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有片刻的寂静。
李弘景抬头看向崔来明的时候,他依旧是一如既往地注视着她,眼神没有任何变化。
刚刚那番话对他来说不是威胁也不是感叹,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前提。
像是数学题答题之前要写解一样,浑然天成,以至于甚至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照你这么说……”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但每次面对都无所适从。
“难道要等到你自己也感染上,才要有所行动吗?”
“谁知道呢?”崔来明不置可否。
她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之前还没觉得,现在一坐下来顿时感觉浑大腿内侧传来一阵阵剧痛。
经常不怎么运动的人高强度忙碌起来本就会让全身肌肉拉伤,她这几天都在高度忙碌不说,还骑马跑了很多路,腿简直都要废了。
“有吃的东西吗?”她开口换了个话题,摸着瘪瘪的肚子。
“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感觉饿的不行了。”
“陛下,你不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一听她这么说崔来明立刻站直了,他皱着眉头走出门去,一边走还一边不忘叮嘱。
“你好好休息,臣很快就回来。”
几乎是在崔来明前脚刚离开,后脚李弘景就起身了。
站起来的那刻她一个趔趄直接摔倒在地,扶着椅子扶手颤颤巍巍站起来的时候,她不由得感叹小美人鱼真的是太厉害了。
这种仿佛踩着刀尖一样的剧痛简直是无法忍受,额上都浮冷汗了。
努力了好几次她才适应了疼痛,一瘸一拐地走出郡守府,趁着旁人不注意骑上马,扬长而去。
事到如今也只能破釜沉舟了,算时间唐聿修应该也快赶过来了。
她握紧手下缰绳,马身每一次颠簸都带起一阵牵扯神经的疼痛,疼到最后已经变得麻木。
她匆匆赶到东来镇外围,然后第一次不作任何防护就走了进去。
刚躺下不久的孙禾没想到李弘景这么快就去而复返,她下意识地起身,看到李弘景面容的那刻着实惊了一下:“姐姐,你这是?”
“我需要感染上。”李弘景也没废话,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
“有人不希望我现在就死,如果我也感染上了,那么就一定会有人来给我治疗,到时候我就知道治疗鼠疫的药方了。”
李弘景自然不会因为崔来明几句话就真的觉得他很看重她,但正如她现在不能立刻处死王印和崔来明一样,崔来明也不希望她现在就死。
王印那边的情况比较复杂,崔来明这边就简单许多。
如果她死了,王印不会容忍崔来明活下去,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最起码在她的命上,崔来明暂时可以和她达成短暂的一致。
这也是为什么她敢和崔来明两人出行,事实证明她想得没错。
这其中弯弯绕绕孙禾自是不懂,她只是激动地想要从床上爬起。
但高发热与胸痛让她跌回床上,爆发出激烈咳嗽声,她不断地咳着,面色通红。
“不行,这样的话就全完了。你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要是你出什么事的话……呜呜呜……”
说到最后孙禾竟然哭了起来,这让李弘景一时间手足无措,赶紧上前安抚她。
“没事的。”已经没有药了,李弘景只能端起一碗热水。
多日的高强度劳作让她浑身都酸痛不堪,她勉强将碗凑近孙禾嘴边,轻声地安慰她。
“没事的,你好好休息,闭上眼睛睡一觉。等你起来的时候,事情就会好转起来了。”
她一遍一遍小声地在孙禾的耳边说着这句话,直到被病痛折磨到疲惫不堪的孙禾昏昏沉沉睡去方才罢休。
孙禾睡着后李弘景又将屋内整理了一下,然后去探望了一些还活着的病人们。
等一切都处理好后,她浑身已经疼到再也无法使出任何力气了。
很久没有这么痛过了,还以为神经已经麻木了呢。
她这样想着,找个位置坐下来,几乎是一动就牵扯着全身刺痛,她只能靠不住地深呼吸来缓和这种痛苦。
她坐了很久很久,直到自己也因为疲倦睡下。
这一觉很不好。
半梦半醒间,李弘景感到浑身不舒服起来。
先是发热,然后又变得很冷。
再之后冷热不断交替,直到体内滚烫到呼吸都变得灼热的时候,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清晨的光芒从房屋的缝隙里涌入,她愣怔地看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天亮了。
沉重的大脑以及剧痛的关节让她在起身那刻就摔倒在地,最后只能勉强扶着墙面才能走出房门。
正如她想的那样,只是一会她就感染上了。
熟悉的高烧的感觉,她记得感染鼠疫还会胸痛,但现在全身都痛,她也分不清到底有没有这个症状了。
脚步虚浮地走在路上,李弘景几乎是走一步就要停下来大喘气,她的面上像是被笼罩上了什么,导致她每一次呼吸都极其困难。
在走出十几步后她的身体就已经到了极限,眼前出现大片黑点,她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倒在泥泞不堪的路面上。
果然还是有点太勉强了……
李弘景陷入到黑暗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双不知从何而来出现的精致长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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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样久,睁开眼睛后李弘景还没回过神,她盯着眼前的郁丞看了半响。
郁丞披散着长发,烛火跳跃,让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里。
似是察觉到她这边的动静,郁丞放下手中信件看了过来。
火苗轻晃,晃动出朦胧光晕。
“真是祸害遗千年。”
不过这种美好场景在郁丞开口的那刻就碎得渣都不剩,他面色阴沉,这还是李弘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难看的神情。
“要是我没有及时出现,你估计会成为第一个死在泥坑里的皇帝。”
他说着厌恶地眯起眼睛,看着她就仿佛在看垃圾。
“这还真是给了我灵感,或许可以将你灌凿在泥缸里,这样也能避免你去找死。”
李弘景依旧处于高烧之中,这上来的一连串话她完全没有听懂,只是呆呆地盯着郁丞。
直到郁丞都停下许久后,才反应慢半拍地问。
“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