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厅里总算“干干净净”。
三皇子迫不及待连连发问:“谁还在这个时候行刺西平***?左副使行事前,可与五弟商量过?真能保证咱们的人手安全撤退不会落网么?左副使必不会真为取西平***性命,那她究竟有何打算?我又应该怎么配合?”
“不曾动用飞鹰部的谍间。”南次只有一句回应。
“五弟这是何意,难道说,这件事和左副使当真无关?”
“应当是左副使的计划。”南次道:“我估计,实行者是镇原王妃,我大略也只能想到这是一招祸水东引,左副使当然不会取西平***的性命,她心胸可这么狭隘。”
三皇子闷闷点了点头。
他倒是见识过不少睚眦必报,为了些点私怨就不计大局的阴狠之人,比如他那位二皇兄,曾经因为打探得知毕宿府的护卫中,对他某项裁决颇有微辞,竟将人活活杖死,但王瀛姝虽是女子,从她一贯的处事来看,意图陷害她的女官,她居然反而提拔重用,的确不至于计较西平***的挑衅。
可司空南次,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都觉有些不顺眼呢?
“这样说,左副使在行计前,也没有和五弟商讨?”
“事事都要先和我商量,不仅可能错失良机,更有节外生枝之忧。”南次面无表情喝了半盏酒。
“这种云里雾里感觉,让我实在不安。”三皇子蹙紧了眉头。
“三兄,我们就等着看,西平***遇刺事件,必然会有益于我方,左副使从来挖坑,都不会走空。”
而且就南次看来,北汉那位镇原王妃,智谋手段也不容小觑。
事隔仅仅一日。
南次站在使驿的望楼上,就亲眼目睹了街门外大道边上的一家驿馆起了骚乱,先是一彪着皂衣青裲,系金绣腰的兵卫冲入,旋即就有穿着胡服的中年男子,在众多奴丁的护侍下突围而出,双方发生了激烈的拼杀,倒地的奴丁应是咬碎了嘴里的毒囊,抽搐两下就七窍流血,中年男子却被生擒了,被金绣腰扳开了嘴,从嘴里硬生生抠出毒囊。
远远的,又传来了刀剑相击,羽箭破空之声。
滚滚浓烟,依稀火光。
三皇子跑上望楼时,踩得楼梯咣咣作响。
“现在是什么状况?”
“绣腰卫。”南次笑了:“还记得左副使跟我们说过吧,绣腰卫于北汉,有如飞鹰部于大豫,绣腰司是由冉氏部筹建掌控,今日绣腰卫出动,看来是……逮获了行刺西平***的‘真凶’,我猜,今日被绣腰卫扫荡的几个据点,应是北赵的密署。”
三皇子高高挑起了眉头。
不需多问,他现在已经明白了王瀛姝的计划,借冉氏部之手,除北赵谍构,祸水东引,就是为了让北赵与北汉间矛盾激化,三皇子双眼发亮,握紧了拳头——如果左副使不曾随使北汉,遇见目前这种胶着的状况,他绝对不可能寄望冉氏部,走下这着出乎意料的妙棋,北赵谍构被扫荡,且还要担当行刺北汉***的恶名,不管姜泰承不承认殿君的真实身份,北赵都绝无可能忍气吞声。
可接下来还有一战。
关于神元殿君绝非冒顶的事实,务必要让姜泰亲口承认,宣之于众。
王瀛姝,不愧为大豫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尚书!
瀛姝此时,正跟殿君手谈,她执黑,已经奠定了胜局,神元殿君却还不肯轻易服输,拈着白子正殚精竭虑呢,红桃就走了进来。
瀛姝扬着睫毛,黑漆漆的眼珠子,有柔和的光彩,红桃却觉这样的眼神中,透出了胜券在握的信念,她微微怔了怔。
“我输了。”神元殿君长叹道。
却不由循着瀛姝的目光回过头。
“二位贵使,行刺***殿下的刺客落网了。”
神元殿君心都提了起来。
“是谁?”
“是北赵的谍间。”
北赵?!!殿君顿时吃下定心丸,问红桃:“北赵的谍间为何行刺西平***?”
“那还用说嘛。”瀛姝拿起团扇来,轻轻晃着:“定然是***不谨慎,把冲突宝光殿的事四处传扬,结果呢,被北赵的探子打听得了,北赵又势必不愿眼看着我朝与北汉建交的,于是就想行刺长公了,嫁祸给我朝呗,
北赵的刺客,故意留下***性命,为的就是让***继续为难我们,现如今啊,也只有太后能劝阻***了,太后也当然会查实元凶,给予***安抚。”
红桃的嘴,就像被封住了似的,没再多说一个字。
大祭堂的平静也被打乱了——***遇刺,因为无关大局,并没有谁通知姜泰,可北汉在上京的共五处密署,三十七名谍间,被绣腰司一锅端,这样重大的事件,卫夫人可不敢瞒着姜泰,亲自前来通报这件噩耗。
“好个冉其吉,他竟然敢!!!”姜泰差点没被气得直接一脚踹翻牲牢桌。
北赵的谍间密署,不管是太尊当政,还是现在姜泰掌权,父子二人其实根本就没想过要扫荡,查实后,不过是防范着北赵的谍间窃取谍报而已,原因很简单,北赵现为六部盟领,对其余的五部实行监督,顺理成章,被监督者,只能装作一无所知。
扫荡北赵的谍构,有如直接向北赵宣战!!!
“是太后殿下勒令冉其吉在三日内逮获行刺***的刺客,否则,就要治冉其吉渎职之罪,冉其吉已经察获了实据,能够证实北赵的细作就是刺客。”
“荒谬!”姜泰到底没忍住,直接踹翻了牲牢桌:“里娜毫发无伤,不过是受到惊吓而已,母后是怎么了,居然把事情闹得如此不可收场!”
姜泰压要就不关心刺杀西平***的主谋究竟是谁,卫夫人也极其漠然看着惊慌失措的巫官们轻手轻脚地收拾着牲牢桌,祭堂里,泼在石砖上的祭酒散发出浓烈刺鼻令她不适的酒气,而耸立的白石神像前,巨烛的光火莫名让这个空间布满阴森,卫夫人看着脚下延伸出,模糊的影子,似乎笑了笑:“太后是急于借着这次机会收回冉氏部掌控的绣腰司,皇后殿下没有阻止,应当也是和太后想到了一处。”
绣腰司,是长着姜泰心头的一颗毒瘤。
这个机构不仅仅负责打探各国情报,同时还身担着监管大汉国各系部族的职责,当初他之所以遭到放逐,也应归咎于绣腰司罗织罪名,姜泰甚至决意裁撤绣腰司,处死冉其吉,前者他可以做到,后者却是痴人说梦——至多不过是逼得冉氏部挟姜漠退离京畿,他无法把姜漠党一网打尽,就只能等着姜漠重振旗鼓后与他决一死战。
“真是妇人之见!”姜泰烦恼不堪。
卫夫人的声嗓就更柔和下去:“如今一切罪证,都指向是北赵为阻止我朝与东豫交建,策划了行刺***的阴谋,意图嫁祸给东豫使臣,太后既为***险遭不测而后怕,更怒北赵居心叵测,已经下令将被擒获的北赵谍间暂押死狱,待岁祈式后处以腰斩之刑。
太后到底还是留下了转圜的余地,陛下仍然有机会与北赵商议,不伤两国和气。”
“看似留了余地,但我若赦免北赵谍间,不问其刺杀我国***的罪责,不仅大损我朝的威严,甚至还会被东豫指责毫无建交之诚,前番市井中已经滋生了传言,说我令姜漠出使东豫,便是欲将手足亲弟构杀,如果现在我公然向北赵示弱,中止跟东豫议和,固然能够打消北赵的防心,可冉氏部等等姜漠党孽,势必会以此为把柄起兵谋乱,现如今姜雄鹰已经不足为虑了,但姜漠还活着!”姜泰紧紧蹙着眉头。
“陛下或许应当召大尚臣商量应对之策。”卫夫人提议。
“事已至此,别无选择。”姜泰挥挥手:“你去见一见高氏,她的父兄,如今都为北赵重臣,对高氏恩威并施,务令她修书予其父兄,或许还能转圜。”
卫夫人等了一阵,姜泰却根本无意告知她应该如何恩威并施,卫夫人醒悟了,她得自己去斟酌说辞。
姜白基这个北汉的宗室,暗中投靠姜泰助其夺位,实则也是为了自己的权益,他与姚氏部之间私下达成了联姻的意向,同时又先得到了午氏部的承诺,如今姜泰已允令扩大姜白基所属的牧场,且日后武都以北的几座城池,都将划为姜白基的封地,在巨大的利益引诱下,姜白基才背叛了他的兄长姜雄鹰——横竖姜泰、姜漠都是他的侄儿,助姜泰,他也不算胳膊肘子向外拐。
高氏其实也倾向于姜泰得位。
因为姜雄鹰的政治主张,是先攻北赵,据洛阳,夺盟首大权,进而再攻东豫。
姜泰表面上是与东豫交好,实则真正的意图却是先交矛头对准东豫,这便有利于北赵,高氏虽然已为北汉的宗室妇,可她自来还以赵人自居。
突然之间,北赵在大京的谍构就被北汉的朝廷一锅端,让高氏猝手不及,卫夫人下了帖子召她入未央宫时,她对卫夫人当然没有好脸色。
做为北赵的贵族,高氏哪怕在姚太后、午皇后面前,也从来不会屈让。
“夫人既然开门见山,那我也就有话直说了,大赵做为六部盟领,原本对六部便有监管之权,更何况太尊当年违背盟约,不肯退据金城,霸长安为都,论来已为逆部,如今竟然又公然逮拿持大赵符籍之民,难道是意图勾结东豫正式与我大赵宣战不成?”
卫夫人见高氏动也不动面前的茶盏,她自己却喝了口茶汤:“太后令绣腰司查获的罪徒,乃是刺杀西平***的凶徒,女君只称这些人乃是持赵国符籍之民,实在,避重就轻了。”
“夫人今日召我来,莫不是还想将我问罪?”
高氏根本就拿不准,这些人是否真行为了刺杀***之事,卫夫人听出了高氏的外强中干,心底发虚,微微一笑。
“女君情知,通灵塔起火的真正原因。”
“那又如何,通灵塔起火与眼前我们说起这事,可有关联?”
“陛下之所以与东豫建交,无非是为了先废东豫手中,神元殿君这么一面代表着天命所归的旗帜,而西平***与东豫使臣间的冲突,说到底,正是为了帮助陛下促成这一计划。可惜则是,东豫的左副使极其机警,我听令于陛下,却并没能顺利诈得真正的脂瑰宝玉。
在这节骨眼上,***险些遇刺,太后如何不能怒呢?太后和***,其实都以为刺客乃是左副使派遣,谁知道,动用了绣腰司,却反而追察到了北赵的谍构头上,太后虽有三子,却只有***这么个女儿,***不依不饶,太后心中也有怨气,急怒之下,才判了刺客腰斩之罪。
女君也是为人父母者,应该能体谅太后的心情吧?”
“***毕竟毫发无伤!”
“若有人意图加害女君的子女,女君会因为其罪行并未得逞就宽赦凶徒么?”
卫夫人见高氏无言以对,又才笑了笑:“为让太后息怒,继续促成大有利于赵、汉两国的计划,暂时牺牲几处谍构,现已经在所难免的,不过女君想想,陛下必不至于真与北赵为敌,日后北赵在大京重新建立谍构,有陛下支持,算什么困难呢?
此番意外,非但不会伤及北赵分毫,女君现在毕竟已经为姜氏妇,武安公亦为陛下所倚重的亲长重臣,女君当然不希望绣腰司一直为冉氏部所控,这回冉氏部已经冒犯得罪了部领盟首,女君理当让令尊令兄助力,有盟首赵君施压,助陛下拿回绣腰司的掌控权,于公于私,于国于己,对女君而言,均有益无害。”
卫夫人就眼看着高氏端起了茶盏。
茶盏放下后,高氏又问:“到底现在宝光殿的这位神元殿君,是否真正的轩氏后裔。”
“是与不是,无关紧要,只要殿君不能自证身份,她就不是真正的神宗后裔,而东豫皇帝,又万万不能承认派遣他人顶冒先失信义的指控,世间永无神宗后裔,也就不存在哪个部国受到了天命眷顾的说法了。”
“陛下真有把握,夺得脂瑰宝玉?”
“不能保证夺得,毕竟,脂瑰宝玉可能根本就不在东豫使臣手中。”
“这么说来,日后东豫仍然可以宣称,神宗后裔仍然在建康!”
“唉,妾就这么说吧,神元殿君这面旗帜虽然重要,但相对来说,女君认为在东豫的皇帝眼中,到底是神元殿君重要,还是两个皇子,尤其是角宿君的性命更重要呢?”
“角宿君可并非东豫的皇帝属意的皇储。”
“那么角宿君的性命,在其母族长平郑看来,重不重要呢?”卫夫人摇头道:“失了角宿君,长平郑还靠谁去争日后的权位,如果神元殿君真为冒顶之人,长平郑哪里可能眼睁睁看着角宿君被东豫皇帝利用,为东豫现今那位太子做了垫脚石?”
“因此,神元殿君确实是神宗后裔?!”
“只不过脂瑰宝玉,也许不为殿君随身携带,毕竟东豫的皇帝得留一手,宁愿让世间再无神元殿君,也不容殿君为他国所得。”
高氏恍然大悟:“东豫的皇帝派遣的是真正的神元殿君出使,才能让长平郑等族哑口无言,如果能和北汉建交,将神元殿君迎回,固然是东豫朝廷乐见之事,可要是出现波折,神元殿君不能回国,东豫有脂瑰宝玉在手,也可防范北汉用神宗后裔之名宣称受到了神宗帝族的福荫。
横竖东豫皇帝原本就没有预料轩氏能得幸存,到时候宣称殿君为北汉所害,而北汉又无法出示脂瑰,证实轩氏的真正身份……世间再无神宗后裔,于东豫而言,也免却了后顾之忧。”
“正是如此,于我们六部而言,殿君必毁,可于东豫而言,是舍小本,谋大利,相比起有一线机会与大汉建交,互通商市,争取大汉联手对抗五部,东豫的皇帝根本不会在意殿君的生死,这是一场博弈,而结果其实早已注定,只不过,于赵、汉两国而言,都要避免节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