真正要做,就有无数的人情,无数的关系网,这不是什么简单轻松的事情。”

赵善开口道:“倒也是。”

两人交谈着,从针对大家族到治理地方,再到以工代赈、收回土地编户齐民,以及对倭人的态度,虞诵全方位能和赵善投契。

通过和虞诵的聊天,赵善把虞诵的情况都套出来,了解得清清楚楚。

赵善心中也更是赞叹。

虞诵不凡。

或者说他年少得志后,又来遭到针对,不得不隐居,却又不曾自甘堕落,躬耕地方研究学问,砥砺自强,才有今天的这一切。

这是沉淀后的厚积薄发。

临近中午,赵善又在虞诵家中蹭饭,饭菜并不丰盛,就是最简单的稀粥、面饼和咸菜,以及一点腊肉。

两人各自端着一个碗,就蹲在屋檐下吃。

虞诵吃了口饭,笑道:“府君,我这里没有山珍海味,吃得惯不?”

赵善说道:“没什么吃不惯的,饿了的人,就算是稀粥和面饼,也能吃出山珍海味的味道来。”

虞诵笑道:“府君说得对。”

“嘎吱!”

恰在此时,房门被推开。

虞咏在门口顿了顿脚,甩掉脚下的泥土,直接说道:“老二,我今天来……”

话说的时候,他才抬头看去,一瞬间就看到了赵善,吓得一个哆嗦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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