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武林新秀的斗争唐聿修丝毫不关心,他眯起眼睛打量着场内的每一个人,却连一个熟人都没看到。
这副与他想象中有些出入的表现让他心中升起了几分意外,不过想想也是,现在的武林分割极其严重,老一辈的听到唐湛的名字就要吓破胆,年轻一辈走的却是另一个极端,哪怕在他精心设计的舆论攻势下,依旧不能让他们仇视唐湛。
从前他觉得年轻人叛逆是好事,就像针对李弘景那样——虽然主谋是崔来明,但他也出了不少力,对于乌合之众,几乎都不需要费什么功夫,轻而易举地就搅浑了整个梁国。
可如今他又觉得世界上果然任何事都是双刃剑,不过也无所谓。
唐湛必定会出现,这个疯子不知为何对李弘景如此执着。在李弘景死后,唐湛几乎追杀了所有曾经对李弘景造成伤害的人,但凡有点虚假消息就会千里迢迢地赶去,执着到让人感到恐惧。
唐聿修确实希望唐湛成为一个疯子,这样才能完美地衬托、佐证他的那套瞒天过海的故事。可如今这条疯狗脖子被套上了锁链,甚至有了效忠的主人……
这对他来说就完全是件坏事了。
真是可惜,可惜唐湛的主人是李弘景,其实他倒也没那么希望李弘景死,但也没有办法了。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武林大会从白天到下午。整个过程无比平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就连流血事件也无。这种难得到异常的平静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让很多人都感到了不安。
“恭喜白玉棋庄的徒生!还有人要挑战吗?”
日暮时分,武林大会就已经决出了胜负,出乎所有人意料,平静快速到甚至没有第二天,当判官举起那名徒生右手,准备宣布这一次武林大会的获胜者时,突然由远至近传来一阵破空声。
“砰!”
所有人只觉得眼前刮了一阵清风,再回过神时,那名倒霉的徒生就已经被踹下了擂台,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身姿颀长,连剑也未拔出戴着斗笠的男人。
“我都还没到,武林大会怎能就此结束?”
下一刻,那男人摘下斗笠,露出了一张几乎人人都熟悉的脸——原因无他,所有来到江林郡的人几乎人手一张武林通缉,那上面画着的,可不就是眼前的人吗?
唐湛!
这个名字划过大脑的那刻,判官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后退了数步,在意识到做了什么后,他才心虚不已地看向擂台下。不过并没有什么人注意他的小动作,整个场内几乎在瞬间就炸开了锅。
“唐湛!你还敢出现!”
曾亲眼目睹过唐湛以一人之力重伤九大门派的掌门纷纷站起,哪怕身边还有这么多人,但一想起那天的场景,依旧底气不足。
“我有什么不敢出现的?”
站在擂台上的唐湛却与他们曾经见过的任何一次都不同,他看上去再没有曾经的疯魔与癫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和,开口之间,甚至好像还带着几分被天下人误解的怅然与压抑。
“江林郡一行,路上多的是我唐某的通缉。天下人想要讨伐于我,我这个正主,又岂能有不应之理?”
这一幕出乎所有人意料,说到底真的见过唐湛杀人的人并不多——原因无他,唐湛陷入疯癫的时候总是无差别攻击,绝对会将视线里能看到的任何活物全都赶尽杀绝,再加上现场太过惨烈,往往人们也不会详细描述到底发生了什么。
久而久之,传闻就变得越来越夸张,再加上唐聿修为了让人们对唐湛反感,在通缉上也将唐湛画得戾气十足。
如今唐湛真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却是以这样一个违背所有想象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翩翩有礼,最为符合人们心中江湖剑客的形象。只第一面,就让许多人开始怀疑——唐湛,真的像传闻中的那样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吗?
在见到唐湛的第一时间,唐聿修的心就猛地下沉。
虽然唐湛这副样子是他没想到的,但如果唐湛能保持如此镇定的模样,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李弘景,很可能还活着!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在一瞬间令唐聿修脊背发凉,脑中千丝万缕的思绪在此刻连成一片,他几乎是下意识掀开悬挂的帷幕,在那一刻,唐湛已经看了过来。
“我知道你们都是如何看我的,唐聿修,这么多年精心编织的谎言,也是时候该解开了。”
唐聿修很想开口说什么,但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不管如何制止都没用了,甚至会被当做是做贼心虚——他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他被自己精心编织的阴谋卷入其中,连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出错的都想不出来。
“从一开始,唐家真正的继承人就是我唐湛,而非唐聿修。”
“唐聿修,不过是当年被我父母收养的仇人之子罢了。”
早在楼茂卿向梁国提出交涉后,关于唐家当年的往事就已经漫天飞。那个时候民间就已经流传许多阴谋论版本,不过那个时候他焦头烂额,再加上注意力全在那个左丘玄的身上,竟然没有往这方面去调查分毫。
舆论攻势,是了,他都这样做过,李弘景又为什么不行?
李弘景,李弘景,李弘景。
唐聿修不住地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他甚至在人群中开始寻找起来,却始终没能看到他想要看到的那个身影。
被认为是最无能的梁国皇帝、在舆论面前毫无还手之力、死的凄惨又无人问津的君王……
他这辈子第一次在一个人的身上跌如此大的跟头。甚至可能要了他的命。
“我之所以嗜杀成性,疯魔无度,全是因为唐聿修从小就给我下一种毒。”
一个疯子,现在反倒所有人都听着他的话,无数视线从四面八方而来,让唐聿修如坐针毡。
“莫非是?”从来不会缺席任何一场热闹、特别被李少阳邀请过来的亓官异常活跃,在一片死寂中,只有他兴致勃勃地开口询问,“杜若当年留下的九连环?”
杜若此名一出,又是一阵喧哗。百草谷大火至今依旧是武林中的一个谜,在这种时候牵扯出继承人杜若最后留下的九连环毒,人们看向唐聿修的视线已经在无形中表明了一种态度。
——百草谷大火,说不定就是唐聿修所为。
“在多年前,四海清是负责接济难民的地方。”唐湛平静地说。
天地皆得一,澹然四海清。
人们脑中浮现出这句诗,许多江林郡的百姓过去都曾经接受过四海清的帮助,也正是如此,哪怕在听说四海清已经成为一个灰色地带后,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我无意洗清什么,毕竟我杀生是真。”
唐湛对着唐聿修举起剑,他身姿笔挺,正如他手中出鞘的长剑。
“但我绝对不允许害死我父母、并且将唐家心血四海清如此糟蹋的罪魁祸首逍遥法外。”
“今日我唐湛出现在此处,不求输赢,只求一个公道。”
他直视唐聿修,露出了一个上扬的笑容。
“唐聿修。”唐湛说,“你敢公开四海清这么多年来的所作所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