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局外人,我最容易看清形势。
严老师等人要的就是草薙菅等八名植物人,并且蓄谋已久,目标非常明确。
胖子的目光更长远,是从保全植物人、保全追查莫高窟秘密的宝贵线索出发,对个人生死、国家区别不再看重。
严老师听命于大将军,胖子也愿意与大将军对话,但那大将军却不在此处。
“打电话给大将军。”我向严老师低声说。
严老师拧眉:“大将军完全了解这边的情况,打开保险库以后,我才可以打电话请示大将军。”
我摇摇头:“如果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那么永远都会干耗下去,形成死循环。听我的,打给大将军,这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
严老师以为占领了心月无向派的老巢,暂时可以高枕无忧,事实上这种想法是极度错误的。如此庞大的秘密机构不会只靠几个、几十个人运转,而且也不会是孤立存在。
如果这里是老巢,那么一定还有其它分部,跟这里遥相呼应。
短时间内解决不了问题,日本忍者的增援部队到了,严老师及其麾下人马必定折戟沉沙。
严老师也摇头:“不可能,我就不相信,密码比玉狐禅的命还重要?”
胖子冷笑起来:“我的命并不重要,心月无向派精英无数,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不听龙先生的,你们一定会后悔。”
我掏出手机,向严老师一晃:“好了,告诉我电话号码,我来拨。”
严老师哼了一声,不理睬我。
我不怪严老师态度冷硬,正是觉得,他的行事太过死板,完全辜负了大将军委以重任的美意。
战争之中,最忌讳生搬硬套、照猫画虎。
兵法上强调: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领兵打仗者必须按照军情反复调整作战计划,有时候即使是方向、策略上的大反转,只要合适,也无不可。
一个电话能够改变一切,但严老师却在“打”或者“不打”上纠结,基本上已经决定了这场战争的胜负天平即将向胖子一方倾斜。
“我知道,我来说,你拨电话。”胖子叫起来。
严老师和老板娘异口同声地叫起来:“不可能,别听他的,他怎么可能知道大将军的电话号码?”
我不理他们,按照胖子接下来说的阿拉伯数字,拨了“”这个号码。
电话接通,一个十分优雅的女声传来:“喂,是哪位?”
我恳切而恭敬地回答:“请问阁下是大将军吗?我是龙飞,敦煌无名画师,跟严老师是同事。”
那女声沉稳地回应:“好,你说。”
我镇定地继续说下去:“现在,我们这里有一件很棘手的事,严老师无法做主,必须等待阁下定夺。存放植物人的地下保险库打不开,玉狐禅知道密码,但却担心这将破坏研究,不肯说出来。严老师则说,不交出密码就要当场杀人。这个问题只能由阁下解决,请赶紧向严老师下达指令,解决这场*烦。”
不管电话彼端是谁,我现在是替严老师、胖子解决问题,丝毫不牵扯自己的贴身利益。所以,对任何人都不用卑躬屈膝,只是如实讲明情况就好。
严老师紧张地盯着我的脸,仿佛大将军随时都能从电话里跳出来,将他狠狠地斥责一顿。
那女声微笑起来:“这件事并不棘手,请转告玉狐禅,黄花会并非闯入玉米地的熊瞎子,只会搞破坏,不会用智慧。心月无向派拥有那些植物人数十年,没有产生任何有用的研究成果,早就该将控制权交出来了。要知道,地球上任何一个大秘密都属于全人类,任何一个有正义感的人,都可以抱着‘为全人类谋福利’的信心与决心去揭开秘密。黄花会不会搞破坏,承诺会在心月无向派的研究之上推陈出新,尽快搞出闭环式的科研成果,刷新人类对于莫高窟的认识。还有,你可以告诉玉狐禅,当前最先进的科研院所、先进工具并不在日本或者欧洲,而是在美国。他不是想知道莫高窟有什么秘密吗?只要将植物人交给我们,很快就能将答案反馈给他。我们如此放低姿态,开诚布公,他总可以放心了吧?”
此人说话滴水不漏,正方、反方的观点都被她改造过,令我无处反驳。
“如果对方不交密码呢?”我问。
“那就杀了。”那女声轻轻松松地回答,“杀了,将老巢毁掉,给心月无向派以沉重打击。黄花会与心月无向派之战,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我从未指望,这场战争像二战那样仅仅持续十几年即告结束。你是局外人,不是局内人,永远不会理解这场战争的意义。等你熟读历史之后,就能领悟,有时候战争不是为了一城一池、一地一国的争夺,而是两个民族的命运之旗互博。这样的战争,不仅仅发生在地面上,而且将在云中、地底、身外、身内、未来、过去……全面展开。战败的一方将永远失去民族灵魂,战胜的一方则会像盘古、女娲、三皇五帝一样,成为宇宙的开拓者……”
我深吸了一口气,察觉那好听的女声之中带着若有若无的催眠意味,不知不觉间就让我沉湎于倾听,而忘记了自己的问题。
“杀了对方,毫无增益,不是吗?”我追问。
“不杀对方,对方以密码为要挟,你又有什么良策?”那女声也反问。
实际上,我没有任何解决问题的良策。
当下,严老师杀入忍者的老巢,不管能不能拿到密码,最后都会酿成洗劫之祸。
我能做的,就是再次维护胖子,使他免遭屠戮。
“我来说,我有话要说。”胖子叫起来,跨上两步,从我手中抢过电话。
很可惜,对方挂断了电话,并没给他留下辩解的机会。
严老师和老板娘一直盯着电话,此刻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开门吧,没办法。”我告诉胖子。
“这真的是很糟糕的决定,你知道吗?那些……那些植物人有极高的研究价值,就这样交给别人,我不甘心……”胖子分辩。
我后退一步,向那密码锁指了指,不再开口。
无论保险库内的东西有多高价值,不开门,胖子就会死,这是毋庸置疑的答案。
“好吧,也就只能这样了。”胖子终于认清了形势,向前五步,在密码锁上轻轻按了一组密码。
大门内部“咔嗒、咔嗒、咔嗒”响了三声,然后缓缓地向外弹开。
门内寒雾翻涌,四面皆是冰霜,走廊里的温度立刻下降了数度,令人遍体生寒。
严老师第一个走进去,在右侧墙上镶嵌着的控制面板上按了几下,门内的排风扇就开始工作,很快地将寒雾抽走。
这个长三十步、宽十五步的长方形大厅被一米高的矮墙间隔为八部分,每一部分里面都放着一只最大型号的水晶冷藏柜,共有八只。
严老师弯下腰,大声读出冷藏柜头部贴着的标签上的文字:“草薙菅——好了,就在第一只冰柜里,这是最重要的一个人,马上向外发信号,我们已经得手了。”
我没有匆匆走上前去,免得严老师以为我想抢功,向我猝然发难。
胖子面如土色,失神地看着踌躇满志的严老师。
“好了,事情结束了。”我轻声告诉他。
“并没结束,你以为结束,恰恰就是噩梦的开始。你最好现在就祈祷,祈祷我们跑得比他们快一点。”胖子说。
水晶棺的盖子上也有密码锁,如果不能智力开锁,相信严老师直接就要重锤砸棺了。
胖子走过去输入密码,水晶棺的盖子立刻向侧面滑开。
他如此识相,严老师自然高兴,以为胖子已经被吓破了胆。
棺材中躺着一个脸色铁青的日本人,身上穿着灰色的旧式和服,脚上套着夹趾拖鞋。
此人的眼睛一直睁着,空洞无神,仰视着屋顶。
我很难估算他现在的真实年龄,从五官看,至多不过四十岁的样子。换句话说,当他在112窟里变成植物人之后,身体已经停止生长,近乎永葆年轻。
纪录片中的草薙菅是活着的,意气风发,勇往直前,满身都是科学家们必有的纯粹的工作热情。现在的草薙菅却是半死不活地躺在水晶棺里,只会给人带来噩梦。
我注意到,草薙菅的左右太阳穴、左右胸膛、左右双手食指上全都戴着心电图、脑电图测试夹子,夹子尾端的电线穿过了水晶棺的底部,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
“如果日本科学家能破译草薙菅的心电图,大概就离发现真相的日子不远了。”我不禁满怀希望地想。
中国古代异术高手早在汉唐时代就发明了“读心术”,如果该原理能照搬到超级电脑机组中,就能大范围、大功率、高准确度地扫描人任何人的思想,直接读取,呈现于屏幕上。我相信,胖子的研究正是朝着这个方向发展,只不过进度稍慢,并不理想。
“就是他,就是他。”严老师指着水晶棺里的人大笑。
在我看来,如果没有胖子的核心技术,就算找到再多的植物人也没有意义。
即使在医疗技术冠绝全球的德国,对于植物人的医疗技术也裹足不前。
植物人即脑死亡患者,目前为止,没有任何物理或者化学方法能重启病人的脑电波动作,将这一潭死水中注入新的活力。
草薙菅是不折不扣的日寇侵略者,纪录片虽然没有出现他挥刀杀人的场面,但他率队进行“文化入侵”,更是可怕而且可恨。
能与之相比的,唯有日本军部麾下的第一秘密部队“731”。
前者将从文化上摧毁中华民族,后者却是从生理上残害国人。手法不同,但其犯下的罪恶全都罄竹难书。
“或许,这样的植物人应该制成硬壳标本,拉到全世界反法西斯纪念馆去展览,向一切反人类的战争贩子提出最严正的警告。日寇应该为战争暴行而赎罪,草薙菅之流的最好赎罪方式,就是公开展示给那些觊觎莫高窟宝藏的人,告诫他们不要重蹈前车之辙。”我在心底默默地想。
有经验的采药人都知道,深山老林里的珍贵药材旁边都有剧毒生物守护。如果贪心者只看到药材而忽视了危险,往往都会有去无回。
这道理放在敦煌、莫高窟也同样适用,像草薙菅这一类人只盯着秘密,根本罔顾伴随秘密永恒存在的巨大危险,其下场永远都是一个“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