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子用得是上好的材质,尖端圆润,现在已经被磨得锋利;
太监们依旧守在门口,但看上去心不在焉,估计早已经想着即将到来的四月庆功宴;
原本聚集在屋外的宫女也都已经散去,月上中天,没有再闲暇的时刻。
江素盏将发簪戴在头上,在将此物当做凶器后,在镜中看起来时仿佛也褪去了那种美丽,取而代之的是锋芒。
她端详镜中面容良久,直至感到其中的那个人开始变得陌生起来。
——此去不过数年,一切却发生翻天覆地的剧变。或许她也确实不再是从前那个尚书家总幻想着能拯救所有伤残病人的天真大小姐了。
“咔哒”
就在她坐在镜前凝视自己许久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响。
从前总让她感到恐惧的声音在此刻居然成了一种期盼,她下意识地抬手触碰发簪,下一刻却已经在镜中看到了荣祯的面容。
“今日怎么突然打扮起来了?”
很多时候江素盏都会感觉荣祯像个疯子。
有时他会十分温柔体贴,就好似他们真的是一对相爱的夫妻;
但在下一刻他却又会突然大发雷霆,好似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在欺骗他;还有些时候他会质问江素盏——
“你为什么冒充她?”
江素盏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她又是谁,她只知道这个人毁掉了一切。
血债只能血偿。
“偶然看了一下镜子,没想到我的脸色竟然已经这么差了。”她嘲讽地笑了笑,“真不敢相信,数年前我还是尚书府的大小姐。”
荣祯的脸色微变,江素盏一如既往的嘲讽让他没有起任何疑心,只以为江素盏一如既往地在折磨他。
他的动作停顿了数秒,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抚上发簪。
“朕可以让你过上和在南晋一样的日子。”他语气突然柔和下来,好似突然良心发现一般。
“只要你不再和朕闹脾气,以后成为朕的皇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江素盏真不知道该说荣祯脑子有问题,还是该说这个人从来就没有把她当做过人?
“你以为我一直在和你闹脾气吗?”她强压着情绪,忍不住再次问起那个埋藏在心底很久的疑惑。
“你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在此之前,我们有见过吗?”
以往每次问起这个问题,荣祯总是会大发雷霆摔门而去或者闭口不谈。
可或许是今日的气氛不同以往,他意外地沉默下来,就在江素盏以为他会就此离开时,他才开口说话。
“……你有被人救过吗?”
这是什么话?
江素盏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了。
“没有,但是我有救过人。”她继续梳理着头发,从镜中查看荣祯的位置。
“我从前一直学习医术,梦想着能上战场救死扶伤。可惜亲人们都认为战场太过危险,到头来我空学一身本领,但却从未救过人。”
她的手慢慢摸到发簪,语气也变得缓慢起来。
“不过几年前我曾经偷偷溜出过家门,在战场上救下过一个男人。我救下他时,他浑身都是血,眼睛也看不见,我本想好好救下我这第一个病人,却不想提前被栖鹤找到,不得已提前离开……”
在话逐渐到末尾时,她看似无意的手飞快地将发簪一拔,在荣祯反应过来之前迅速转身,向着早在镜中就已经判断好的方向狠狠扎去。
“砰!”
她的动作又快又狠,正如当年学医那般利落地将发簪深深扎进了荣祯的胸口,荣祯当场倒地。可在动手的下一刻她就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她实在是有些太过紧张了,以致于竟然忘记镜中看到的事物与现实是反着来的。
荣祯被刺中胸口,那一簪无比精准,如果江素盏没有弄反方向,荣祯绝对难逃一死。
血液迅速从伤口涌出,只片刻就将整个龙袍染上大片刺目的猩红,她已经没有第二次机会了,因为荣祯已经反应过来。
本以为荣祯这次绝对会将她活活掐死,却没想到荣祯只是愣怔地握紧了发簪。
他的脸上是江素盏从未见过的表情,错愕与惊诧,还有极度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有那么一瞬间,她恍惚察觉到这种不可置信并不是针对她的刺杀。
“你说你……”荣祯在起身时踉跄了两下,可他完全没有关注伤口,几乎是用一种祈求与哀求的眼神看着江素盏。
“救了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
石火电光间,江素盏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你就是那个人……?”她喃喃着,下一刻,表情变得极为愤慨。
“你就是那个人!”
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铺天盖地的背痛让她感到头痛欲裂。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战场一面后,荣祯开始对她身边的所有人动手,尤其是裴栖鹤。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荣祯要这样折辱她,对她那样残忍又要接近!
全是因为荣祯将她当做了她的替身!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荣祯浑身颤抖起来,“我一直以为是其他人,我一直以为……”
造谣将军通敌叛国、害得尚书府流离失所沦为奴隶、导致三千南晋儿女成为宫奴……
回想起因一个善念而引发的所有事情,江素盏感到一阵晕眩,强烈的反胃与自责痛苦让喉咙涌上一股血腥味。
“江素盏!”
在荣祯的惊呼中,她一口血吐了出来,倒头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