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此刻带头藏僧的耳部正在发生变化,从他双耳的上方、下方各钻出一只一模一样的耳朵来。现在,他是一个有着六只耳朵的怪人,而每一只耳朵都有耳廓、耳垂、耳洞,与正常人的耳朵相同。
也就是说,这个房间里多了一个“用六只耳朵倾听世界”的人。
屠涅斯基也看到了这一点,枪口稍稍压低,对准了藏僧的心脏。
他俩相距五步,近距离开枪的话,藏僧必死。
“部长大人,杀谁?杀这些客人吗?”四名警卫并没有听懂屠涅斯基的命令。
被他们一问,屠涅斯基也变得恍惚起来:“稍等等,稍等,等我命令……”
我无声地退步,撤到屠涅斯基身边。
很明显,我一靠过来,屠涅斯基胆气大增,佝偻的后背立刻挺直。
“你们到底是什么?”屠涅斯基大声喝问。
“我们……我们是……”那藏僧的眼神十分呆滞,在我和屠涅斯基脸上来回扫了两次,才继续说下去,“我们是山谷里的巨神,沉睡了很久,现在已经醒来了。”
我早就注意到,屠涅斯基的办公桌椅后面七步之外就是墙壁,墙上交叉挂着两把古典佩剑。我撤回来,就是为了快速拔剑。对付怪物,冷兵器比手枪子弹更管用。
“你们先出去,我们换地方谈。”屠涅斯基说。
“谈?把我们的大圣佛请出来再谈,快,把他请出来!”那藏僧说。
“什么大圣佛?”屠涅斯基不解。
我敏锐地意识到,所谓的“大圣佛”或许正是指已经魔化的电隼。
“我们的大圣佛被囚禁了千年,现在,是他冲破关隘、登天跨海的时候了。请他出来吧,他才是世间主宰。”那藏僧脸上表情木然,除了眼睛和嘴唇在动,其余地方的肌肉一动不动,仿佛动画人物一般。
“世上没有大圣佛。”我淡淡地说。
“有,就在这里,我们到这里来,就是因为他在这里。”那藏僧说。
他的耳朵突然扑簌簌地抖动起来,不像是人耳,而像是马耳或者是兔耳。
“在那里。”他慢慢地抬起手,向右侧指着。
屠涅斯基转头望着我,面如土色。
“在那里?”我低声问。
屠涅斯基点头,低声回答:“是,就在那里,大约四个房间之外,共隔着七堵墙。”
“六只耳朵,听得果然更远、更清楚。”我摇头叹息。
所有人类的听觉都维系于双耳,听力极为有限,比起狗类、猫类差得很远。而且,人的耳朵会在五十岁以后逐渐退化,听力迅速下降,进入“耳背、耳聋”的状态。这是生命的必然,从来没有人怀疑其合理性或者科学性,因为所有人都一样。
现在,当我们面对一个六只耳朵的“人”,听力肯定大大落后。我确信,当他头上多出四只耳朵的时候,听力已经增强数倍,听到了七堵墙后面的轻微声音。
“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大圣佛?”我问。
“我自然知道,我们永远都听从他的召唤。”那藏僧回答,“现在,我们就去找他。”
屠涅斯基的脸色稍微好转,轻轻点头:“好吧,好吧,去找他吧。喂,你们四个让开,不要挡道。”
我意识到,只要九名藏僧离开这个房间,屠涅斯基就有办法扭转败局。
四名警卫立刻闪到一边去,把门口让开。
那藏僧带头,九个人鱼贯而出,进入走廊。
“好了,好了。”屠涅斯基低声嘟囔着,双手在桌上横扫,一块十寸大的电子屏幕出现在桌面上。
从屏幕上能够看到,九名藏僧已经全部进入走廊,正在向右前进。
屠涅斯基的右手按在屏幕右上角的红色按钮上,低声计时:“五、四、三、二、一——好了,好了!”
倒数到“一”的时候,他在按钮上猛然一点,画面中便落下了两道铁栅,前后各一,将九个人禁锢在走廊里。
“行了,问题总算解决了。”屠涅斯基长出一口气,扔下手枪,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四名警卫跟出去,其中一人马上回来报告:“部长大人,九名*已经被铁栅栏困住,再也不能兴风作浪了。现在怎么办?直接射杀还是先发射麻醉针?”
“你说呢?”屠涅斯基转向我。
我不嗜杀,先用麻醉针射倒他们,关起来慢慢审问——这似乎是个好办法。不过,第六感告诉我,眼前的只是小麻烦,真正的*烦还在后面。
“如果总统就是大圣佛,该怎么处理?也像处理他们一样?”我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我说了,人道毁灭,人道毁灭……”屠涅斯基的声音十分疲倦。
“把九人单独分开编号,我会拿他们一个一个做实验,直到找出拯救总统的办法来。”我淡淡地吩咐。
“部长大人,这个……这个……”那警卫不知道我的身份,所以不愿服从我的安排。
“快去,快去,没听到龙先生的话吗?”屠涅斯基大怒,用力拍打着椅子扶手。
那警卫连连鞠躬,转身飞奔出去。
“唉——”屠涅斯基长叹一声,从抽屉里取出雪茄烟盒,向我递过来。
我摇摇头:“谢谢,我不抽烟。”
屠涅斯基自己点燃一支雪茄,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连连叹气。
“控制住九人,最起码能够扳回一局。”我说。
“我们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了。”屠涅斯基说。
“有。”我坚定地说。
“就是你说的那地方?可是那寺庙在首都根本就不出名,很少有人过去。嗯,你去吧,我没有任何建议给你了。”屠涅斯基说。
“给我一部车子,再加一名向导——不,不用向导,把鹰后派给我。”我临时改变了主意。
我确信,除了鹰后,其他人都愿意用“人道毁灭”的方式结束电隼的一生。换句话说,电隼马上面临“树倒猢狲散”的可悲下场,与北方联盟的所有君主一样,一旦穷途末路,过去那些表面忠心耿耿的下属们马上一哄而散。
“鹰后?你相信她?”屠涅斯基有些意外。
“也许吧。”我没有正面回答。
“小心,我们从来没有把她当成女人。在欧洲政坛、军坛各有一个着名的铁娘子,伊丽莎白是一个,鹰后也算一个。如果你不够小心,她会在一瞬间将你撕成碎片。”屠涅斯基苦笑着告诫我。
我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但眼下局势,要救电隼,只能依赖于鹰后。
“来人,带龙先生去找鹰后。”屠涅斯基大声吩咐。
一名警卫走进来,向我点点头,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去吧,上天保佑。”屠涅斯基无比颓丧地说。
我跟着警卫走出来,向右面走廊望去。
“拐个弯,就是那九个人被禁锢的地方。这座建筑物里设置了很多个隐藏铁狱,所有控制开关都在部长大人的办公桌上。”警卫殷勤地介绍。
我点点头,那警卫立刻问:“要不要去看看他们?”
“不用,带我去见鹰后。”我摇头。
既然九人已经被生擒活捉,看与不看,没什么分别。我必须抓住问题关键,到成吉思汗藏经冢去找答案。
警卫带路,走了大约七八分钟,连拐了十几次,在一扇铁门前停步。
他抬起手来,刚要按门铃,那铁门就自动打开。
鹰后站在门里,右手握着酒壶,满身都是酒气。
“鹰后,部长大人命令我带龙先生过来,龙先生要去——”
警卫的话还没说完,鹰后伸手,一把将我拉进门里。
“鹰后,部长大人说……”那警卫还想多说几句,铁门已经无声关闭。
这个房间空着,只有鹰后一人。
左侧墙上,横向排开六块电子屏幕,但此刻全都黑屏,没有任何影像。
“你喝多了。”我说。
我自己不吸烟不喝酒,也不喜欢吸烟喝酒的人。
鹰后点头:“对,喝多了……借酒消愁。”
她举起瓶子,又向嘴边凑去。
这种伏特加的酒精度数极高,酒性猛烈,一瓶子喝下去足以醉倒大象。
我轻轻伸手,抓住了瓶子的底部,制止鹰后继续喝酒。
“我有办法解决问题,现在,我们去藏经冢。”我直截了当地说。
“不可能,不可能。”鹰后一怔,向后撤身,试图挣脱我的手。
我立刻跟进,冷肃地警告:“鹰后,要救总统先生,就听我命令。再喝酒,他跟你一起死。”
在古今中外的政坛,历来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果电隼被人道毁灭,那么作为其忠臣,鹰后也没有好下场。所以,鹰后全力以赴地营救电隼,也是在拯救自己的未来。
“凭什么相信你?”鹰后真的喝多了,双眼已经被酒精烧得红通通的,脚下也变得很不利落。
“不信我,还能信谁?”我反问。
“我什么都不信,北方大国的人民从来没有信仰,哈哈哈哈……”她双腿微屈,身子重心降低,把酒瓶口凑到了嘴边。
我右手五指发力,啪的一声,酒瓶下部爆裂,半瓶酒随着碎玻璃片一起落地。
“就凭这个。”我倏地后退,身上、手上不沾一滴烈酒。
我从不炫耀武力,可面对一个醉鬼,唯有如此,才能让她心服口服。
鹰后躲闪不及,烈酒溅了满脸满身。
“你……你……”她猛地站起来,双手掏枪,这才发现,双枪都在我的手中。
我捏碎酒瓶、夺她双枪都是瞬间完成的,根本还没有竭尽全力,已经将她镇住。
“现在就走,要一辆车,我来开。”我说。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凭什么相信你?我的好酒,我的好酒……”鹰后嘟囔了几句,双手在脸上抹了几把,低头沉默了几秒钟,再抬起头来。
“怎么样?”我问。
鹰后的醉态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表情平静,声音冷静:“好,去藏经冢。”
离开这个房间之前,鹰后走向挂着屏幕的那面墙,双手在开关上摩挲了三次,始终没有勇气按下。
很明显,只要打开屏幕,就能看见电隼的情况。我一想到那藏僧长出另外四只耳朵的情景,后背上就冷汗直冒,胸口连续起伏,几乎要呕吐出来。
假如电隼也变成这样,鹰后看了,必定受到沉重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