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人拥着李家父子与甄贵妃退进了林子里。
章明启率了玄甲卫与蛟龙军去追,可到了林子里,只见层层雾霭,不见那群人的踪影。
他想起刚才楚昀也是在这里中了埋伏,遂喝退众人,“快退出去,这里布了阵!退到围场外围去搜!”
一场热热闹闹的赛马以一场惊变收尾。
章太尉趁机上折子,陈述了李氏与其夫苏平安窃取了平阳侯侯位。
被李氏硬塞了一个媳妇到家中的林御使也跟着弹劾。
章明启也请罪,说明他真实的身份其实是苏家原世子苏慕寒,只为了查出真凶才改名换姓做了章太尉的义子。
甄贵妃宫中的周嬷嬷见主子失势,为了自保,也到天辰帝跟前诉说十八年前暗中加害德贵人一事。
朝堂上,阴云密布。
只短短一日,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有些还打算走甄贵妃的后门,往太子府中送家中女子的官员,生生将这个念头在心中掐断了。
掐断后又纷纷将目光投到楚睿的身上。吓得楚睿不敢上朝,躲到四喜酒楼里扒拉算盘去了。
大臣们都是人精,朝堂上些微的风云变幻,他们都能嗅到政变的味道,纷纷在心中打起了小九九。
甄贵妃恩宠几十年,最终还是失了宠,是不是会波及太子那里?
况且,平时天辰帝对大殿下比对太子要宠爱,这次是否会换太子?
……
白日里,混乱一片的围场里,苏玉秋亲眼目睹了李氏的惨死,却无能无力。
她委身于楚曜,楚曜却对她弃之如敝履,他的眼神都不往她那儿瞧上一眼。
他似她为弃履,她绝不甘心!苏玉秋又回到太子府,府中一切如旧。
她昨日偷偷听到楚曜与一个叫格木的暗中对话,他们设了一个什么计。她当时也没放在心中,今日围场生变,大抵便是那个了。
楚曜敢抛弃她?她一定得找到他的把柄。
太子府中,她有一个小院。她的身份其实颇为尴尬,既不是妾,也不是妃。
苏玉秋本打算回侯府,但想着她已听到他的那个计划,是必要了解个清楚。否则到时出了什么事,她还有个应对的机会。
“站住!往哪儿走呢!”
苏玉秋边走边想心事,冷不防一个人拦住了她。
拦住她的是个翠色长裙,梳着飞凤发髻的年轻女子,女子头上插了一只很大的金凤步摇。
一脸傲慢眼神睥睨的看着她,“苏玉秋,别以为太子宠了你几日,你就自以为是太子妃了!告诉你,现在这太子府后院是我燕柔说了算!来人,将这个魅惑太子的贱女人给本妃关到沉香院去!”
苏玉秋冷笑,“燕柔,你只不是个侧妃,你竟敢忤逆太子之意!太子不日便会到我家下聘礼,我也会是侧妃!你没有权利关我!”
燕柔根本不理会她,手一招,几个腰圆臂粗的婆子上来一把拽过苏玉秋的头发,将她拖到一个空院里。
“燕柔,我苏玉秋迟早有一日让你不得好死!”
“啪!”
她的脸上着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燕柔厉声喝道,“贱人!你还以为你是什么侯府嫡小姐吗?实话告诉你,你的父亲已被撤了侯爵,你,不过是侯府一个旁支里出来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同我争?我可是堂堂刑部尚书家的嫡长女!”
苏玉秋惊得瘫软在地,她不相信燕柔的话,这个女人常常满口谎言。“你骗我!”
燕柔呵呵一笑,“我可没心情骗你!苏玉秋,你父亲涉嫌欺君骗取侯位,刑部正立了案在查。你说,我将你送到刑部去,是不是会立功?因为,你也参与了那件事!”
“你胡说,我没有!”苏玉秋尖叫起来,“你这是在公报私仇!”
燕柔一直得不到楚曜的宠爱,自打苏玉秋来了这府里,楚曜虽对她表情淡淡,但每晚却是宿在她的院子里,这无形的让她与太子府的女人们成了敌对。
“那又怎样?有本事你也来报啊!”燕柔不理她,弹弹裙子上的灰,转身对两个嬷嬷说道,“给本妃看好了!别让她跑了,也别让她饿死,送些剩饭剩菜来就好了!”
婆子们忙回道,“是,侧妃娘娘。”
苏玉秋大怒,“燕柔,我不会放过你!”
“你这是找死,敢骂侧妃娘娘!”两个婆子冲上前来揪着苏玉秋,左右甩了两个大耳光。
打得她耳中一阵嗡鸣,身子站不稳倒在了地上。
两个婆子关了门,不再理会她。
苏玉秋趴在地上喘了口气,慢慢的爬起来。
她望了望这间屋子,屋子里没什么家具,甚至连床也没有,只有一张小榻。上面也没有褥子。
往里走,里面还有一间屋子,屋中更是四壁空空。墙上画着一些古怪的图案。
她好奇,伸手在那些图案上抚过,突然,屋中一角的墙壁上开了个洞。隐约可见里面有台阶能拾阶而下。
苏玉秋不假思索的往那洞里走去。
她以前就发现,太子府中的不少灰衣人来来去去总是悄无声息。难道他们出入都是从这个洞里?而无知的燕柔误打误撞的将她关在了这里?
天不绝她!既然那些人可以由此出去,她也可以。
进了洞中,她将挡住洞口的板子重新合上。
洞里面漆黑一片,她闭了下眼,适应了下洞里的黑暗,再次睁开时,发现前方有微弱的光亮。
摸摸索索着,来到那处光亮处,眼前的东西惊得她心跳停了半拍。
只见前方的地上,摆着一个架子,架子上挂着的是一件龙袍!
这里怎么会有龙袍?
地上还有几个箱子,箱子没有上锁,她随意的打开一个,里面也是一些绣着龙纹的衣袍。
按照南楚律法,只有皇上一人是可以穿明黄色明纹龙饰的,太子的服饰颜色可以跟皇上的一样有明黄,但只能是暗纹。而皇子们与亲王们的服饰除了明黄不限其他色,服饰上也只能是暗龙纹。
而这箱子里的服饰全是明纹!
她心中暗吸了一口凉气。
她又在其他几个箱子里扒拉一番,发现还有一些龙纹印章,还有一幅卷轴。
卷轴也用明黄色的绸布包着,她从前至后将那上面的文字看了一遍。双手不由得捂住了胸口。这是什么?
皇上的遗诏书?皇上不是还没驾崩吗?怎么可能有遗诏?还传位给楚曜?
这是有人故意要陷害他,还是他自己想谋反?
他是太子,这皇位迟早有一日是他的,他何须来此一遭?
苏玉秋看着面前的东西,正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听到暗道的前方有脚步声传来,她匆匆将那卷轴塞到衣内,身子闪到阴影里。
几个人来到那处堆放箱子的地方。
听着声音,那些人应是在搬东西。
没一会儿又听到那一头有脚步声传来,而且脚步声明显的多,且轻。
“什么人!”这是头一批来的人,突然喝道,
一只长剑朝玉秋这里刺来,她吓得正要尖叫,那持剑的人却倒在了地上。紧接着地道内响起兵器的打斗声。
玉秋吓得不敢出声,她慢慢的朝屋中的地道口退去,饿死也比在这里被人发现杀死强。
只是她才迈动一步,一只剑抵在她的脖子上,“你上去了也得死,不如跟我们走,还能留下一条命。”
“你……你们是谁?想干什么?我只是误撞进这里的,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们……别杀我。”她哆哆嗦嗦着,身子已在发抖。
“我们是大殿下的人,刚才你明明看见了,还拿走了东西,为什么说没看见?”那人冷哼一声,“好好的配合我们,我们会安全送你回家。”
“你们要我配合什么?”听对方说是楚昀的人,她心中警觉了几分,她是太子的人,他们会不会杀了她?
“太子要谋反,你既然看见了这里的东西,就出来指证!”
……
时间再回到围场那里。
甄贵妃被灰衣人簇拥着找到了楚曜,她见到楚曜又气又恼。
“你这是最愚蠢的行为!就算皇上抓了我入狱,那也只是个谋害大臣与命妇的小罪,我是贵妃,还能真坐牢么?你却将我劫来,还惊了圣驾!”
楚曜嗨声一叹,“母妃,咱们暴露了!”
“你说什么?怎么会?老头子知道了?”甄贵妃惊愕问道,“事情做得如此保密,他那里怎么会知道了?”
楚曜恨恨说道,“格木刚才派人传话来,是太子府中的一个侍妾找到了密室,引来了楚昀的人。”
“都怪你!”甄贵妃哼了一声,“我有没有提醒你?真正坐到那个位置上再置办那些东西不迟,你却不听,这下好了,那东西拿出来,你便是死罪!”
楚曜反唇相讥,“母妃不是说在一个月之内便可让他闭目吗?为什么过了两个月他还精神烁烁?”
格木走来站在二人中间,“太子,贵妃,二位不要争吵了,事情已经如此,咱们还是快点想对策,否则,楚昀那里反扑过来,咱们哪里还有葬身之地?”
甄贵妃与太子互看了一眼都停了说话。
楚曜对格木道,“去请李将军过来。”
甄贵妃眉毛一挑,“请他来做什么?叫他滚!”
“母妃!”楚曜冷声道,“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了,你还记恨你心中那点私事?眼下最重要的是挡住皇上的蛟龙军,逃出皇城。与咱们的墨羽军会合!李贤执掌军中这么多年,蛟龙军中有大部分的人都是他的麾下,只要有他在,章明启的蛟龙军必然会倒戈,咱们才能赢。所以,待会儿李贤来了,母妃一定要对他谦恭。现在咱们与他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甄贵妃默了半晌,咬了咬牙,“好!”
另一处树荫下,李贤坐在树下默然不语。李元枫负手远眺暮色中的远山。
李贤看着他的背影,“元枫,你可以走的,为什么跟着为父。”
“您是父亲,元枫身为您的儿子难道有选择的权利么?”他凄然一笑,“父亲为了一个并不会成为自己妻子的女子,做了一件多么荒唐的事,欺君,杀臣。让您真正的妻子如何面对您成为一个逆臣给她带来的压力?”
半晌,李贤才叹息一声,“我对不起你们母子。”
李元枫无声一笑,“事已发生,道歉又有何用?”
因为上代人之间的恩怨,她对他一直是漠视。假如三年前的事不曾发生,她一定会抬头看他一眼。
但世上没有假如,他在她院子的花墙上坐了三年,她从未将目光挪到他的身上。她清冷的目光中没有仇视已是对他最大的怜悯。
……
苏玉雪回到四喜酒楼时,门前站着的一人让她大吃一惊。
玄武看见她后一把拉着她的胳膊放声大哭,哭得玉雪眼皮直跳。
酒楼中吃酒的人频频将目光投向她这里,那眼神中分明写着薛东家将这少年抛弃了?
谁抛弃他了?她又不是断袖!
玉雪恨恨的将胳膊抽回,没好气的踢了他一脚,揶揄问道,“哭得这样伤心,你主子死了?”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现在还没死,不过差不多了,七日内必死。”
玉雪嘴角一撇,上次是青凤,这次是玄武,又想骗她?她才不上当。
她呵呵一笑,“那敢情好,眼下小店家昨日正好赚了笔小钱,就破费拿来给他买上好的棺木。哪日装敛,记得通知我一声,我好送去。店内正忙,不送,好走!”
说完,她袖子一甩抬脚往屋里走。
“四小姐!”
玄武扑通一声在她身后跪下,边哭边说,“他中了千毒噬骨散,朽木道长说他活不过七日了。”
玉雪赫然回头,怔怔的看着玄武。
玄武是楚昀的四个护卫中最滑头话最多的一个,她上下打量着他,想从他身上找出说慌的痕迹来。但见他哭得眼眶红肿,他演戏没必要这样卖力吧?
“四小姐。”玄武又哭着说道,“他在围场的林子里中了太子的埋伏,有人在他身上洒了千毒噬骨散。”
千毒噬骨散,她听说过这种毒药,据说天下无解药。难怪楚昀在林中时无故失踪了……
她只觉得浑身一阵发冷。
无解……
“好,我跟你去。”
……
楚昀府邸,菊轩里。
一进府内,玉雪直奔菊轩,青凤与青蝶都站在菊轩外面的院子里。
“他……怎样了?”她颤声问道。
青凤表情淡淡的,将眼帘垂下,什么也不说,青蝶却是摇摇头。
“死了?”玉雪心头一惊,脚下打着飘直奔里屋。
“不……”青凤想说什么,玉雪的人已进了里屋。
“青凤,你抢话说就说完嘛,这下她会误会的。”青蝶瞪了她一眼。
青凤抿着唇在院中的小石桌边坐下,冷冷说道,“她走都走了还来做什么?”
“青凤。”青蝶也在她对面坐下,“你怎么能这样说?她与主子有误会,这院子本来就是她的,她怎么不能来?”
青凤不语,哼了一声径直出了院子。
“越来越奇怪了。”青蝶看着她的背影嘟囔了一句。
玉雪一口气跑到里屋。
“楚昀。”
软榻上,楚昀静静的躺着,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失了往日的颜色。
她缓缓的走过去,蹲在榻前,轻轻的拉过他的手。
心中有话说,却不知说什么。
她赌气逃走,是不想做一只金丝雀,并不是恼他。
她其实什么都知道。他在背后一直默默的帮她。帮父亲洗去冤屈,他出了很大的力,仅赁章明启一人,还不足以让天辰帝相信。
“谢谢你。”她道,将脸埋在他的冰凉的手心里。
“不要说谢,要谢的话,就以身相许吧。”
她赫然抬头,楚昀正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以身相许。”他又重复了一遍。
他活不过七日了!玄武的话在她耳边又响起来,活不过七日!心一直往下沉,沉到海底那么深,沉得她几乎无法呼吸了。
让他孤独的走吗?她怔怔的看着他,他的眼神殷切。
“……好,我答应你。”
玄武坐在菊轩门口的一块石头上,望着天不停的抹着泪水。
青蝶走过去踢了他一脚,“好了,主子知道你关心他,他已经很感动了,你就别哭了,再哭下去,别人还真以他活不过七日。”
玄武马上止住了泪水,睁大眼睛看着她,“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活不过七日是假的?”
青蝶眼皮一翻,“主子怎么可能只有七日的寿命?他的命长着呢!”
“他没中毒?难道是那个朽木老道骗我?他居然敢骗我,我定要拔光他的胡子!”玄武腾的跳起来,撸起袖子就要走。
青蝶一把拉住他,“朽木老道说的没错,他是中毒了,千毒噬骨散没错,但是主子早些年体内就藏有各种毒素,这次居然是以毒功毒,解了千毒噬骨散的毒性。”
“当真?”玄武跳起来,一脸的不相信。
“当真,不过,这事不能让四小姐知道。”
“那当然。”玄武搓着手,喜得眉开眼笑,“作为他的贴身护卫,当然要站在他的那一边。”
“你也不要闲着。”青蝶又说道,“你去太后宫中将曹嬷嬷与安嬷嬷请来。”
“请她们做什么?”
“主子要大婚!下聘礼什么的,需要她们指导。”