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的时候,两人已经冲进树林并前行数十里,这里较之方才幽深不少,但远远地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喧嚣,看起来竟然有不少人在这边。
本还在互相竞争的东方晟与李弘景对视一眼,调转方向朝着动静传来的地方赶去,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片平地。
再往前就看到有人倒在地上,四周一片狼藉,看上去刚刚像经历过一场龙卷风。
“发生什么了?”此情此景令李弘景心下一惊,这里可是梁国地界,要是其他国家的人出什么事可就糟了。
闻言还在争论的几人这才回过神来,抬头时李弘景才看清倒在地上的那个是南晋帝。
此刻的南晋帝已经完全不见之前的傲慢,他衣着看上去都有些凌乱,头发也沾着几根草木,倒像是摔倒在地又匆忙爬起来过。
在被扶起后他气急败坏地瞪一眼旁边的东楚帝,极其不满地说:“有人要谋害寡人!”
“南晋帝,话可不能乱说。”
另一边骑在马上的东楚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南晋帝,“要不是你的侍从把山君引来,也不至于出这种事。”
听到山君这个名字李弘景愣了一下,等意识到山君是老虎别称时吓了一大跳。
前几日她明明已经专门派人在四周搜寻过了,整个围猎场里根本没有大型猛兽,又怎么会出现老虎?
眼看南晋帝与东楚帝又要吵起来,她赶紧上前阻拦,好不容易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南晋帝走到这附近的时候,侍从跑来告诉他在围场外的溪流边看到了一头老虎。
一路上只抓到些兔子的南晋帝大喜过望,如果能猎到这头老虎就算其他什么都没有他也绝对能夺得魁首。
但若是只凭他们三个是肯定拿不下这头老虎的,于是南晋帝想了个办法,让侍从将老虎从外面赶进来。
倒霉的是,东楚帝虽然出行时与南晋帝走的不是同一个方向,但进围场后越走越偏正巧走到了附近。
老虎被赶进来的时候乱跑跑到了他的方向,看到老虎的东楚帝再看到不远处南晋帝的侍从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当下就把老虎往南晋帝的方向引。
从这两人半真半假的话中拼凑出事情大概真相的李弘景异常无语,南晋帝都快五十了还想着打虎呢,动手之前真不怕被吃啊!
面对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错理所当然的南晋帝,她感觉眉头又开始突突地跳了起来。
“那山君现在去什么地方了?”东方晟在片刻思索后,抬头那刻脸色异常难看地问出了一个问题。
“往那边去了。”东楚帝一指方向,看过去那刻李弘景也大惊。
那不是明澹月所在的方向吗?!
东方晟一言不发立刻向着之前的方向狂奔而去,李弘景也准备跟上。
在她转身那刻南晋帝不干了,大声质问:“你跑什么呢?还不赶紧把东楚帝赶出去!”
“齐国三公主在那个方向!”她只来得及喊出这么一句就转身而去,后方南晋帝的脸色就立刻变了。
南晋帝可以朝李弘景无理取闹,但若是老虎伤到了齐国公主……
一想到东方晟的暴怒,南晋帝瞬间打了个冷颤,此刻他也不瘫在侍从身上了,立刻就站稳身子,干脆利落上马。
“吼——!”
几人往那边赶的时候听到一阵呼啸,令人胆战心惊。
众人奔向树林外,在出树林的那刻就看到一头老虎正向着平地上的两人扑去。
“铛!”
在东方晟动手之前一柄飞剑从他头顶掠过,由远至近精准地刺进老虎的眼中。
受伤的老虎动作顿时失了准,在停滞那刻地上的两人已经一起被唐湛带到了后方。
东方晟着急地从马上跳下的时候才发现被救下来的竟然有两人,一人是面色苍白的明澹月,另一人竟然是……
他眯起眼睛,语气有些微妙。
“后景恒?”
谁也没有想到北夏五皇子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更不会想到他竟然冒着生命危险救下了明澹月。
后景恒半个衣袖都已经被撕破,手臂上更是出现了三道血淋淋的伤口,溢出的鲜血将他衣袍都给染红。
明澹月解下自己的发带试图止血,但伤口太大完全止不住,急的她眼眶发红。
“朕这里有绷带。”
出行之前李弘景给每个小队都准备了医疗物资,本来只是照常准备,没想到现在真的派上用场了。
众人七手八脚将后景恒上了药又包扎好,待后景恒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才松了口气。
随后赶到的大部队将后景恒抬上担架,急急忙忙就把他带走了。
让李弘景在意的是明澹月也跟着后景恒一起离去,看她的表情,简直比后景阳还要着急。
奇怪,他们之前认识吗?
东方晟自见到后景恒那刻表情就一直不太好看,之前就算被李弘景调侃也不改的风轻云淡不复存在。
他一直注视着明澹月离去的背影,直至那群人完全消失也没有收回视线。
“想开点吧。”李弘景开导,“当哥哥的总会迎来这么一天的。”
说完她就去看唐湛正在处理的老虎,被伤到眼睛的老虎可怜兮兮地被唐湛摁在地上,没了之前的威风。
她摸了摸老虎的毛,还有点软,再看体型也不过是幼虎,怪不得南晋帝会敢动手。
也还好只是幼虎,如果是成年虎,他们现在就只能吃后景恒的席了。
“可不应该是后景恒。”
就在李弘景以为东方晟会不理睬转身就走时,却意外听到了东方晟的回答。
她扭过头,就看到东方晟依旧盯着之前的方向。
“澹月已经选了后景阳。从九年前就一直是。”
★
他不喜欢春天。
“春天一到,桃花就开的到处都是。”兄长问起来的时候,他总这样说。
太艳丽了,作为男子汉怎么能喜欢这样漂亮柔软的花呢?
但他又总是喜欢躺在桃树下睡午觉,一觉起来时浑身都会落满了桃花。他沉浸在那样的香气中,令他感到心旷神怡。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嗯,颇有诗意。
他有些满意地想着,再度闭上了眼。
“哗啦啦——哗啦啦——”
但睡得有些不安稳,半梦半醒间总能隐隐听到什么声响,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不住落下的花瓣。
他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睛,还未完全清醒呢,什么东西突然打在他头上,惊得他直接坐了起来。
“什么人?!”
“对不起,我不知道下面有人。”
几乎是在他喊出这句话的下一刻头顶就传来个声音,像是桃花那般带着甜甜的味道。
他下意识地抬头,就看到一个面若桃花的小姑娘探出头来,对着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他的眼前仿佛瞬间下了一场漫天的桃花雨,有一瞬间他几乎听不到周围的声音,只能感觉到胸腔里越发剧烈的心跳。
“你能帮我把掉下去的花枝拿上来吗?”
“嘿!呆子!我和你说话呢!”
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去找那枝桃花。
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正着急着,后颈突然传来一阵温暖的触感。
他惊得后退几步,就发现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跳了下来,从他身后拿起一枝桃花。
“在这儿呢。”小姑娘咯咯地笑着,然后将桃花插在了他的发间。
“你真是太不聪明了,该不会是被谁给扔在这里了吧?”
他从出生开始就一直被称赞聪慧过人,现在竟然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叫呆子。
这下他可不高兴了,气鼓鼓地说。
“你才不聪明呢!我可是皇子,你又是从哪跑来的小孩子?”
“哦,原来你是皇子啊!”小姑娘一拍脑袋,然后笑嘻嘻地说。
“那我可不能告诉你,要是你去找我大哥告状怎么办?我可不想被小孩子找麻烦呢!”
他很不满,他可是已经十一岁了,早就不是什么小孩子了!
虽然这么说着,但小姑娘并没有离开。
冗长的宫宴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过无聊,他趁兄长不注意跑出来,小姑娘很显然也是偷溜。
无所事事的两人闲聊追逐打闹,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
直到他看到宫宴方向有人往外走,才意识到该回去了。
要是兄长发现他又偷偷跑出去,绝对会罚他又抄书好几十遍!
“呆子,你叫什么?”
在他匆匆往回跑的时候,小姑娘在后面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
惧怕被发现偷溜出来的他想也没想地就报出了兄长的名字。
“我叫后景阳!”
他其实很喜欢春天。
“春天一到,桃花就开的到处都是。”兄长问起来的时候,他总这样说。
他最喜欢桃花。一如人面桃花相映红。
★
出现老虎围猎被迫中断,等再看到唐湛将老虎带回来时,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梁国稀里糊涂就成为了本次第一。
梁国成为目前演练第一,这出乎所有人意料,但再看前因后果又觉得没什么问题。
此事引起巨大喧嚣,就连王闲鹤与崔来明在茶馆中会面时,一旁坐着的客人都在谈论此事。
“今个我们说到靖嘉关之战,要说这仗打起来之前啊,是绝对没人会想到梁国能赢的。”
说书人一拍桌子,“啪”的一声,“但,梁国就是赢了,还赢得漂亮,以少胜多!”
“大家说,妙不妙啊?”
“太妙了!”周围的路人齐声喝彩。
“要说靖嘉关之战能赢的根本,在于大坝。在最后关头燕大将军毁掉大坝水淹严谢大军,之后李将军又带着大部队直捣黄龙,一呼一应之下,可谓是用兵如神!”
说书人说着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接下来,咱们就细细地说一说这其中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王司阶对靖嘉关之战感兴趣吗?”
王闲鹤听了半响对面的崔来明开口了,王闲鹤随意把玩一番手上茶杯,漫不经心地说。
“毕竟这场仗确实出乎所有人意料,下官没有参与,也就只能道听途说了。”
“哦?”崔来明晃了晃茶杯,“王司阶不问问陛下吗?”
“陛下日理万机,更何况下官现在……”
王闲鹤无奈摇头,看向崔来明,“实在是不好开口。”
两人相视一笑,各怀鬼胎。
一连数日,后景恒的伤总算是好了许多。
老虎也被放进山林,被中断数日的演练得以重新开始。
至于南晋东楚北夏还有齐国因为老虎的纠纷,就不是李弘景能管得着的了。
她只知道这三国私下为此讨论了几日,目前看上去应该是已经谈妥。
不过东方晟再见到后景恒时依旧没有好脸色,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次要进行的是论战,只以纸上论高低。
李弘景觉得没有比公冶文远更精于此道的人,便在早朝的时候提了一句此次代替梁国出场的人是公冶文远。
几乎是刚说出这句话整个堂下就一片混乱,文武百官几乎排着队上来反对。
“陛下不可!”
“万万不可,陛下,怎能让一女子担此重任!”
劝诫的大臣层出不穷,到最后甚至连“红颜祸水”都蹦出来了,让李弘景忍无可忍。
“啪!”
她重重一敲桌子,看向大臣们的脸色有些阴沉。
“诸位的意思是,朕连个人选都不能定吗?”
“并非如此,陛下,只是这个人选实在是不行!”
众多反对声中工部尚书情绪最为激动,“臣以为,左相更适合论战,而非一个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女子!”
闻言她看向王印,王印却避开了她的视线。
见李弘景久久没有开口,再加上周围反对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工部尚书胆子更大几分,干脆跪倒在地,大喊道。
“陛下若是执意如此,那老臣、就一头撞死在这堂上!”
此话一出众人面色皆是一变,本来也不是多严重的一件事,没想到竟然会有大臣在这关键节点以死相逼……
站在人群之前的公冶文远很平静地面对无数投来的视线,她谁也没理,只是看着李弘景。
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结果,之前她也曾说自己可以女扮男装。如今遭到如此反对,李弘景又该如何下台?
“砰!”
巨大声响从堂上传来,吓了所有人一跳。
抬头时就见李弘景掀了御案,奏折书笺哗啦掉落一地,全都砸在了工部尚书的面前。
如此变故惊得所有大臣齐齐下跪,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
与整个大堂内压抑的气氛不同,李弘景背着手走到不住发抖的尚书身侧,忽而一笑。
“既然尚书这么喜欢多管闲事,肯定会愿意帮朕好好打理一番地牢。”
尚书大惊抬头,李弘景已经抬手,几个禁军立刻上前来将尚书抓住。
直到此刻尚书才意识到李弘景是来真的,他惊恐挣扎,大喊求饶。
“陛下,老臣知错!老臣知错!老臣是受人之托才敢有此发言!陛下明鉴啊!”
伴随着尚书的一路惨叫,他被整个拖出了门槛,彻底消失在大门外。
“还有人有异议吗?”李弘景问。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许久都无一人开口。
“既然没有,那梁国的人选就定了。”
她来回看了一眼崔来明和王印,“至于左相右相,记得等会将御案复原。”
“下朝。”
说完她上前拉着公冶文远大步从文武百官中走出,消失在了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