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相信宿命,尤其是别人为我安排的宿命。
就算到了现在,我身陷冰夫人是绝命计算之内,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等待四十八小时后的大爆炸来临。
一定还有什么办法是我们没有想到的,我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双手抱头,苦苦思索。
“龙先生,我该早一点向你说明情况,至少那时候,你从兵营里想办法离开还容易一些。你是那么相信冰夫人,我若是多说什么话,就等于是挑拨离间你们之间的关系了。冰夫人的心里只有总统,总统渴求永生,冰夫人就在全球范围你寻找永生之术,十几次进入中原,无论是东海三仙山、东南亚苏门答腊岛还是藏区的林芝仙术山,她都跑遍了。我们都知道,为了总统,她什么都愿意做。这一次,流鬼国已经威胁到了总统的安全,所以她才下定决心,要彻底消灭流鬼国……你若是问我为什么肯接受这个任务,我的答案很简单——交换。我执行这个自杀式任务,被囚禁在首都白桦林监狱里的我的几位家人就能被释放出来,一生平安,衣食无忧……这是一次很划算的交换,我和冰夫人各得所愿,只是不该拖累了你……”乔伊娜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仿佛一只飞倦了的鸟,即将栖息于荒坟之上的寒枝,等待死亡的召唤。
“永生?你刚刚说到总统希望永生?”我一下子捕捉到了乔伊娜话中闪过的灵光。
“对,凡是伟大人物,无不祈求永生。”乔伊娜回答。
“他怎样永生?永远活着还是永远喘气就能算得上是永生?我想到了,我想到了,我想到了……”我已经顿悟,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关键。既然乔伊娜的“死”会引发核爆炸,那么反向推论,只要她“不死”,核爆炸就不会发生。现在,只要让她“不死”就足够了,根本不用考虑其它条件。
冰夫人想要乔伊娜死,但我已经找到了让乔伊娜永远活着的方法,那就是让她像靺鞨神庙里禁锢的那些人一样,处于“不死、不生”的状态,确保她的脉搏永远跳动。
只不过,这种处理方式对乔伊娜太不公平,因为她进入那种“活木乃伊”的状态以后,再也无法恢复原貌,无法过正常人的人生。甚至从藏传佛教轮回转生的角度来讲,她的此生“不死”,就永远不可能进入“轮回转生”的阶段,成为悬浮在生死之间的独特个体。
她“永生”,但也是“永死”。
“龙先生,你想到了什么?”乔伊娜问。
我抑制住自己心底的狂喜和不安,冷静地问:“如果我有办法救你的家人,但需要你做另外的巨大付出,你愿意吗?”
“只要能救我家人,我做什么都愿意。”乔伊娜回答。
我重重地点头:“我发誓会救你家人,但是你得跟流鬼国合作,把自己变得跟靺鞨神庙里那些人一样,可以吗?”
足足过了一分钟,乔伊娜才明白了我的意思。
这不是个容易下的决定,那些被困靺鞨神庙的人活得生不如死,但又毫无办法。与“不死”想比,“死”反而成了一种改变自己命运的方法。乔伊娜现在还能自主地做决定,死或者不死,都由她自己来决定。一旦进入了靺鞨神庙,她就不能反悔了。
“我真的……无法做决定,无法决定……”又苦思了一阵,乔伊娜连连摇头,脸上的表情极其苦涩。
我理解她的心情,这种情况的确很难做决定。
“我先出去,你自己想一想。”我站起来,打开门。
卓娅还在门外,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我关上门,缓步向右侧去。墙上有窗,但窗外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我听到了你说的话。”卓娅说。
我的嘴唇极干,嗓子也沙哑了起来:“我只能那么说,没有其它办法……这是件很残忍的事,对别人残忍,对自己也残忍。如果换了是我,我该做什么样的决定?生不如死……比立刻死了更好吗?还是更坏?”
其实,残忍地逼迫乔伊娜做那样残酷的决定,我的心也在滴血。
“我知道。”卓娅的回答出乎我的预料。
“你是如何知道的?”我问。
“蝉的卵落在树下,随着刮风下雨钻入地底七尺之下,然后缓慢生长。破土之前,它活着,却不知为何活着,等于是生不如死。等到破土、脱壳以后,它变成了真正的蝉,能够在枝头纵情放歌,这时候,它是真正活着的。到了秋天,蝉必定会死,朽化成灰,开始下一个轮回。我们常常把修行者比喻为蝉,只要心中怀有希望,无论在泥土中还是树梢上,都算是活着,都可以抱着希望而活。”卓娅回答。
我希望乔伊娜心怀希望,那么,当她被永久禁锢于靺鞨神庙时,就不会倍加痛苦。
“我不知道能不能说服她,没有把握。”我坦白说。
真要那样,我的生命就剩下不到四十八小时了。最终,将会随着一团蘑菇云腾空而起,升上西天。
迄今为止,全球人类最大的悲剧就是一战和二战,而*、核武器的发明,就是悲剧中的悲剧。
否则的话,一个人武功再高、能力再强,也至多能杀死一百人、一千人、一万人而已,在军队中由普通一卒升级为百夫长、千夫长、万夫长罢了。
当今天下,大国总统一人掌控核武,一个按钮揿下去,就会毁灭一个国家、半个大洲甚至是整个地球。
这种杀伤力,比起古代的战神蚩尤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一定能行,任何难题到了你的手上,一定能解决。”卓娅说。
我苦笑:“多谢,谬赞了。”
这件事的关键在于乔伊娜对于生命的看法,其他人无法帮忙。
“我们的领袖来了。”卓娅说。
远远的,那位被称为“日月娘”的美丽女人缓步而来。
她不仅仅有外表的美颜、妩媚,更关键的,她身体由内向外散发着强大的气场,所透露出来的高贵、威仪、严谨、孤傲无人能及。
港岛有那么多女高官、女大亨、欧洲贵妇、美国名媛、法国阔太,却都没有日月娘独具的翩翩风采。
当她走到我面前,仿佛带来了一整个春天的花园,让我如沐春风、如嗅花香、如聆鸟啼、如见春光。
“怎么可以如此慢待贵客?”日月娘看着我,眼角向卓娅轻扫。
“是,龙先生请到这边来——”卓娅垂下头,恭敬地在前面引路。
“请吧,流鬼国的贵宾应该受到最高的接待礼遇。”日月娘说。
在她的微笑眼波之中,我恍如踏入了历史的漩涡,禁不住头晕目眩起来。
我们进入了另一个大厅,虽然室内同样是白色陈设,但四面的墙上却布满了繁复的浮雕,令人耳目一新。
卓娅献上茶来,茶香扑鼻,但茶水也是无色的,杯子里更不见一片茶叶。
我向浮雕扫了几眼,立刻明白,上面雕刻的就是日月娘的一生。
“我们需要一个很重要的沟通机会,对于北方大国,我们一直保持着唇亡齿寒的依存关系。当双方发生矛盾冲突时,我一直告诫手下要克制容忍,不可肆意妄为。可是,这一次北方大国铁了心要消灭流鬼国,连小型核武都用上了。你说,我应该再怎么退让呢?”日月娘问。
“我已经做了努力,乔伊娜能不能接受我提的建议,还在未知之中。”我回答。
日月娘皱着眉摇头:“这是个大威胁,但比起北方大国的不合作态度来,我更担心后者。所以,我必须请你帮忙,让所有势力有会盟签约的可能,彻底消弭北方的战火和灾难。”
“解决了乔伊娜的事再说,可以吗?”我说。
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把握说服乔伊娜。
这是事关生死的大事,她需要更长时间思考,才能做决定。假如她的答案是不合作,那我和日月娘都要受到波及,都将冒着巨大的生命危险。
“一言为定,到时候龙先生不要推辞啊?”日月娘紧皱的眉头稍微松缓了一些。
人类社会中,所有的利益关系都是“争之不足、让之有余”。这些统领大势力的大人物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只是凭着实力大肆抢夺,先把自己的仓库塞满再说。
这样下去,江湖势力的眼界和做法就越来越低端,逐渐回归自然界弱肉强食的单一法则。
浮雕尽头,刻着历史上那尊着名的洛阳女帝铜像。
那是女帝为之自傲的作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她独一无二的伟大创举。
浮雕中,有人从通天浮屠最高处飞起,踏着白云且行且歌,一直走入了云雾深处。
如果那就是女帝的真正结局,就真的足以让人欣慰。女帝开创了一个时代,自然有资格享受万民跪拜,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从那里到这里,阁下经历了什么呢?”我问。
“是巨大的升华,脱胎换骨,天地一宽,忽然将从前的种种勾心斗角全都放下。同时,我也懂得了‘帝王’肩上的责任与压力。我来到这里,就是要帮助流鬼国的人重新登上历史的舞台,不让北方大国独占了鳌头。”这些话冠冕堂皇,堂堂正正,的确是做大事者应该说的。
很可惜的是,我知道这些话的后面一定藏着她的本意。
人是自私的动物,如果她不自私,怎么会舍弃另一个身份,在这里重新开始?
“我可以帮你牵头谈判,但这些事关系到太多的势力,具体最终能不能达成一个所有人满意的结果,还在未知之中。”我说。
要想让大集体的每个人都满意,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只想听北方大帝的一句话。”日月娘说。
“政客都是谎话连篇的怪物,他说的话怎么能当真?”我问。
“他不会骗我,他就算骗尽了世间所有的人,也独独不会骗我。没有我,他根本无法上位,无法一举消灭境内的叛军。”她说。
叛军指的是谁,熟悉国际新闻的都知道。
如今,叛乱结束,北方渐渐稳固,人人都以为是北方大帝的功劳,却完全不知道,是因为有人在幕后出谋划策,才有了今日北方大国欣欣向荣的新局面,也有了这空中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