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里,基地最后的决死之地,为抵御强敌预留的,今日终于派上用场了。”那声音说。
我知道,左丰收一定会追到这里来。虫类有着独特的嗅觉与方向系统,别人类更善于在废墟中寻找猎杀目标。
“只要将敌人引入其中一间,就可以一击必杀。”那声音说。
我稍一权衡,先走向左侧的毒气室。
各国公开资料中,都详细阐述过日式毒气室的原理与用法。细节之残忍,令人发指。
我打开那扇绿色的铁门,发现红绿两扇门其实是相通的,中间并没有隔墙。
很快,我就在整个大房间的横向三分之一处,发现了屋顶的升降隔绝板。
当我按下绿色门边的绿色按钮时,那透明隔板就缓缓落下,将大屋分成两个大小不等的空间,三分之二划为毒气室,三分之一作为操控观察室。
地面对应隔板的位置有一条一尺深、两寸宽的地槽,隔板落下,正好插入其中,确保做到严密隔绝,避免毒气泄露到控制室来。
隔板落下的同时,面向毒气室的一方立刻探出四个管状喷雾器,做好了喷射毒气的准备。
喷雾器的控制机关就在绿色按钮的旁边,是一个黄色按钮。另外,还有一个红色按钮,按下之后,就能自动关闭红色大门。
目光所及之处,除了橡胶层,就是厚度达三十厘米的铅板层、钢板层。只要被困进毒气室里,应该很难逃脱。
“我是诱饵,诱敌深入。”我说。
这种情况下,无需任何解释,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应该发挥什么作用。
“对,三大房间都是联通的,一旦毒气室失控,你就要撤到高压室。同样,高压室失控,就得撤到真空室。对付普通人类,毒气室已经足够,但我们今天还是做好万全准备,务求毫无纰漏。”那声音说。
我向入口处的顶部一指,冷静地说:“假如连真空室也失控,就将那里落下来,与敌人同归于尽。”
那里也有一道断龙石,只要石板坠落,这个空间就将永远封闭,再没有重见天日之时。
我很感叹古人发明的这种“断龙石”,一落两断,神仙难救,断就断得彻彻底底,不留一线生机。
“那是最坏的办法,最好不要用到。”那声音说。
我笑了:“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最大的可能,今天左丰收和他的蛊虫将会死于毒气室。如果这毒气室也是‘71’部队的发明创造,也算他们为中国建设出了一份力,赎了一点罪。”
日本71部队在中国大陆犯下了累累罪行,罄竹难书。就算毒气室能除掉左丰收,那也抵消不了他们的罪恶。
那支部队的名字将永远铭刻在人类历史的耻辱柱上,穷尽地球之生命,都不可能翻案。
“就要来了。”那声音提醒我。
这一次,除了摧枯拉朽的“轰隆”声,还多了一种极为刺耳的拖沓声,仿佛一只巨足生物一步一步走近。
我将全部的红门、绿门全都打开,然后一个人走向入口。
左丰收出现时,身子变得十分扁平,仅有一半仍旧附着在他身上,另一半蛊虫则拖在身后。
我迅速退入毒气室,等他闯入以后,同时按下绿色、黄色、红色按钮。屋顶的隔板迅速降下,先断了他的去路;红门自动关闭锁死,又断了他的后路。
喷雾器里无声地释放出淡黄色的烟雾,很快就将左丰收笼罩住。
现在,隔着防弹玻璃,我可以定下神来,仔细观察左丰收。
自始至终,他的身体都在蛊虫的覆盖之下,我能看到的,就是各种各样的蛊虫在一个“人”形的物体的表面来回游走。
蛊虫的形象狰狞丑恶,尤其是盘踞在左丰收头顶的那条双翅肥蛇,虽然仅有两尺长短,但其最粗的腹部已经等于成人的胳膊粗细。那对翅膀近似于蝙蝠的翅膀,布满了暗红色的筋肉,却不见一根羽毛。
肥蛇下面,则是十几只长短不一、颜色各异的四脚蛇,脚爪相互勾连,频频摇头摆尾,仿佛高踞于左丰收头顶的观察手一般。
“你还在吗?”我在玻璃上敲打了几下。
左丰收摆脱了烟雾,大步向前,一直走到玻璃前面。
“我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我不禁长叹。
如果左丰收连同蛊虫一起死于毒气室中,那么蛊苗三十六寨给敦煌带来的危机就彻底解除了。
“虫的力量……永无止境,只有虫族才是……大自然真正的主人,粉碎一切,重构一切,无论多么艰苦的环境,虫族都能茁壮成长,在任何一个纪元,虫都是地球之主……”左丰收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控制室内设有麦克风,而毒气室那边则有扩音器,两边的连线深入地底,由橡胶层下面穿过。
那的确是左丰收的声音,我不会听错,只是他说话的语气十分诡异,完全将自己当成了虫族,处处宣扬虫族的威力。
虫的确比人类的生存能力更强,比如生活中经常见到的蟑螂,不但在任何环境内都能活下来,而且繁殖能力强劲,几乎能与蚜虫平齐。
“再见了。”我说。
左丰收是奇才,假如当初没有选择炼蛊师这条路,或许有更美好的未来,以其超强智力,为国家建设、民族发展做出巨大的贡献。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毒气释放速度越来越快,黄色烟雾越来越浓。表面观察,烟雾的比重大大超过空气,一喷出来就坠落于地面,然后才缓缓散开。左丰收膝盖以下的蛊虫最先受到影响,一小部分脱离了他的身体,匍匐在毒气中,不断翻滚挣扎。
到了此刻,我觉得自己也许能松一口气了。
“虫族的存在,是为了……打开敦煌天机的门户,不是为了打开这里的机关。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左丰收艰难地呼救。
我也觉得可惜,因为没了炼蛊师之矛,或许“金山银海翡翠宫”的门户就再也无法开启了。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左丰收双腿一跪,向前扑倒,肩部撞在玻璃上。
那些蛊虫受了震动,突然伏低,一动不动。
“放了我,我是人,我是一个好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被胁迫,被构陷,我是个好人,放我出去,我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左丰收的哀求声越来越大。
我的心忽然软了,用毒气弹去杀死一个人是不道德的,因为任何个人都没有宣判同类死刑的权利。
当然,我心里出现这种奇怪的想法,是因为脑部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操控,无法维持正常思考能力。
“左丰收,你真的能洗心革面?”我问。
左丰收*着:“我一定能……发誓,我发誓,我要洗心革面,成为一个崭新的人。”
“我可以放你出来,希望你能遵守誓言。”我转过身,走向门边,准备按下打开红门的按钮。
刹那间,我的眼角余光瞥见了左丰收的双脚,突然一愣、一惊:“那是——什么?”
普通人的双脚都有十根脚趾,脚背、脚跟筋络纵横,受不得半点创害。所以,双脚既是格斗攻击武器,又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
无论如何,脚都要有“脚”的样子,而我看到的左丰收的脚,却只有骨骼,没有筋肉。
我甚至看到,即使是骨骼缝隙之中,都有细长的蛊虫扭动游走着。
他的膝盖以下亦是同样的状况,仅剩两根最长的腿骨,枯瘦伶仃,颜色灰黑,根本不是活人的双腿。
“你究竟是什么?”我霍地转身,头脑瞬间变得无比清醒。
“我是左丰收,我是左丰收。”他回答。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但你肯定不是左丰收。”我苦笑着回答。
现在,我很庆幸日本人留下了这里的毒气装置,正好能够帮我消灭“炼蛊师之矛”。
对于这些诡异莫名的生物而言,用毒气送它们上西天,就是最好的结果。
从两汉至今,中原对于苗疆蛊术进行过相当多的研究,论述着作堆积如山,在全国任何一家图书馆里都能查到。很可惜的是,没有一本书能解决源头矛盾,即“蛊的本质是什么”。大部分书都是泛泛的论述,连作者都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对“消灭蛊术、控制蛊虫、分解蛊毒”提不出建设性的意见。
所以,时至今日,国人仍然讲不清“蛊的本质”,只是心怀畏惧,恨不能一听到“蛊”字就远远逃开,任其肆虐。
我也怀着同样的困惑,毕竟毒气室里斜躺着的这东西能够使用左丰收的声音说话,也能跟我进行有逻辑性的真实对话。它是“蛊”,是虫,是一种未知的可怕生物。如果我侥幸借力于毒气室消灭了它,谁又能保证,第二个“炼蛊师之矛”不会出现呢?
我靠近玻璃,克服恶心欲呕的感觉,盯住左丰收的眼的位置。
“如果你是左丰收,让我看看你的眼睛。”我说。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如果我能看到真正的左丰收的眼睛,就能判断出他现在究竟是什么状态。
“好,我给你看看……我的……眼睛。”那斜躺着的“人”说。
之后,其头部的蛊虫左右分开,真的露出了一双人的眼睛。
我与左丰收接触的时间不短,对他的眼睛颇有印象。
在罗盘村时,他十分内敛,对黄花会高层俯首听命,眼睛时常看着地面,眼皮抬都不抬。
正式反叛之后,他横扫黄花会,露出领袖本色,眼睛里便充满了桀骜不驯的精光。
到了莫高窟,他独力控制半空中的“炼蛊师之矛”,即将刺破“金山银海翡翠宫”的门户,眼睛里又充满了掩映不住的希望之光。
每一种不同的眼神,都代表了不同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