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撬棺
段满枝几乎是在听见小厮口中的白仲英三个字时便已经愣下了，只觉双耳嗡鸣，便连手里的热茶烫了指尖都没发觉。
段满昭一瞧，连忙将那茶盏接了过去，“枝儿，想什么呢？这茶水烫的很，怎的还拿的这般紧，瞧瞧，指头都烫红了。”
段满枝回了神，顺势看了看指尖，是有些红了，又温又辣，随即深吸一口凉气，“方才过来时，我瞧着那外头不远的地方有卖糖糕的，姐姐和筝儿可想吃？我去买些来好了。”
段满枝的动作极快，段满昭伸手，刚想说派个女使过去买就是了，何必亲自去，可谁知刚刚碰到那衣摆，还没抓紧，那人儿便已经一溜烟儿没了影儿了。
段满筝愣了愣，往嘴里塞了一小块儿茶点，看着段满枝远去的方向，“那糖糕当真有这么好吃？二姐姐这走的也太快了。”
段满枝此刻跑出商行的大门，顺着那地上的冥钱便一路追去，压根儿顾不得身后秋桑的叫喊。
白仲英？怎么会是白仲英？她分明十分清楚书里的每一个细节，便连白仲英的那些小孩儿心思，暗藏在书里的小巧思她都一清二楚，她怎么不知道这本书里会有白仲英？还死了？她是怎么死的？贵妃？还是宫里的人儿？那个贵人又是谁？莫非…是姜全卿？
段满枝现在只满脑子的混沌，压根儿想不清楚，唯一的本能便是顺着地上的冥钱一直追，一直追，就算那棺木钉死了，她也得撬开看看里头到底是谁。
段满枝跑的快，身后本是追来的秋桑早便没了影子。
透过帷帽的白纱，她蓦然瞧见前头不远处停了一匹枣红色的马，马上坐着一个人儿，披着青色的斗篷，握着缰绳，面朝段满枝跑来的方向，好似就是在等她似的。
“枝儿！”
待跑的近了些，段满枝听见那马上的人儿低呵一声，叫的便是她，可是她不知道除了侯府的女眷之外，还会有谁喊她枝儿。
“上来。”那少年拦住了段满枝的去路，微微伏低了些身子，悄声说，“你是要去追那白先生的回舆队，不是吗？他们已经出城了，你就算是现在一路跑去也追不上，等你追上了，那棺椁怕是早就已经下葬了。”
段满枝抬头看他，不似南边人儿的长相，收的急窄的下颌以及尚且稚嫩的深邃眉眼，那不是游同想又会是谁？
“你……”段满枝有些不信他，亦是怀疑他恰好在此的目的，可是想想游同想方才的话又觉得是这个道理没错。
“别犹豫了，你再不上来，那棺椁可真就要被埋进土里了。”
段满枝也不反驳，便算是答应，应下了，却又不知该如何上马，正当她犹豫该用哪只脚踩马镫时，只见游同想一手拉着她的胳膊稍一用力，另一手稳稳托住她的腰，便这么轻而易举的将她弄到了跟前儿，“抓稳了。”话音落下，段满枝只觉身下的马儿一动，叫她带着惯性生生撞进身后男人的胸膛上。
“抱歉。”待出了城，游同想的话方才顺着耳边掠过的冷风刮进她的耳朵，“方才无意冒犯，只是身边有周朝皇帝的人监视着，我若直接唤你段二小姐，他们便会知晓你的身份，见你与我同乘一骑，周朝皇帝必然对侯府起疑，日后怕是会找你们的麻烦。”
段满枝一听，方才回过神儿来，她刚刚只顾着着急，却忘了在此生活一遭，短时间内定然回不去，自然不能给侯府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多谢世子。”刚是谢完，段满枝又猛然想起游同想的处境，听着耳边吹过的风，后头却是半点儿马蹄声儿都没有，“世子能出城吗？你甩掉了皇帝的人，等你回去了，他们岂不是也要找你的麻烦？”
段满枝只听身后失笑，少年意气，似春日暖风，随即传来游同想略显欣慰的声音，“段二小姐能够想到这一遭，也不枉我冒死带你出城了。”
纵马疾驰了一刻钟，段满枝总算是瞧见了那队伍的尾巴。
游同想见此，“待会儿是直接掀了棺盖还是如何？”
游同想原是说笑，却不想段满枝沉默一阵儿，随即接了他的话茬儿，“自然要掀，无论如何，我都得看看里头的人儿到底是谁！”
游同想一愣，随即笑着夹了夹马肚，身下的马匹自然加快。
待追上时，段满枝的脸早就被那冷风吹的有些僵了，却早已顾不得这些，只翻身下马扑到那棺椁前，“这里头可是白仲英白先生？”
那抬棺匠显然被吓了一跳，一下失了平衡，脚下一歪，厚重的棺椁便直接落了地，这一下来的突然，众人显然被吓得不轻，便连哭丧声儿都停了。
段满枝顾不得给他们反应，只抓着最近一位抬棺匠的衣领子复述道，“我再问一遍，这里头可是白仲英白先生？白色的白，伯仲的仲，英明的英？”
那抬棺匠只本能的点头，也不知听没听清楚，段满枝却已然顾不了太多，伸手就要扒那棺盖，可那棺盖早已是钉死了，哪能是她一个小小女子便能推的开的。
“你…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惊扰死者，你们这是不敬！”那队伍中领头的少年头戴白色孝帽，小脸儿消瘦，只像是终于回过神儿来似的，一把推开了段满枝护在棺椁前，“你们可知道，送葬途中棺椁落地，可是会惊醒亡者的魂魄的，你们…你们这是作孽呀！”
段满枝如今的身体不过十三岁，又日日娇养在闺中，被那少年抑不住力道的一推，便直接栽倒在了地上，掌心娇嫩的皮肉搓在砂石上，顿时便冒了血珠了，“我就看一眼，就一眼！我得看她是谁，看她究竟是不是白仲英！”
“那自然是白先生！这棺都是我们封的，难不成还不如你一个小丫头清楚不成？”那些个抬棺匠此刻亦是纷纷堵在棺椁前，大是干了这么些年也没见过有人半路截棺的，瞧着段满枝的眼神尽是匪夷所思。
“枝儿，让开些。”游同想自马鞍旁挂着的刀鞘里抽出一把乌黑的长刀来，段满枝瞧着那刀，约莫都要到她胸口了，没有刀锋，边沿圆滑凹凸不平，刀身也尽是陈年累月般留下的划痕，更没什么特殊的装饰，瞧着当个烧火棍都费劲，可那却是白仲英书中所写乌镂古刀，三尺有余，刀重两钧半，削铁不留痕，杀人不见血。
“这位姑娘乃白先生挚友，得此死讯，不远自千里之外而来，风餐露宿，马不停蹄方才堪堪赶到此处，只为再见白先生一面。”游同想的话信口拈来，半点儿脸红也没有，“即是还没入土，撬开棺木瞧一眼有何不可，我想，白先生入土之前能再见一面自己此生挚友，也算是无憾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面面相觑，又看看游同想手里的长刀，也不知是威胁还是只为了拿来撬棺木的。
“诸位既然无异议，那便请让开些，免得误伤了。”游同想也不等他们商量，只提了刀上前去，那拦在棺椁前的抬棺匠自然避开，游同想随即提手，将那长刀的一端插入棺盖的缝隙中，手腕发力，一枚长钉便被生生掀了起来。
段满枝见状，连忙跟上前去，只等游同想将钉子尽数撬开，又合力搬离了棺盖，方才轻轻推了推段满枝的背，“去吧。”
段满枝只觉自己此刻两腿发僵，连路都不大会走了，待到棺木前，透过帷帽的白纱，见那棺木里躺着的人儿一张青白色的脸，双眼紧闭，却是无比的熟悉，真的是白仲英，那就是白仲英的脸，她们自小便一起长大的，她不可能认错，可是怎么会？为什么白仲英也在这儿？她也穿进书里来了？可是她打去的那通电话，白仲英总不会是在书里接的，那么又如何解释现在躺在棺木里的这个人？她又是被谁杀的？
段满枝只觉身子一软，又迅速被一只大手扶住了胳膊。
能出现在这本书里的，只能是白仲英写下过的人物，不可能凭空出现，她穿过来的前一天还在合租的公寓里见过白仲英，更何况这里的白先生还在京城闻名，这可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达成的效果，所以这不可能是真正的白仲英，可若是白仲英在她之后穿到了这位白先生身上，那么白先生如今死了，那白仲英呢？
段满枝想不通，越想越糊涂，游同想像是瞧出她的钝色似的，只拿了一袋银两塞进身旁抬棺匠的手里，“今日冒犯，这位白先生便劳烦诸位安葬妥帖了。”
段满枝被带回去的时候还是愣的，游同想看着面前一言不发的人儿，若非察觉到那帷帽下的眼泪滚落在他握着缰绳的手背上，当真要以为她是被那棺椁里的尸体给吓傻了。
直到入了城，游同想将马引到一处偏僻的巷子里，随即将人儿抱下马来，小姑娘实在是轻，一只手便够了。
“入城了，段二小姐。”游同想道，“可还记得东南西北的位置？待会儿出了这巷子便径直往左转，顺着大街一直往上走，走个小半刻便能瞧见了。”
段满枝闻言顿了顿，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下了马儿似的抬头瞧他。
游同想一时失笑，“这会儿便得分开了，入了城，周朝皇帝的人儿马上便会找到我，所以我没法儿直接将你送去商行，你得自己走着去，可记得我方才说的？出了巷子往左转。”
“记得。”段满枝道。
游同想听着那声音尚还带着微微的沙哑，便知晓是哭狠了的，刚想安慰两句，却听那巷子后头蓦然传来两声鸟鸣，便知道来不及，不得不走了。
游同想跨上马儿，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两句，“当心着些，可莫要走丢了。”
段满枝独自走在大街上，还没到东南西北，便迎面撞见了出来找她的秋桑。
秋桑急的要命，身旁还跟了两个小厮，蓦然瞧见她，也顾不得什么女子的仪态了，只三两步跑到她跟前儿，声音都是颤着的，“哎呀！我的小姐，您这是跑去哪儿了，怎的一溜烟儿的，秋桑便寻不着你了呢，可吓死奴婢了！”
秋桑握着她的手，不免擦到她掌心的伤口，段满枝只疼的微微一缩，“没事。”
秋桑愣了愣，她伺候段满枝多年，怕是比侯夫人都要了解自家小姐些，自是一听，便听出她家小姐的声音有些不大对，“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怎的声音都有些哑了呢？”又一低头，看着手里握着的那只小手，掌心都搓破了，流出的血珠裹着脏兮兮的泥砂，“呀！这手怎的也破了？”
秋桑说着，便想要撩开段满枝的帷帽，最好是浑身上下都检查一遍才好，生怕还有什么地方伤了，只是刚刚碰着，段满枝便用左手抓住了帷帽两侧的白纱，不让她瞧，“回去吧，大姐姐和筝儿可回去了？”
“自然。”秋桑搀着她的胳膊，“大小姐和三小姐在东南西北等了许久也不见小姐您回来，急的要命，便只能先遣人将她们送回府去，再喊了家丁来找。”
“是嘛，那便叫人通知一声儿别找了，免得白忙活一场。”
段满枝回去时，北院儿的正厅里等满了人儿，刚刚进府，便有小厮跑了进去通传。
柳氏等的焦急，好几回都恨不得亲自出去找找，现下听着小厮的话，一颗心才算是放回了肚子里。
回了府，段满枝自是得先去北院儿报了平安，柳氏只拉着她的手，瞧她手上的伤不住的问她，段满枝不愿多说，只说是去买糖糕时人太多，一不小心便失了方向，这伤也是跌倒时不小心弄的。
柳氏听着仍是不大放心，还想摘了她的帷帽瞧个仔细，好在秋桑机灵，瞧出自家小姐是有难言之隐，便寻了个由头，说是先替段满枝包扎了伤口，重新梳洗，晚间再来给柳氏请安的好。
柳氏忧心她的伤势，自然是一百个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