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右相上门所为何事?”
李弘景深切怀疑崔来明上门前好好调查了一番,正好赶在一个所有人都不在的时间,以至于她只能硬着头皮出来见人。
“陛下此举也太令微臣感到寒心了。”
崔来明露出一副好似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臣对陛下仰慕许久,就算无事,就不能前来一叙君臣之义吗?”
李弘景都想笑了,经过山谷还有崔来明与王印一起在京城集结人马后,两人之间算是彻底敞开天窗。
她便直截了当地说:“右相这话还是拿去哄三岁小孩吧,有什么事你就直说,朕没那么时间和你弯弯绕绕。”
“臣对陛下之心天地可鉴,陛下实在是对臣误解颇深。”崔来明无奈摇头,“不过臣今日确实有事相求。”
不过、但是、话又说回来……这些人就在那装吧,她早就知道这些转折后才是他们的真实意图。
“臣希望陛下能答应臣一件事。”
崔来明恭敬行礼,端得是极其谦卑乖顺,就是说出来的话不那么好听。
“臣知道陛下最近一直在为京城流言苦恼,若是陛下愿意答应,臣也会想办法助陛下一臂之力。”
她感觉眉头跳了跳,和崔来明王印这种人交流多了她大概也能猜得出他们都很不喜欢直截了当地说话,总会话里话外藏三分。
崔来明倒是说了“愿意答应”的结果,却没说“不愿意答应”的后果。
根据上下文,她很容易就得出一个结论。
——如果她不答应的话,崔来明就会让京城流言传得更猛烈些。
李弘景现在高度怀疑南平皇室藏宝图的流言就是崔来明传出去的。
“何事能让右相如此大张旗鼓?”她呵呵一笑,“竟然还知道来问朕的意见,真是让朕受宠若惊啊。”
对于她的嘲讽崔来明不置可否,只是说:“臣只是希望,陛下不要与四海清的庄主再有任何接触。”
说着崔来明将头俯得更低,“仅此而已。”
刚刚李弘景还在怀疑消息是不是崔来明传出去的,现在听到崔来明的要求竟然只是这样,很是吃了一惊。
这么简单吗?崔来明这是转性了?
她本来也没打算再和唐聿修有什么接触,这人说话行为都可以被归类为迷惑行为大赏。
再加上各种江湖传言也能看出唐湛与唐聿修的关系绝对不好,她可没打算再给自己找个麻烦。
“只有这个?”她忍不住问。
“只有这个。”崔来明将她的话重复一遍,“庄主此人绝非善类,臣只是不希望陛下受到伤害。”
真难得,他俩的想法竟然也有一致的时候。
“如果只是不要再和四海清庄主有什么接触,朕答应你。”
她随意地说,“朕本来也不打算再和那个家伙扯上什么关系……”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一件事,“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朕和他有接触的?”
这话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就凭崔来明在京城中的眼线,想知道她干了什么还需要问吗?
“实不相瞒,当天臣也去见了庄主。”
没想到崔来明给出了另一个回答,“臣与庄主有些许交易,知道他的目的绝对不简单。”
你们一个个都挺不简单的,她心中腹诽,面上倒是一如既往。
“除此之外,右相还有其他事吗?”
事情谈完了,她就开始赶人了,崔来明起身,对着李弘景再次行礼。
“虽然臣很想再与陛下共处,但既然陛下不想……”
他笑了起来,毫不遮掩地看着李弘景,“那就,来日方长吧。”
不知为何,李弘景有点毛骨悚然。
送走了崔来明这尊大神后,李弘景就继续开始琢磨七国会晤的事情。
七国会晤是八十一年前由齐国牵头,其余六个国家响应定下来的每九年一次的七国演练。
每过九年的秋分七个国家便会聚集到其中一个国家会晤,其内容包括围猎、单人作战、沙盘作战乃至实战演练一应俱全。
在演练开始之前每个国家都会带上一件彩头,最终获胜的国家将可以获得所有的彩头。
一开始彩头还只是些地方特产,纯当添头,但之后就变了味道,转而开始比拼谁带来的东西最珍贵。
李弘景也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抢着给胜利者送钱,这到底是怎样一种大公无私的精神?
近两百年,整个中原大地上可以说是打来打去,到处都是战火纷飞。
打到最后就剩七个国家大乱斗,又打了一百年毫无结果。
齐国感觉这样打下去不是事,除了劳民伤财没有任何意义,因此提出了七国会晤的假设。
在齐国看来,七国会晤能让各个国家在动手之前能分得清敌我差距,不至于一言不合就动手。
之后几次会晤也证明了这样做确实能稳定和平,很多国家在演练的时候发现难分胜负,真打起来只会两败俱伤,也就打消了开战的想法。
话虽如此,小规模战争还是一直不断,但至少维持了表面和平。
这种表面和平维持了几十年,直到上一次会晤,梁国出现了惊人的落差,这才让姜国和西越变得蠢蠢欲动起来。
无论从各个方面来看,这次会晤都十分重要,一旦再次落败……
李弘景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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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园中的游客来了又去,很快就只剩下寥寥数人。
待夜幕降临之际,公园清扫的阿姨发现滑滑梯上竟然躺着一个小女孩,她赶紧叫了两声,见小女孩醒来才松了一口气。
阿姨将小女孩送到派出所,本以为只是普通的走失,派出所人员在一番调查后却惊讶地发现小女孩竟然是来自一个距离此处非常遥远的小镇。
面对众人的询问,小女孩很是平静。
“他们不想要我,所以想把我扔掉。这已经是第十八次了。”
她甚至露出了笑容。
“之前扔的地方都太近了,我很快找了回去。不过还要谢谢他们,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公园里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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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即将到来之际,燕昀霁从靖嘉关赶回了京城。
听说燕昀霁回来了,李弘景急忙起身。
一出门就看到燕昀霁盔甲都还没换下就已经上门,见到李弘景的那刻燕昀霁的表情顿时明亮起来。
他下意识地想走过去,却想起自己的身份,当即单膝下跪。
“这里又不是朝堂,行什么礼?”
他刚跪下李弘景就走了过来,扶住他的手想把他拉起来。
不过两人力量悬殊,李弘景用力往上一拉无事发生,他还是规规矩矩行完礼,然后才起身。
他起身的时候突然感觉脊背一寒,抬头就看到李弘景身后的唐湛非常不友善地看着他。
他也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弘景的身侧。
在看到他送给李弘景的那枚玉佩后松了一口气,抬头时就看到唐湛也看向了李弘景腰侧。
燕昀霁突然开始为这枚玉佩的命运担忧起来。
几人随意寒暄几句,李弘景就把燕昀霁带入屋内。
屋内桌上铺着各种地图以及书卷,公冶文远正在奋笔疾书,直到燕昀霁进来才抬头看了一眼。
在纸上落下最后一个字后她随手将毛笔插进发髻中,然后将纸张转了过来。
“根据各方信息,这些就是七国会晤会到的所有人了。”
她点了点东方晟的名字,“我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东方晟会带几个人,至少三公主明澹月肯定会跟着一起来。”
她的手指往下滑动,又指向北夏。
“如果明澹月要来,北夏的四皇子和五皇子肯定也都会来。”
她笑容有些恶劣,“到时候估计能看到好戏了。”
明澹月与北夏有婚约,但至今没有定下是和哪位皇子。
对于北夏这种小国,基本上是谁能和明澹月联姻谁就能成为太子。
北夏一共有四位皇子,七皇子年龄太小二皇子又已经娶妻,最后就只剩下四五两位皇子竞争。
“不管谁上位,两国联合对梁国来说都不是好事啊……”李弘景忧心忡忡。
几人落座后燕昀霁接过名单,正看时公冶文远开口了。
“大将军比预期回来的要晚半个月,发生什么事了吗?”
“西越提前撤军了。”燕昀霁扫了一眼名单,将上面的人名一一记下。
“末将……”
见李弘景看过来,他立刻改口。
“我便与穆君买会面,言谈中能感觉到他不同以往十分焦急,看起来西越应该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么大的事情却一点都没透露出来?”
李弘景很是意外,“他们消息封锁做得还真不错。”
“也可能是皇室内部出问题了。”公冶文远猜测,“只有少数人才知道有事发生,不然西越最近不会那么平静。”
“西越皇室有什么问题吗?”李弘景看向公冶文远。
“我听说他们皇子之间的关系好像还挺好的,除了梁国外,就只有西越没有发生过夺嫡之争了。”
真要说的话,只有西越没有在皇位上有过什么腥风血雨。
梁国纯粹是找不到人了,其他皇子公主也都不太平,实在算不上和平交接。
“从没听过。”燕昀霁摇头,有些羞愧,“末……我确实从未听说过西越皇室有什么问题。”
“属下只听说过,在西越顺王的名声一点不比皇帝少。”
一直沉默的唐湛开口了,“不过西越皇帝看上去对顺王没有防备,顺王也完全没有造反的意思。”
“好神奇的相处模式。”李弘景啧啧称奇。
这要是放在现代还挺正常,可在封建社会下,一个皇帝能允许一个王爷、还是也有继承权的王爷功高震主,简直堪称奇迹。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公冶文远皱起眉头,思索着什么。
“之前有一名西越大臣向我求一副墨宝,作为交换,他告诉了我一件关于西越皇室的传闻。”
“他说,西越皇帝其实就算是现在,也经常会和顺王一起商议国事,甚至有时候还是顺王拿主意。”
这话一出李弘景几乎是立刻环顾四周,唐湛贴心地说:“属下已经确认过了,附近没有其他人。”
“太不可思议了!”李弘景震惊,“我还以为就我这样呢!”
“陛下……”公冶文远有些无奈了,“西越皇帝至少是货真价实的皇帝。”
李弘景忍不住潸然泪下。
“此事非同小可。”燕昀霁的世界观受到巨大冲击,一时间难以接受,“可信吗?”
“我也不知道。”公冶文远一摊手,“除此之外,我再没听说过任何相关的消息。”
“算了,不管到底是不是这样,那都是西越皇室内部的事。”
李弘景晃了晃脑袋,“说起来,李耀卿那边如何了?文远的姐姐有带回来吗?”
一听这话原本还淡然处之的公冶文远神色一变,她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手已经收紧。
“还没有。”燕昀霁摇头。
“姜国最近好像也乱起来了,朱振三天两头被叫回去,导致和我们的会谈不停中断。”
“一开始我们还以为这是姜国为了拖延的手段,但随后国书就送到了李耀卿手上,五座城池全都划给了梁国。”
“奇了怪了,先是西越,然后是姜国,最近流行内乱吗?”李弘景搞不明白。
“公冶侍中,此番我回来,李耀卿有托我带给你一句话。”
燕昀霁看向公冶文远,“他说这件事一定会办到,既然姜国腾不出人手来,那他就自己去。在我来之前,他已经前往姜国了,相信不日就会有消息来。”
“多谢李将军。”公冶文远敛了笑容,此刻她看上去很是落寞。
“其实我也……算了,多谢将军。”
李弘景知道她心中还有顾忌,忍不住往她那边多看了几眼。
注意到李弘景的视线,她转过身来,重新露出笑容。
“陛下看我作甚?”她笑容渐深,“姜国乱,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见她不愿意提起,李弘景也没有开口,转而说起七国会晤的事。
“还有半个月就是秋分,不论如何其余六国都一定会在这个时间前赶到。”她神情严肃。
“在七国会晤结束之前,一定不能出任何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