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以我对2窟的了解,尤其是对反弹琵琶图的了解,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在瞬间消失在壁画中。
“是不是非常难以置信?”朱天王问。
“当然。”我毫不客气地点头,“如果不是出于对阁下的信任,听完这第一段,我就应该掉头回去了。”
朱天王苦笑着挥袖:“的确,的确。如果我们的位置换过来,我听完这些话以后的做法,应该跟你一样,掉头就走,不听这些胡说八道的话。可是,我说的全是真的,没有一句假话。关于顾小姐的失踪,就是上面这样。”
我不禁皱眉,在心里反复咀嚼他说的话。
反弹琵琶图后面没有暗道,即使是多层图画结构,也容不下顾倾城那样一个大活人。而且,一个人进入了壁画,就会将这幅着名壁画破坏掉,无法保持原样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在朱天王离开2窟的时候,里面发生了匪夷所思的超自然变化。
很可惜的是,监控系统并未深入到每一个洞窟之内,因为那样就会破坏了莫高窟的原始结构。
“那样消失,就不会再回来了。”我思谋良久,得出了这唯一的结论。
“呵呵,龙先生,我不想承认这一点,但却不得不承认。二十四小时以来,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思考该如何向顾氏一族解释这件事。其实,他们有可能告我谋杀,我已经想到了。现在,我请你过来,如果你也束手无策,我就准备召开记者发布会,公开说明此事。”朱天王说。
“还去别墅干什么?去莫高窟,去2窟。”我立刻停步。
“没用的。”朱天王摇头,“去了没有任何用处,人不见了,壁画好好的,我们根本做不了任何事。”
“去别墅,同样没有任何用处。”我沉下脸来。
朱天王摇头叹气:“早知道如此,我就不从坦克帮手里把人夺过来了。现在,做得越多,错得越多,已经没法回头了。”
很久以来,我都忘记坦克帮的事了。
那个帮派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为了一点小钱,愿意给任何人当枪头,几乎到了有奶便是娘的地步。
当然,像朱天王这样的人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否则,他就不会从坦克帮手里夺人了。
“说实话吧,把我请来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还是……还是早点准备记者招待会的事吧。”我说。
三年时间里,我在2窟待了那么久,都没有发现壁画的秘密。现在去,真的也毫无办法,只是徒耗时间罢了。
召开记者招待会的话,至少能向社会广泛征求解决办法,争取找到一线希望。
“有个人想见你。”朱天王说,“见完了他,再着急不迟。”
“谁?”我问。
“亚洲莫高窟研究的泰斗级人物。”朱天王回答。
“万大师?”我立刻明白了。
朱天王点头:“正是。他单独提出要见你,所以我不敢耽搁,马上派阿标去接你。”
“呵呵。”我冷笑一声,“怕我推辞,故意将顾小姐的自拍视频做了处理,关键处截断,吊我的胃口?”..
对方用的这些手法都很低劣,如果我不想来,任何办法都引诱不动。我来,只是因为担忧顾倾城、明水袖的安危。
“无奈之举,龙先生见谅。”朱天王低声下气地说。
我没有跟他纠缠的兴趣,直接吩咐:“赶紧带路吧,带我去见万大师。”
万大师的大名与敦煌、莫高窟齐名,当今亚洲研究莫高窟文化的群体之中,他是当之无愧的百年第一。
他是真正的大师,其余任何研究敦煌文化的专家学者见到他,都自称晚辈,毕恭毕敬。
在朱天王别墅的书房里,我见到了盘膝打坐于罗汉床上的万大师。
那是一个枯瘦的老人,白发白须,长手长脚,仿佛一尊坐佛一般。
我们进屋之前,别墅里的下人曾经报告,万大师打坐入定前吩咐,要等桌上那盘香燃完,才能叫醒他。
那盘香足足有十八环,全部燃完,恐怕不少于四个小时。
我十分焦虑,面上却不动声色。
“等吧。”朱天王低声说。
我们在侧面的沙发上坐下,不再开口,各自默默地想心事。
“消失于壁画”这种事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就像明水袖说自己“来自于壁画”一样。
当超自然事件发生时,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推敲朱天王说过的话。
顾倾城是在朱天王离开2窟时消失的,不早不晚,就在朱天王走出去打电话时发生。
那么,在那一瞬间,她做过什么异常动作,导致了失踪事件的发生?
众所周知,那幅反弹琵琶图具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任何人长时间凝视画中舞姬的时候,就能从她脸上看出某种表情来。
有时候是笑脸,有时候是愤怒,有时候是鄙视,有时候是哀伤……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最早发现这个规律的是中国着名的美术家司马芳芳,即外号“画痴”的那位。
我试验过,这种说法是非常真实的,不同角度、不同时刻观察反弹琵琶图的时候,就会获得不同的表情反馈。
按照司马芳芳的解释,当时绘制反弹琵琶图的时候,画师用了“乱披风”的运笔技法,在“无章法”中寻找章法,最终成型后,其结果完全超出了该画师的真实水平,即艺术界常说的“天授神笔”。
那一刻,画师如神附体,画笔虽然仍然执在其手,运笔之时,却是神力纵横。
司马芳芳曾说过,面对这样一幅“神作”,出现任何“神事”都是正常的。
关于“画痴”司马芳芳,很多民间媒体都有过大量报道,很多内容进入了玄学领域,最后被传得神乎其神。
在这里,我只想说一点,就是——反弹琵琶图是莫高窟壁画中最神奇的一幅。
这已经是所有人的共识,不必我标榜推崇,艺术家的目光都是雪亮的。
顾倾城的消失事件会带来很多麻烦,最起码,顾倾国不会善罢甘休,要动用所有社会关系去追查这件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年轻人,只要你想,就能找到她。”有个声音突然响在我的脸前。
我睁开眼,一双黑少白多的眸子停留在我面前半尺远的地方,对方的鼻尖几乎要碰上了我的鼻尖。
最奇怪的是,如此近的距离,我却感受不到对方的呼吸。
“你去,就能解决问题,非你莫属,他人无计可施。”对方接着说。
“怎么去?”我问。
对方后退,倏地回到了罗汉床上,一下子恢复了盘膝打坐的姿势,但双手的十指与双脚的十个脚趾各自相接。
“万大师,晚辈愚钝,望明示。”我恭恭敬敬地拱手。
万大师盯着我,两道银色的眉毛忽然一阵颤栗。
“你知道,反来问我?”他说。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但却知道,他采用的是禅宗“打机锋”的对话方式,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暗指、暗喻、暗语,只有深刻咀嚼,才能直达本意。
“我知道一些事,千头万绪,不知如何找到最正确的那一条路。万大师是敦煌文化研究的泰山北斗,如果能够在这种时候给予指点,晚辈一定能有醍醐灌顶般的开悟。”我说。
“所谓宗师,不过皮毛。动心见性,方为神仙。你就要醒了,醒了,这世界就是你的。”万大师说。
“大师结这种‘二十智印’,是想告诉晚辈什么?”我问。
藏密、天竺密、梵密、东洋忍密都有“结手印”的功法,表面类同,但又有本质的区别。
这种“二十智印”的本质是前辈教诲弟子,使其通过心心传授、口口传授、身身传授等等各种途径,领会密宗的种种法门。但是,严格来说,只有本门宗师向本门弟子的传授,才可以使用此种手印。我和万大师之间没有宗派关系,使用此印,并不恰当。
“我将尽我所能,让你明白那个世界。”万大师说。
“晚辈无比感谢,但对于密宗中的世界,并不是十分贪恋。”我说。
密宗疆域辽阔,是智者角逐的世界。现在,我还没有解开心头的疑惑,对现实世界仍然有着无比的眷恋,所以不可能抛下一切去亲近密宗。
我深谙修行之苦,尤其是不能专心修行的话,长期下去,必定被这种心猿意马所害。
当然,如果我有志于密宗修行的话,早在港岛时,就已经有机会登堂入室了。
“不,你不知道,你的过去就是——”万大师说到一半,低下头去,默默思索。
我不追问,只等他自己开口。
“菩提树下三天龙,搅乱乾坤地火风。”万大师说。
我点点头,对于这两句话的意思能够完全理解。
港岛排名前十的算命师都曾对我说过同样的话,翻译成白话就是,我本是菩提树下三条天龙之一,那三条天龙的名字分别为地、火、风。龙在菩提树下修行,一旦脱离菩提树的束缚,就会搅乱乾坤,给这世界带来巨大灾患。
“修行,救世界也是救自己,功德圆满之时,你就能明白,一切修行,先修自己,后修外物。现在你抗拒的,正是以后你苦苦追求的,知道了吗?”万大师说。
“告诉我一些顾小姐的事。”我说。
我来见万大师,为的是寻找顾倾城,而不是为自己。
“我不知道。”万大师摇头。
“您一定知道一些世人不知道的事,关于敦煌,关于莫高窟,关于反弹琵琶图的壁画……我相信,您只要开口,就能对我有所启迪。”我说。
只要对万大师稍有了解的人都清楚,他的脑子里仿佛藏着一座莫高窟一样,其知识结构涵盖了一切阐述莫高窟的典籍。
他对莫高窟如此熟悉,就像面对自己家的房子一般,了解每一寸地方。
“你说错了,对莫高窟越了解,就越清楚地知道,人类对它根本就不了解。过去三十年里,我一直试图让自己忘掉心里的莫高窟,从零开始认识真正的它,这才是最正确的了解莫高窟的道路——看山只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仍是山。”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